雾春天

　　季芜和他们告别后回到车上，系上安全带后把车窗打开，看着外面光怪陆离的光影，出了神。
　　想起刚刚听到的话。
　　心里又再一次闷得密不透风的难受。

　　不过没等她出多久的神，陈声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季芜接起来，听见他含着模糊笑意的声音传过来:“不是说让我早点回来？怎么你人还在外面？”

　　季芜不自觉微微笑起来:“我马上回去了。”

　　陈声笑:“慢点开。”

　　季芜:“嗯。”

　　回去之后，上楼途中，季芜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很久没有过的紧张。
　　尽管她现在和柳音见过面后心情还算轻松。
　　但一想到等会要说什么，她就总觉得像是自己在为以前的抛弃找一个听起来不错的借口而已。

　　借口也能当作理由吗？

　　就算有再多“难言之隐”，也没办法改变既成的事实吧。

　　正想着，电梯门就打开了。
　　季芜一抬眼，看见了站在一旁等她的陈声。

　　她愣了下:“你怎么站这儿呢？”

　　“等你回来。”陈声走过去揽过她的肩头，又顺着抬起手摸上她的脸，又说:“怕你临阵退缩。”

　　“……”季芜过了几秒，才干巴巴地应了句:“不会。”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我总得回来住吧。”

　　陈声嗓音含着笑，像是在随意说着笑:“等会你跟上次一样去住酒店了？”

　　“……那不是没住成？”
　　季芜知道他纯属开玩笑，不然真怕她临阵退缩的话，也不至于只在电梯口等着……

　　陈声:“你还真想住？”

　　“……”
　　季芜突然转过身抱住他，抬头看他时眯了眯眼:“会冤枉人了。”

　　陈声轻笑:“你也没少冤枉我。”

　　“我什么时……”
　　季芜想到自己喝醉酒那次……她用力咽下想说的话，立刻松开他，然后转身开门走进去，背影带着一种飘飘然“往事不要再提”的意味。

　　陈声在她身后低头笑了笑，跟了进去。
　　他忽然想起晚上听到的话。

　　今天他偶然碰见了梁彻，对方竟然邀他一起吃饭。
　　其实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好聊，聊着聊着就会谈到季芜。

　　他当时忽然问:“你们见面后，她有跟你说过当时离开的原因吗？”

　　“没有。”梁彻笑了下:“你想得有点多了。”

　　陈声:“什么？”

　　梁彻:“这样的事情，她如果连你都不说，那其他人就更不会说了。”

　　陈声其实明白。
　　只是偶尔会怀疑自己，在她心里是否是特别的那一个。

　　他没再提起这个，而是借着这个似乎有些难得的机会，有些“好奇”地问:“你对她……”

　　“喜欢。”梁彻似乎是看到他的表情后又顿了顿，又笑着改了口道:“喜欢过。”

　　陈声对这个是过去时还是进行时其实也没那么在意，只是突然发觉，以他对对方的寥寥了解，对方比起学生时代也变了许多。
　　身上的锐气被隐藏了起来，包裹了一层温和的膜。

　　对着他也这么温和地说话。
　　……虽然梁彻从前也能，但之前是季芜，现在是因为他自己。

　　“喜不喜欢都不重要。”梁彻说:“无法确定的事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踏出那一步。”
　　“但你不太一样，好像天生就有勇气去走一条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的路，撞墙了也不回头，直到这面墙没了。”
　　“之前我不明白季芜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还以为……现在我懂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点不同。”

　　梁彻顿了顿，缓缓吐了口烟圈，在烟雾缭绕钟话语也显得似乎寂寥:
　　“我也没想到，总是会跟我做出同样选择的人，在你身上，破例了两次。”

　　好像因为他，走一条不一定有结果的路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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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芜转身看陈声:“你在走神啊？”

　　陈声垂眼看她，还未开口，就听见季芜再次说:“就这么点路还走神？”
　　顿了顿，她又好似叹息地说道:“……我这么快就没有吸引力了吗。”

　　陈声一顿，又无奈又好笑地拉过她的手，弯腰凑近看她眼睛，近在咫尺地说:“你是不是紧张啊？”

