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发冲冠为红颜

　　顾云宸笑意盈盈，明眸皓齿，天边和衣袍的霞光一起打在她脸上，细长的手指掀着车帘，“早啊，方大人”

　　除今日，方清梦再也没有见过这么朝气蓬勃的早晨，朝霞远去，金光钻出云起云涌，四面八方的光束；小贩浑厚有力的吆喝声停了，车马喧嚣顿了，京城百花一朝绽，那人负着一身朝阳和生气送至她身前，将不太明亮的陈旧的车壁内，照得光彩动人。

　　她风流恣意，意气风发撑着那身袍子，让何时何地的方清梦都挪不开眼；她的眼里全是顾云宸，她的笑意，她的真诚，她的猝不及防地闯入她世界的一束霞光。让死气沉沉的方清梦荡开了涟漪，心中碧水的涟漪一直泛到脸上。

　　但此刻的方清梦的脸上还未泛起笑意，顾云宸先行掀开帘子的举动令她吃惊，那样一张脸摆在她眼前她还反应不过来，特别是那束光照进来。方清梦从未想过“惊艳”这个词会出现在自己的字典里，那人惊艳得，让她一时忘了端明月清风的架子，忘了端温文尔雅的架子，还有冷漠疏离的架子，她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这张脸。

　　经大风黄沙磨砺，已不像女子那边光滑细腻，却很干净，干净得，如玉。不比玉，却胜玉。

　　太多人的脸上有欲望了，太多人在脸上放伪装了，顾云宸是头一个这么纯粹干净的人。

　　一时让方清梦忘了反应。

　　顾云宸也呆了。她从未见方清梦这副痴痴的样子。她那明月清风今日没有端架子，似个小孩般呆呆地望着自己。朝阳照进来，绯红色的官袍也落了架子在她脖颈处和脸颊处，她的眼神好澄澈。

　　似玉，却不似玉，是清泉，山涧清泉，甘冽清澈。

　　于是两人便在朝阳霞光下对视，朝阳愈灿，明媚灿烂登场，霞光识趣地退了场，于是方清梦头一遭有失偏颇地宠幸了灿烂，任朝阳那几分明媚招摇过市，一直张扬到自己脸上。

　　上好的羊脂玉盛着朝阳，顾云宸的朝气蓬勃和少年气有些招架不住，她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然后便笑了，笑得更开了；朝气绽开，似一朵生机勃勃的花苞盛放，美满地展示在她面前。

　　而方清梦也笑了，朝阳盛开在她脸上，笑得牙不见眼。

　　她端端正正地穿着官服，一丝不苟地束着发，绯红色的官袍笼着锦白的中衣，暗纹流金，白玉腰带，是一朝状元的意气风发，饱读圣人之言的心怀天下。

　　顾云宸仿佛看见了当年提笔针砭时弊的那个少年，青衫换作红袍，是少年意气。那个江南的方清梦应该是这般的，身负明月，眸纳星辰，并非薄凉寡淡，不近人情。

　　她越来越不喜欢“城府”和“心计”两词用在方清梦身上，她是那么料事如神，谋略过人，不想听机关算尽，因为那样总是差一点，“棋差一招”这个词，只能用在方清梦的对立面。

　　“侯爷早啊。”方清梦回。

　　“监军。”跟在顾云宸身后的顾全行了礼。

　　“有言是‘宰相门前三品官’，侯爷位极人臣，顾将军身为侯爷贴身护卫，清梦哪里受得起这一礼。”她照旧是笑着，温温雅雅的，身上的薄凉褪了个干净，十分亲近。

　　顾云宸知她在逗自己，跟昨日一样。方清梦唇语言：“敬酒。”她举着茶杯，意思是“我敬你”。顾云宸在想，她会如何敬自己，会说些什么漂亮的话；不过她确实是见识到了方清梦的另一面，不是阿谀奉承，字里行间尽是讽刺。她这御史做得极好，怪不得短短两年便从主簿做到了监察御史。

　　看似明嘲暗讽，实则是在为顾云宸解围。昨日宴会，定会有许多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方清梦身为中枢门下省的人，率先发难，一大番话，说得顾云宸招架不住；后面的人自是没有什么立场和身份再发难于顾云宸，昨日本就是她的庆功宴，说的人多了，排挤她的意图就太过明显。朝中即便颇有微词，也犯不着真让顾云宸卸甲，毕竟凉州要是换个人，那就是变了片天，那五郡，可就实实在在丢了。

　　说到底，顾云宸还是得感谢方清梦，她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堵住宴上的悠悠众口。

　　不过方清梦今日呛她的这句“位极人臣”，还真让顾云宸不知道怎么反驳。

　　她名义上是罪臣之身，可三年之内收复河西五郡，她若徐徐谋之收复了河西十郡，那便是大梁的大功臣，军功赫赫。陛下虽卸了她凉州主将的职位，却御赐了黄金甲，那是绣娘日夜不休，赶了半月赶出来的。

