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作者:闻溪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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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3 章


      晨光刺破云层,落在“云栖印象”发布会主会场光洁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一片璀璨的金芒。后台休息区里,空气却紧绷如弦。
      许茉桐站在落地镜前,最后一次审视自己。她选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浅米色西装套裙,线条柔和却不失力量,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清晰的颈线和耳垂上一点珍珠的微光。没有过多的装饰,镜中的女人眼神清澈平静,看不到丝毫临上战场的慌乱,只有一种历经风浪后的沉稳与决断。
      “时间差不多了。”白安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今日一身经典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领带是低调的暗纹,唯有袖扣一点寒星似的微光,彰显着不凡的品味。他走到她身边,目光在镜中与她相遇,无需多言,彼此的倒影里都映着无需言说的信任与支持。
      “稿子都记熟了?”他问,声音不高。
      “嗯。”许茉桐点头,转身面对他,替他正了正本已十分妥帖的领带,“不是背稿子,是说心里话。”
      白安淮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握:“我在台下。”
      简单的三个字,是承诺,也是后盾。
      门外传来工作人员压低声音的提醒。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这一刻终于来了。
      会场内,灯光如昼,媒体长枪短炮早已架设就位,嘉宾席间衣香鬓影,低语声如同潮水般嗡嗡回响。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前排那几个特殊的位置。
      阮静柔独自坐在靠边的嘉宾席,一身霁青色旗袍,外搭乳白色开衫,优雅得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她神情淡然,目光平静地掠过台上巨大的“云栖印象”LOGO,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发布会流程册。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从她比平时更挺直的脊背中,看出一丝克制的专注。她不是来看结果的,她是来见证一个时代的落幕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启,为她自己,也为那段漫长的少女心事画一个干净利落的休止符。
      稍远处,齐修明与父亲齐振雄相邻而坐,气氛却微妙如冰。齐修明西装革履,面色沉静,不时与旁边相识的商业伙伴低声交谈几句,姿态从容。而齐振雄的脸色则明显晦暗,紧抿的嘴唇和时不时瞥向儿子方向的阴沉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悦与失控感。齐修远果然没有出现,但这对父子之间无形的裂痕,已然成为会场中心照不宣的背景注脚。
      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首排正中的白佑熙。他今日难得地穿了一身颇为正式的海蓝色西装,少了平日的慵懒不羁,多了几分郑重。他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指尖随意转着一支未点燃雪茄,目光饶有兴味地扫过全场,尤其在媒体区停留片刻,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欣赏自己亲手铺陈开来的棋局,等待最关键的两枚棋子落下最后一手。
      陆周正没有坐在嘉宾席,他选择了二楼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观察隔间,透过单向玻璃俯瞰全场。一身便服,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如鹰。他在这里,是最后的保险,也是沉默的见证。
      后台通道入口的阴影里,安妮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眼底的慌乱与不甘。她本以为今天会是自己“揭穿”一切、让许茉桐身败名裂的舞台,可眼下严密有序的场面、那些她试图联系煽动的八卦媒体此刻公事公办的表情,都让她感到一阵冰冷的失控。她像一只被困在灯火通明处的飞蛾,徒劳地扇动着翅膀。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来宾,媒体朋友们,大家上午好!”
      主持人清亮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传遍会场,所有低语瞬间消失,灯光集中向主舞台。发布会正式开始了。
      前半程按部就班。项目负责人介绍“云栖印象”的设计理念与未来规划,精美的三维动画与详实的数据展示,引来阵阵掌声。白安淮作为圣缇亚的代表上台致辞,他逻辑清晰,数据扎实,面对几个略显尖锐的提问应对从容,充分展现了年轻掌舵者的专业与气度。一切都像一场再标准不过的成功商业发布会。
      但空气中涌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期待。许多人悄悄翻动着流程册,目光停留在那个特别增加的、未列详细内容的环节——“特别的分享”。
      终于,主持人用略带激动的声音宣布:“接下来,有请一位特别的嘉宾,许茉桐女士,与我们分享一段关于记忆、成长与未来的故事。有请许女士!”