　　季芜:“？”

　　陈声:“一紧张就开始这么说话。”

　　“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紧张过？”季芜不承认。

　　陈声回想起来，季芜确实从来没在他面前表露过紧张的情绪。
　　无论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她装得太好。
　　也或许是她的确不会对任何事情紧张。

　　不过刚刚那句话，尽管季芜经常会这样冷不丁蹦出来一句。
　　但他还是觉得，她念着那句话的语气也没那么的自然，就像是在给自己的心情打个岔。

　　还没怎么想，眼前的人就忽然轻轻扯了下他的领口，啧了一声，不满道:“你又走神了。”

　　“不是走神。”陈声含笑道:“是在想你。”

　　“……”
　　季芜一顿，松开手，过了两秒，说:“人就在你面前，有什么好想的？”

　　“是，我下次会注意。”陈声捏了捏她的手指，眉眼含笑，忽然问:“要喝酒吗？”

　　季芜一愣:“？”
　　好端端的怎么还问起酒来了？

　　陈声:“怕你说不出口，给你增加点外来推动力。”

　　“……”
　　季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秒，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陈声笑着揽过她的腰:“开个玩笑。”

　　季芜抬眼看着他。
　　自己的心情倒真因为这几句话没那么紧张了。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背，脸枕在他身前靠了靠，闻到了沐浴露的味道:“你洗完澡了？”

　　“是啊。”陈声今天衣服不小心被莫名其妙没站稳的吴凡泼了身咖啡，回来就洗了。
　　他顿了顿，说:“独守空房没事干，就洗了个澡。”

　　季芜推开他，笑起来:“那你怎么还换了个衣服，我刚刚以为你是回来不久。”

　　陈声顺势往后退了点，搭在她腰上的手却没松开:“不是得在电梯口迎接你么？”

　　季芜还没说话，陈声就又来了一句:“噢，如果你临阵脱逃的话，换身衣服，也方便把你抓回来。”

　　“……”季芜不打算回他这句话，又离他远了点:“洗澡了抱我干嘛？”

　　陈声轻轻挑眉:“不能抱？”

　　季芜垂手随意拍了拍自己:“身上有灰尘，等会你白洗了。”

　　“那就再洗一次。”陈声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又揽过她的腰，低头在她颈间蹭了蹭:“我没感觉你身上有灰尘。”

　　季芜心道，有些灰尘也是能感觉出来的吗？
　　而且——“我是说衣服，没说我自己。”

　　陈声笑了下，就着这个姿势问她:“你今天去见谁了？”

　　季芜一顿:“陈叔柳姨……你爸妈。”

　　话音落地的下一秒，陈声身体明显僵了下:“怎么不和我说？”

　　“别皱眉。”季芜从他怀里起来，抬手抚平他眉眼:“——我错了，我就想先跟他们说一下，让他们有个准备，再后面和你一起回去……”

　　陈声握着她的手有些紧:“你说什么了？”

　　季芜弯了下唇:“我跟他们表决心了。”

　　陈声看着她，嘴角幅度微微上扬，不过要笑不笑的。
　　“以后别单独去找他们了。”

　　季芜知道他大概是猜到了什么，但没想到他这会的反应会这么大，说的这话更是奇怪。
　　她笑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丑媳妇也该见见公婆啊。”

　　陈声一愣，没想到她说出这话。
　　耳朵瞬间染红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不丑。”

　　季芜好笑地看着他。

　　过了会，陈声又很轻地抿了下唇:“不是应该两个人一起吗？”

　　“噢。”季芜说:“那下次呗。”

　　陈声看着她，没说话。

　　季芜掀了下唇角，也没掀到底，便说:“之前……”
　　她抬起眼看着他:“我离开确实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陈声的反应并不明显，像是猜到了，又或者是，无论什么原因他都接受。

　　季芜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对不起。”
　　好像是第一次正式的对不起。

　　陈声的手仍旧停留在她脸侧，此刻稍微用了点力，安静地看了她片刻，认真道:“我没有怪过你。”

