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抵酒钱

作者:瞅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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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楼


      金黄的麦子在日头下散发着独有的土地的清香,田间麦子大半已经收割独留一茬茬整齐排列的尖锐的麦根,还未收割的部分弯着腰拿着镰一点点割麦的人正在麦田中缓慢移动。
      牛车上堆砌着比人都高的人为束缚的规整的麦秸垛,三人的身体躺在上面像是隐了形,不仔细去瞧竟不知垛顶之上还有人。
      麦芒锋利,即使被压实了还是有些扎人,陈述的衣裳垫在疏尘身下,蒸腾的热浪浮在身上使人没来由的犯懒。
      帷帽遮住太阳光的直射,陈述盯着疏尘露出的耳朵看了好一会儿,直至他觉察到将视线移过来。
      抬手拿开碍事的帷帽将整个身子贴过去,疏尘张口尚未说什么被他撬开唇齿亲昵地夺走了呼吸,在反应过来即将得到回应时又迅速移开。
      疏尘顶着跑偏的思绪有点迷茫地看着他,“哥哥。”
      陈述吞咽了一下,带着不甚明显的占有欲轻笑着捞到他的腰,连人带衣将他往身边挪移了半尺。
      一旁的雾凇遮着视线也懒得看他们做什么,身后远远跟着的牛车上因为太热坐起来的陈清安倏而啪的一下又躺了回去。
      青天白日,她二哥在干什么啊?!!
      “夏日炎炎似火焰,背镰下田把锄抗,大麦小麦都收净,推装积垛把场扬唉~,三伏天来热难当,主家叫我麦垛绑,田里府里跑来回,顺风稍客那个赚锭铛啊——”
      晃悠悠的牛车伴随着老伯因情绪高昂即兴而唱的歌声绵延在黄土中,草帽被太阳光穿过漏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在一张黝黑而淳朴的脸上。
      歌声不停,车轮滚滚向前迈去。
      “哥哥。”
      疏尘侧过身将额头贴在陈述肩膀处,脸上突然感到阴影打下。
      是陈述抬起帷帽给他遮了阳。
      “在呢。”与之同时来到的是一声轻笑。
      麦田里小而白的蝴蝶成团又分散,飞过牛车飞过眼前扑闪的翅膀像是慢放。
      “哥哥。”他又唤了一声。
      “嗯?”
      “有点热。”
      “你靠我近一点。”
      比他温度稍低的手掌裹挟着指尖做出十指相扣的姿态,声音从耳畔轻声传来:“要睡一会儿吗?”
      疏尘鼻翼微动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混着阳光晒过的麦秆残余的香味缓缓闭上眼睛。
      陈述侧目轻抚置于他脸上的发丝,唇角微勾。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头顶白云层层飞浮,前后两辆牛车逐渐拉开距离,陈承德满是疑惑地戳了戳维持着伸头动作一直未变的人,“清安,你看什么呢?”
      她回神略显尴尬的收回了如同鸭子觅食一样伸长的脖子与专注的目光。
      “没什么,没什么。”
      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吸引力使她窥探起二人的互动,像是看见美景使人不由自主发出赞叹,又像是听到高潮迭起的戏段使人不自觉地品味。
      陈清安慢慢抱住头,脸虽红眼睛里明晃晃闪着光。
      好般配!!
      麓州多山林,天气也多变,紧赶慢赶的脚程终究效率不够高。
      小镇上人烟不稀,天空之上不听隆隆作响却下起大雨来,茶楼上众人安置好住宿商量了接下来的路程。
      “要论距离,过了麓州直穿长州到祐州便是京城。”
      “麓州难走,车马也不好过,岂不是耽搁更久?”
      “宿州。”
      “嗯?”
      “是了,纵穿宿州的大江有一段自东向北可达京城之外,去宿州的脚程更快,可行。”
      镇上不比城中繁华,茶楼与人家相邻,开窗能看到隔壁住户的院子。
      雨越大室内越闷,窗外风雨打得人如同落叶一样乱转睁不开眼。
      一把破旧的油纸伞补色不一边缘翘角,纸皮剥落的地方隐隐能看见伞骨,风大的撑不住伞面。
      一妇人与麻衣姑娘四手齐力从雨中跌跌撞撞回到院落,一把菜刀从屋里飞出来摔到地上,两人霎时停住脚步,伞面不堪重负被掀飞出去。
      “怎么才回来?!贱蹄子,说让你们买的肉呢?”
