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膛馥香[gb][ABO]

　　晦光庭。

　　打工仔捧着一碗红茶，翘着二郎腿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如果他稍微向后望去，就能发现椅背下面朝地板躺尸的倾覆。

　　无论如何，这是个宁静的午后。

　　……至少本该是这样的。

　　休闲区四周是通透明亮的落地窗。他能清晰地看见跨过电子屏障的白鸽。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进了电梯，从中央大厅一路上了主控室。

　　再然后，头顶的天花板发出一声巨响。打工仔喝到嘴里的茶还没咽下，就绝望地发现面前的景象正在颤动，墙上的警报器也很合时宜地亮起了红光。

　　他‘砰’的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正打算去一探究竟，只见，轰隆一声，随着电梯门的开启，穆长月不慌不忙踩在了震动的地板上。

　　打工仔立刻迎了上去，一边紧张地瓢向主控室的方向：“那个……老大没事吧？”

　　“哈哈。”穆长月竟是笑得云淡风轻，伸手按灭了闪烁的警报灯，回道，

　　“没事，他在和‘白鸽’打架。”

　　“……”

　　还好嘴里没茶，不然他一定会下意识喷出来的。

　　“白鸽她，呃，和老大动手了？？！”

　　怎么会这样，一位是位高权重深受爱戴的共鸣界丰碑‘缄默者‘，一位是年少有为教科书式的风云人物‘白鸽’。

　　“嗯……”穆长月眉眼上挑，嘴唇勾起，笑得意味深长：

　　“那孩子，叛逆期来的是晚了些。”

　　打工仔额上青筋跳了两下。却见女人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单手将倾覆拎起来扔在沙发尾，手法娴熟地亲自泡起了茶。

　　这茶叶，不是由休闲区取来，而是自女人袖口而出。

　　叶尖细长，茶香清韵。

　　打工仔眼睛一亮，竟是脱口而出，“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崖边雪。”

　　穆长月听见这话，低低笑了一下，将一杯沏好的崖边雪放在了他面前，“你认得这茶，就说明，你也并非M国人。”

　　“可惜没有月光。”他神色恍惚，喃喃道。

　　传闻中，月光照在崖边雪的叶上时，叶身通体白如雪花，簌簌而落。此时将新鲜的叶片沏开，可以窥见这世间的一道绝味。

　　“是么？”穆长月的手指轻敲着杯壁，意味深长道，“这世间绝味，我却是早已尝过了。”

　　她原本并不喜欢崖边雪。在远古的记忆里，这崖边雪，上的都是文人墨客的茶桌。谈笑之间，推杯换盏，比起茶味，更多的是清高自持的书卷味。

　　直到她亲手采撷崖边雪的那天。陡然发觉，月光沐浴下，叶片白如雪，将其连根拔出后，那树根竟是漆黑而茂密，如一张巨大的网，疯狂掠夺着周边一切的养分。

　　难怪上好的崖边雪旁，向来生机凋零，寸草不生。其圣洁无暇的外表下，是藏匿的勃勃野心。

　　有人爱无暇的叶，就有人爱腐烂的须。

　　她正是后者。她爱崖边雪，爱的是其深渊的内里。

　　物如此，人亦然。

　　“天地是一盘棋。你想要成为执棋者，就得舍弃一些作为‘人’的情感。“陆酉闪避着穆酹的攻击。

　　这孩子的确是个天生的战士。即使是共鸣力全无的情况下，也凭着一把沉月，和调用了部分共鸣力的他打得有来有回。

　　再次回到晦光庭的穆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来质问他，当年销毁核弹时，动手脚的是不是晦光庭，是不是他。

　　陆酉很坦然地承认了。那是M国特殊科解散以前的最后一个任务。

　　为什么？穆酹问。

　　M国想要称霸，而为它推波助澜的我们，自然能得到不少好处。陆酉合上了手中的书本，补充道，如果没有横空出世的超智体，M国如今，恐怕已经是全球霸主。

　　可是您知道吗？穆酹深吸一口气，没有核弹，超智体会被扼杀在摇篮中，也就不会有这场大战。

　　啊，我知道。陆酉笑道：不会有大战，也不会有超智体……可你觉得，这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好事么？

　　长久的沉默。

　　穆酹。陆酉竟是直呼了她的全名。无论是M国称霸，全球动荡，还是超智体威胁人类，世道不平，对于‘我们’来说，都不是坏事。

　　矛头总要有所指的地方。不是敌人，就是我们——所有的共鸣者。

　　沉月的刀尖指向了他。

　　对您来说，所有人的生命，都是筹码吗？

　　他们就这样打了起来。

　　“正是那些情感，铸成了今天的我。”她毫不吝啬手上的动作，“是您教我去爱人，爱苍生。”

　　“嗯，你是个好孩子。”陆酉竟是发自内心地笑了，“所以我知道，你不会真的向我复仇。我们会相安无事地分别，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啊，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也带了些凌意，“这世上，真的有所谓阳关道吗？”

　　“我不知道，但是……”穆酹的眼睛，像一团火，倒映着他的身影，“总有人会背负着沉重的命运前进。”

　　“哈哈，”陆酉眉眼弯弯，若有所思，“你说的，该是那个厉害的小姑娘吧？”