      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登场口。
      许茉桐踩着平稳的步伐,走到了舞台中央。聚光灯让她微微眯了下眼,但随即,她的目光便清晰而坚定地投向台下。她看到了前排中央白佑熙带着鼓励与审视的眼神,看到了阮静柔平静的颔首,看到了齐修明微微点头,也看到了阴影里安妮瞬间惨白的脸。最后,她的目光与台下左侧的白安淮相遇,那里有毫无保留的支持与温暖。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没有看任何提词设备,清越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安静的会场。
      “谢谢。站在这里,对我而言,需要很大的勇气。” 开场白坦率得令人意外,“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人生被一个沉重的词占据——‘真相’。关于我父母七年前那场意外的真相。”
      台下起了极其轻微的骚动,但迅速归于更深的寂静。媒体区的记者们下意识地调整了录音笔和镜头。
      “我曾以为,追寻真相就是全部的意义,是告慰,也是执念。为此,我经历过许多难以言说的时刻,怀疑、恐惧、孤立无援,甚至面对过恶意的扭曲和中伤。” 她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目光扫过全场,没有任何闪避,“那些试图用流言、用似是而非的‘故事’来标签化一个人,瓦解她意志的手段,我亲身领教过。”
      安妮在阴影里浑身一颤。
      “但是,” 许茉桐话锋一转,声音微微扬起,“今天站在这里,我想说的不是那些黑暗。我想说的是,正是穿过这些黑暗,我才更清晰地看到了一些光。我看到,一个人的价值,从不在于她像谁,或者被谁当作谁的影子,而在于她是谁,她选择了成为谁。”
      她继续说着,“我选择记住爱,而不是沉溺于恨。我选择理解复杂的人性,而不是简单的定罪。我选择为我父母的名字赋予新的、积极的含义,而不是让他们永远被困在悲剧的标签里。”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格外柔和而坚定:“因此,我在此正式宣布,我将以我父母的名义,成立一个专注于家庭安全与心理健康支持的公益基金会。这不仅是为了纪念,更是为了行动——去帮助那些可能面临类似困境的家庭,避免悲剧,传递温暖。这是我与过去和解的方式,也是我面向未来的起点。”
      台下静默一瞬,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掌声并非仅仅出于礼貌,许多人的眼中带着动容与赞许。她将一场可能充满火药味的个人控诉,升华为了具有公共价值的积极倡议。
      “最后,”许茉桐的目光再次投向白安淮,脸上浮现出真挚而温柔的笑意,“我想感谢一个人。感谢他在我最混乱的时候,给了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感谢他让我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独自面对风雨,而是知道有人愿意与你并肩,并且,你们可以一起创造出比过去阴影更辽阔的未来。” 她没有说出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掌声再次响起,更加持久。
      许茉桐微微鞠躬,在掌声中从容退场。她的“分享”结束了,没有指控,没有泪洒当场,却用她的格局、坚韧和善意,征服了全场,也彻底碾碎了所有宵小的算计。
      紧接着,白安淮再次被请上台。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望向许茉桐退场的方向,目光缱绻而骄傲,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无数镜头捕捉。然后,他转回头,面向众人,语气沉稳有力:
      “感谢许茉桐女士的分享。她的勇气和智慧,令人敬佩。这也恰好印证了‘云栖印象’项目更深层的理念——不仅是打造一个物理空间,更是营造一种承托记忆、启迪新生、面向未来的生活态度。”
      他巧妙地将个人叙事与项目理念衔接:“圣缇亚集团与清淮筑境未来将深度参与并支持刚刚宣布的公益基金。同时,我们也宣布,将与各方伙伴一起,在‘云栖印象’内规划建设首个社区心理健康支持中心。我们相信,真正的‘高端’,不仅在于物质的精致,更在于对人的关怀与社区的温度。”
      此言一出,台下商业伙伴们的眼神都亮了起来。这不仅仅是公关辞令,更是一个极具前瞻性和社会责任感的商业策略,将一场潜在的危机,转化为了提升品牌形象、开拓新价值领域的绝佳机遇。
      白安淮的发言,为这场发布会,也为过去数月所有波澜,画上了一个充满建设性和希望的句号。
      发布会进入自由交流环节,气氛热烈。许多嘉宾主动上前与白安淮和稍后重新出现的许茉桐交谈、祝贺。阮静柔在人群外围站了片刻,远远地朝许茉桐举了举手中的香槟杯,露出一个真诚而释然的微笑,随即优雅转身,悄然离场。她的任务完成了,她的新旅程,即将在巴黎开始。
      齐修明走到白安淮身边,两人握手,低声交谈了几句,彼此眼中都是了然与对未来的共识。齐振雄不知何时已经离席。
      白佑熙是最后走过来的。他拍了拍白安淮的肩膀,又对许茉桐笑了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满意,甚至有点“吾家子弟初长成”的得意。“干得漂亮。”他只说了三个字,然后眨了眨眼,“剩下的麻烦,自己搞定。别来烦我度假。”说完,真的就双手插兜,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潇洒地消失在人群中。
      二楼观察室,陆周正看着楼下逐渐散去的人群,以及被善意包围的两人,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放心的笑意。他拿起外套,转身离开。他的监督,可以结束了。
      深夜,城市的喧嚣渐渐沉淀。
      白安淮和许茉桐没有回家,而是驱车来到了城郊一处安静的湖畔。这里远离灯光,只有满天星斗倒映在墨色的湖水中,万籁俱寂。
      他们并肩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谁也没有说话。白安淮脱下西装外套,披在许茉桐肩上。晚风带着湖水的微凉和青草的气息,拂过面颊,也仿佛吹散了最后一丝滞留在心底的尘埃。
      许久,许茉桐轻声开口,像怕惊扰了这片宁静:“结束了。”
      “嗯。”白安淮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都结束了。”
      “许斯诺的飞机,应该起飞了吧?”
      “嗯,这个时间,应该在平流层了。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
      又是片刻沉默。
      “白小叔,真的去度假了?”许茉桐想起他临走时那副甩手掌柜的样子,有点好笑。
      “大概率是。他盼这天可能盼了好几年了。”白安淮也笑了笑,随即认真地看着她,“桐桐。”
      “嗯?”
      “谢谢你。”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低沉温柔,“谢谢你在所有困难面前,选择相信我,也选择成为更好的自己。”
      许茉桐转过头,星光落在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也谢谢你,”她说,“谢谢你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一直默默守护,我觉的,这辈子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四目相对,星辉流转,所有的言语都成了多余。白安淮缓缓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无尽珍惜,和共同眺望未来的笃定承诺。
      良久,唇分。额头相抵,呼吸相闻。
      “以后,”白安淮低声呢喃,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再也没有‘任务’了。每一天,每一刻,都是我们自己写的。”
      “好。”许茉桐偎依进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望着远处湖面上碎银般的星光,嘴角扬起宁静而幸福的弧度,“那第一页,写什么?”
      白安淮收紧手臂,将她牢牢拥住,目光投向繁星点点的夜空,又落回她眼中。
      “写……重逢之后,尽是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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