      醉醺醺的男人从屋里露头发出不忍听的谩骂,指着吹落的伞喝道:“瞎子吗?把伞给我捡回来!”
      妇人落汤鸡一般讨好地将乱滚的伞捡起送到房檐下。
      “当家的,你别气,伞捡回来了。”
      “肉呢?!老子让你买的肉呢?!”
      他一把薅过她的头发如同薅草一样像个疯子对着人大吼,“养你们这么久也养不熟,让你买个肉也买不了是不是?如今我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哎呦——哎呦——疼!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啊!”
      妇人又哭又叫,喊道:“家里不剩几个钱了,我们今日去浆洗衣物赶上下雨弄坏了主家的衣服,不赔钱都是好的了,哪里有余钱再去买肉啊?哎呦——哎呦——当家的你松松手吧!”
      “还敢狡辩!没用的婆娘!娶你这婆娘回来当祖宗的是吗?你还敢顶我的嘴?”
      “不敢不敢!哎呦疼疼疼啊——,我再不敢了!”
      哭求无果,妇人对着发抖的姑娘大喊:“喜喜!你快拉着点你叔父啊!我求求你了,婶婶疼啊——”
      姑娘颤抖着不敢上前,在一声声凄厉的喊叫与恳求声中终于败下阵来。
      “你松手!”
      她瘦弱的身体上前拦住暴戾的男人,但她的力气尚且不能反抗得了这种压制性力量的殴打,反被压制住按在地上被扇耳光。
      “小贱蹄子小□□!你还敢管我?”
      落在她身上的拳脚换了人,妇人借机逃离了魔爪,走的远远的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
      麻衣姑娘用祈求的目光望过去试图得到一丝怜悯。
      但很显然没有。
      妇人的目光里唯有庆幸,痛楚不再落在自己身上的庆幸。
      雨潮裹挟着身体泛起阴冷,一张四十多岁男人狰狞的面容如同恶鬼张开巨口撕咬着皮肉,令人作呕的肮脏的灵魂扑面渗来。
      姑娘难以忍受只剩忍受如同待宰的羔羊,她挡住高高肿起的脸,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全部视线。
      窗子关严,隔绝了两道空间。
      麻衣浸入雨里湿透又吹干,似摆渡的船抛锚在岸边一夜埋满沙泥,而后天空正常亮起。
      茶楼里一派紧张忙碌的景象,在宽大透风的窗前感受雨后的新鲜空气,桌上不大精致的农家茶点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陈述拿着一本不知哪里来的风景游记研究,疏尘吃了茶将双手合在腹前,垂眼时掩了些面容上的冷在他身旁坐着显得有些乖顺。
      门外走进一对恩爱夫妇掠过他们坐到后头空桌上,陈述放下书亲昵地将下巴搭在身侧肩头,看着身边人穿着他的里衣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这世上每个不同的躯体每个不同的跳动着的心脏会因为相通的心意而连结,他们也像一对平常夫妻一样淹没在数不清的人潮中。
      “爹!”一个不大的声音传到耳边,少年越过几人坐到后桌上。
      “有个姑娘说认识你要见你呢!”
      “什么姑娘?”
      “长得好看的姑娘。”少年羞答答地答道:“她说她叫刘盼归。”
      男人看了一眼妻子摇摇头,“我不认识什么姓刘的姑娘。”
      妻子善解道:“莫不是你从前的同乡?”
      门外走进老幼两女,一人拿镰一人背篓。
      男人目光触及妇人面容心下大骇,忙道:“夫人,家有要事我们先回去的好。”
      “刘通!”妇人高声喝住男人脚步,茶楼内声暂停。
      “你——你是哪一个?”,男人慌张道。
      “你问我是哪一个?好啊!你问我是哪一个?”妇人仰面笑出眼泪,斑白的鬓发迅速浸入泪水两滴。
      “我是你弃之不顾十八年的妻,是你亲生骨肉的亲娘!”
      “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得你!”他慌张向身旁夫人解释,“哪里来的疯婆子我不认得她!”
      夫人虽惊骇,却温声劝道:“这位婆婆可是认错了人?”