　　季芜轻轻摇头:“你应该怪我的。”

　　陈声似乎笑了下:“那我现在原谅你了。”
　　他的声音近乎到轻柔:“所以不要怪自己了好不好？”

　　他曾经几年里一直在心里执着过要一个答案，也想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耿耿于怀她的离开，但后来都觉得算了，不重要。
　　没有什么比眼前的人更重要。

　　虽然他想知道季芜为什么伤心难过，想知道怎么安慰他，但这都没有她本人的意愿重要。

　　现在季芜愿意这样说，他就接受，也不想去主动问原因，反正无论如何，现在人在他身边才是他最想要的。

　　季芜有一会没应声，然后忽然说:“我昨天去见的人……他名字叫柳誉。”

　　陈声一顿:“是谁？”

　　季芜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这人，干脆就把外婆说的那个故事剔除了柳音和柳誉的部分后简略讲了一下。
　　“他和柳姨之间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这事不应该由我来说……总之几年前他拍了张我们的……照片发给柳姨……”

　　陈声心中一跳:“我妈她找你了？……是她突然晕倒住院那次？”

　　季芜有些惊讶:“你知道了？”

　　陈声:“刚猜的。”
　　曾经季芜的反应全都串联成线，透过这简单几句话，他完全明白了整个事情经过。

　　所以。

　　是这样吗？

　　他紧抓着季芜的手:“你又把这事怪到你自己身上了？”

　　季芜一怔，下意识否认:“……没有……”

　　陈声问:“当时她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季芜顿了顿，说:“她没对我说什么重话，只是当时我……现在想来，有点错得离谱了。”

　　“是错了。”陈声摸摸她的头发，语气有些淡:“错在不告诉我……是觉得自己比我大了几岁所以什么事都只要你做决定就好了吗？”

　　季芜愣了下，摇头:“我没……”

　　陈声:“还是习惯于照顾我，所以什么事都觉得应该由你来负责？”

　　季芜:“陈声，我……”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陈声勾了勾唇角，却并不明显:“或者说到底，其实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如果不是我非要缠着你，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季芜蹙起眉:“别这么说话。”

　　“那你希望我说什么？”陈声的手仍旧紧紧握着她的手，嗓音却淡得仿佛快消失在夜色中:“什么都瞒着我直接离开，是真认为过了几年时间我就能把你忘了然后过得更好吗？”

　　季芜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陈声:“我宁愿你怪我为什么要对你产生这些心思，怪我为什么让你和……他们的关系也变成了这样。”
　　“……而不是一个人全揽到自己身上，离得远远的……季芜，自己心里的难过就不重要了是吗？”

　　季芜看着他，忽然扯过他的手，倾身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不要说这种话。”

　　“你还是没觉得自己错了。”陈声顺从着她的力度，脸贴着脸时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只是话里仍旧浸了凉意:“你只是觉得对我感到抱歉，觉得不应该以那种方式解决。”

　　“没有。”季芜摇头:“我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应该离开的。”

　　陈声:“但你还是不会想告诉我。”

　　季芜揽着他的手松了些:“……很重要么？”

　　“不重要吗？”陈声说:“那你今晚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

　　季芜抿了下唇，不知道怎么回。

　　陈声掰开她的手，握着她的肩膀退开一些，又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季芜，你现在只是在想，当初你不会这样做，然后要么是顺从心意不和我分开，要么是跟之前一样柔和地让我远离你……”
　　“可无论是什么，你还是不会想告诉我。”

　　安静在两个人极近的距离里蔓延。

　　良久，季芜闭了闭眼，声音很轻:“能一个人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让两个人烦心呢？……以前我是这样想的，但现在看来，依旧错了。”
　　“陈声，对不起。”
　　“或许我性格里难以更改的缺点就是这样。但我从没有不相信你，只是我太一意孤行做了那些决定，又觉得你可以接受而已。”

　　她笑了下，显得悲凉又寂寥:“我做的这些事……从来也没有为你好过。说来说去，是我先放的手，也是我……”

　　话没说完，陈声突然用力按着她肩膀，低头用撕咬的力度堵住了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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