　　大梁黄色为尊，锦制明黄色中衣，上贡的玉带钩，绯红的官袍滚了流金暗纹，足以看出陛下的器重。

　　可方清梦嘲讽她恃宠而骄、行为乖张的意思很明显。

　　方清梦微微偏了偏头，在等顾云宸的回答。

　　顾云宸看着她偏头，觉得这个动作属实有些犯规。

　　“你别笑。”顾云宸想了半晌，最终说了这句话。

　　绯红色的官袍衬得她像一块透红的白玉，暖暖的白玉笑意盈盈，干净澄澈地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望着她笑。

　　“可你也在笑。”方清梦回她。

　　晚间才有的火烧云不请自来，从脖颈一直漫到顾云宸脸颊上。

　　方清梦又笑了笑，抬手要放下方才被土匪一把掠上去的车帘，顾云宸不理会她的动作。

　　方清梦又轻轻扯了扯，她声音又轻又柔，像哄孩子似的：“你要去会会其他人了”

　　这边是臣子入宫走的唯一官道，顾云宸松手，只见方清梦勾着嘴角，任笑意漫上眉梢。

　　“侯爷。”顾云宸刚离方清梦的马车远了些，就有一位大臣朝她行了一礼。

　　顾云宸脸上的热意还没有褪去，看向那位大人时还有些不大自然。

　　“赵大人。”顾云宸朝他拱手。

　　看来这两人又掐了一道，顾云宸梗着脸，还没有恢复如常。

　　看顾云宸脸色不大好，这些人也没必要去碰她的闭门羹，反正坐着马车，当做没看见好了。

　　上朝时，江南之事事态严重，必须尽快派一位钦差下去彻查此事。

　　不过江南诸郡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杂乱无章，又有许多地头蛇得京官庇佑，需得派一位熟悉江南情况，又能在江南站得住脚的官员下去。

　　此事虽看着困难，许多人却心照不宣，三皇子想借此事拔掉五皇子在江南的势力，让李云泽没有翻身之地。

　　泰安帝问起人选时，朝中众人第一反应便是方翰林。方翰林本就是从江南做官做上来的，其亡妻又是江南大贾，现下方清梦又入了中枢，他分量是极重的。

　　陛下听了一圈，却钦点了方清梦。

　　方清梦未推脱，从容地接了旨。

　　又言需找一位副手，那便是制衡方清梦的。

　　陛下言毕，顾云宸却主动请缨。

　　她学着方清梦的官腔，不大熟悉地毛遂自荐。大致意思便是，她与方清梦共事过，彼此有了解，能事半功倍；长安江南路途遥远，文官身子弱，她一介武将去好歹能够照看一二；再是她与朝中众人无利益纠葛，能保证公平公正，绝不偏袒。

　　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堂下众人可不是这般想的。谁不知道顾云宸和方清梦有仇，她堂堂侯爷，去做一个五品官员的副手，不是为了借此向方清梦寻仇，还真想不出为了什么。

　　“陛下，臣以为不妥，”左拾遗胡谊出列道，“侯爷常年在外征战，朝中事宜诸多不通，且江南盘根错杂，至少去了半月才能熟悉当地情况，半月时间，足够奸人防备，延误时机该当如何？”

　　胡谊言毕，垂首而立，双手握笏板，等泰安帝言。

　　泰安帝未言。

　　又一人出列道：“陛下，微臣也以为不妥。行伍之事侯爷精通，可这查贪吏污史，官商勾结等案，里面门道多样，侯爷出身行伍，军法严酷，性情过刚易折。”这是在说顾云宸不懂变通了。

　　“微臣附议。”罗安也附和，“主将与监军之间时有摩擦，传闻侯爷与方大夫多有不和，侯爷此番，不知是何居心？”

　　此言不善。“陛下明鉴，”顾云宸一拜，“方大夫乃陛下亲派凉州监军，才学谋略，远胜常人，凉州正是因方大夫推行陛下新政，这才有欣欣向荣之局面，臣与方大夫一心只想报答陛下信任和恩典，只求西疆安定，才不负陛下苦心。我二人齐心为凉州殚精竭虑，何来嫌隙一说，大人此话差矣。”

　　“侯爷此话不妥，”尚书曲赉出列一拜，“侯爷与方大夫不和，京中人尽皆知，若说凉州路远传闻不可信，上次回京，侯爷可是在酒楼里结结实实对方大人动了手，许多人亲眼所见，侯爷还想抵赖不成？”

　　“行伍之人，粗莽惯了，云宸酒量不好，军中人尽皆知，方大夫任监军两年，岂能不知。不过是酒后失言，本人都不计较的事，旁人倒是要横插一脚，不知是为了讨回公道，还是为了一己之私。”顾云宸驳道。

　　“我曲某人忠君爱国，拳拳之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为官几十载，何曾为了一己之私污蔑与人。倒是侯爷，如此颠倒黑白，若说仅仅是酒后失言，方大夫不计较，竟不知一年前禁足被罚是为何？”曲赉瞥了她一眼，不屑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