      “婆婆?”妇人咧开嘴哭笑不已,“哈哈哈哈哈哈婆婆——”
      她指着面前的男人痛斥,将往事娓娓道来。
      “十八年前我也正值华年,长州望山东深二十里你居家搬迁误坠山崖重伤不起,你的母没福气魂断荒山,你的父落下重病不堪医,我娘心善埋你母亲掺你父亲为你治伤疾。
      我观你面白你看我心好恰心意相通,你的父故去时从下了我们二人的婚事,两年时光深山里恩爱甜蜜,你说你不甘平庸要出山作一番大事业,我先陪笑脸再哭泣,你为我擦眼泪说许我十里红妆进高楼。
      我身怀有喜你不知情,我为你哭尽眼泪夜夜啼,盼归三岁时我娘故去,鬓发一夜斑白我四处打听你的消息,十八年我又熬出一张枯树皮,脚下千里路一步步走到此地,却听闻你富贵又娶了妻——
      如今你名利双收、娇妻在怀、膝下儿女绕案,将往事弃之敝履反问我是哪一个?”
      “刘通!!”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弥散在茶楼镇出回声,“我倒想问问你我是哪一个?你倒说说我究竟是哪一个?”
      “你倒说说我是哪一个?!”
      十八年等待与苦寻痴心未死,一句话打的人心如死灰意绝魂断。
      妇人怒火万丈抬手拿镰举指又摔下,悲而凉愤而恨看着眼前人。
      一种强烈的无力与前所未有的骨子里的良善诞生在愤怒与伤痛之上,在理智与情感互博而后者逐渐消散掉之前,她的内心从未如此平静过。
      “我还以为两心相印是缘分,到头来是我自作多情眼瞎心盲看错了人!你可以将情谊辜负的心安理得,我柴木却不如你冷血卑鄙,自此后,你我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她痛苦而嘲讽地冷冷撇过面色煞白的夫妇二人,弯腰拿起镰刀离开像是甩了一巴掌过去使人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的声音那般掷地有声,她的故事细节太过真实,她无比沉重又如此轻易将自己解脱,何况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说这一番话,大家很难不将事实的天平倾斜。
      夫人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丈夫忽而跌坐在地,茶楼瞬间炸开了锅。
      陈清安在一旁气得摔了茶壶,提剑就上想起什么骂什么边骂边砍。
      “你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猪狗不如的畜生!薄情寡义的渣滓!臭不要脸的男人!狼心狗肺的贱人!下三滥的东西!黑心王八蛋!无德!无颜!无耻!恶心!你个臭虫!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地活在世上!”
      她一边砍男人一边屁滚尿流地逃,茶楼中的指指点点从男人腿间流下一串液体后变成了起哄声。
      疏尘皱了皱眉并不发表任何看法,因为被迫观看一场闹剧而显得有些烦扰。
      陈述从侧后将人揽着拿起桌上的一包蜜饯捻起两粒送到疏尘口中。
      “江湖大的把人淹没,有人溺水有人高驻有人拖着湿衣向前,踩着别人露出水面的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被神遗弃的人。”
      “被神遗弃——”,疏尘与他贴着脸,被他的话带着有了点思考,“因为失去良心吗?”
      “嗯。这世界从主观上看很多时候太扭曲,如今昏天黑地能保持本心和底线而自渡的人更少了。”
      疏尘轻轻点头,深眸如被染上新色,“那她很厉害。”
      “世风如此,她为善良所误。”
      陈述不再多言,莫测的眉目藏着心思捞过桌上吃食与之牵手起身,叫住陈清安阻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
      “该启程了。”
      出镇顺水而下,断桥河畔流水潺潺映出一剪不定徘徊影。
      于此时茶楼隔壁麻衣姑娘独自踟蹰在河岸边,人生之凄怆苦楚反复磨灭希望,走过这条河像是能得到解脱。
      急于自救不得,低眉顺目太久,自杀者不下决心。
      末路穷途,天空为之倾倒,微风为之呼啸,骄阳为之沉默,树木为之弯腰,灵魂卷起沙尘暴。
      黄昏已至,她疲惫躺倒在河边睡着。
      天蒙蒙亮时睁开眼睛看见微明的天际线,许久不曾有的一夜好眠使她感到轻松,又觉怀中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着她,低头一看手中揣着鼓囊囊的纸包。
      是一包蜜饯,甜得眼睛酸酸的。
      眨眼,泪落时天已经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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