　　大战之后，所有人都在寻找介里悠子。

　　这不仅是因为，她是救人类于水火中的战士，更是因为，她手中那可以决定所有超智体生死的权限。

　　超智体的威力，世界有目共睹。一部分人想要销毁它们，一部分人想要其为己所用。暗网上，寻找介里的赏金已经抬到了天文数字。无数人一掷千金，趋之若鹜。

　　可是没有人找得到她去了哪里。

　　除了陪在她身边的池禾云。

　　距离地面一万米的青山盟海底科技中心最底层，迎来了一生中最后一位访客。

　　这是江璇青送给她的礼物，一间拥有着世界上最精确的识别系统、最先进的防御系统，和最完善的循环系统的——游戏室。

　　面积很大，媲美半个青山盟。设施齐全，造价昂贵，这的确是世界上最棒的游戏室了。

　　“天堂啊！我要在这里打一辈子游戏！”介里悠子的眼睛亮亮的，高举起了手臂呼喊。

　　池禾云瞳孔沉了沉，没说话。他知道介里的意图。

　　既不将超智体毁灭，给人类发展的压迫感，又不让它们真正威胁到人类的命脉。她要做的，是维持人类和超智体的平衡。

　　除此之外，也该有一些青山盟独有的悲天悯人在。

　　介里悠子，掌握了世界最渴望的root权限，也锁住了自己的一生。她会是这个世界的守夜人，无声地注视着一切，直到生命尽头。

　　好酷啊，她明明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池禾云愣愣地看着她，竟觉得心跳加快。

　　“你不走吗？”介里悠子撕开了一颗糖果，扔进嘴里，向后躺倒在了软绵绵的沙发上，“一旦开启防御装置，这大门可就永远关闭了。”

　　介里悠子这个人，会彻底消失在世界上。她做过的一切都会被时间抹去，到最后，没有人会知道，是这样一个人，维持了人类和超智体，长达八十年的和平。

　　“我们不是战友吗？”池禾云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何况我的领域，可以附身他人，也不算永远出不去。”

　　介里悠子在他的额头弹了一下。“你傻吗？你的肉身可是永远出不去了。你还有家人，有朋友，是个大少爷，和我可不一样——你该去哪去哪。”

　　池禾云握住那只作怪的手，竟是狡黠地笑着，在指尖上轻舔了一下。介里只觉得痒，将手抽回，不解地看向他。

　　“可是这件事，真的很酷啊。”池禾云笑道，“我也想做这件事，不行吗？”

　　“…………”

　　同伴。

　　介里怔怔地看向那双漂亮的、墨绿色的眼睛。到了最后，眼眶湿润的竟是自己。

　　她害怕责任，害怕封闭，害怕孤独。在青山盟，她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但是盟主呵护她，让她如愿胡作非为了多年。

　　想起青山盟、想起江璇青、想起头顶世界的花花草草、她就难过得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来。池禾云被她抱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哭完了之后，她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

　　“你身上好香。”

　　听闻主控室斗殴事件，爱看热闹的连刑署都小心翼翼从工位上爬走，还未摸到中央大厅，只见路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哎哎，什么情况啊？”矮个子的雀斑姑娘努力踮起脚尖，还是什么也看不着。

　　“嘻嘻嘻……嘻嘻……晦光庭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一只袖子搭在了雀斑姑娘的手腕上，阴森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哇啊啊！”雀斑姑娘被吓得一个激灵，看清来人后，将小小只的倾覆从人群里举起来，“师父，你都快被挤得变形了呜呜……”

　　师父再怎么不着边际，也不至于睡在过道里。他定是被拥挤的人群随手扔出来的。

　　倾覆很享受被举高高的感觉，得寸进尺道，“乖徒儿……嘻嘻……再高一点嘛。”

　　雀斑姑娘照做之后，人群中渐渐能瞧见一颗冒出的脑袋，只是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睛又被帽檐挡住，看不清脸。

　　打工仔嘴角抽了抽。这位白佐司一声令下，连刑署就乖乖让开了一条道，目送一位有些羞涩的姑娘，抱着一个奇诡的玩偶低着头小跑了过去。

　　只是那玩偶……怎么还会说话啊！

　　一直到夕阳将至的时候，那通往主控室的电梯门，才缓缓开启。

　　众人屏息以待。只见——

　　‘缄默者’一身笔挺的西装，光彩熠熠，‘白鸽’手捧一支香槟，面色平静。前者微笑着打了个响指，天花板上的礼花落下，三层高的蛋糕被缓缓推进来。

　　香槟瓶被轻轻解开，清脆的一声，香槟的气泡迅速升腾，如同成千上万颗闪烁的小星星。

　　“庆祝晦光庭凯旋。”‘白鸽‘面无表情地说。

　　穆长月很合时宜地在墙壁上按了什么，悠扬的乐声就回荡在中央大厅里。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欢呼着拥了上去。

　　香槟的气泡伴随着音乐的节奏，仿佛将人们的心情一同升腾。

　　突如其来的庆功宴上，‘白鸽’被拥抱了很多下。最后一个抱她的是曾经的队友相逢，他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起了某个人，只是惨淡地扯出一个笑容。

　　白鸽拍了拍他的背，说，“她并不孤单。”

　　晦光庭内，逝去的远比活着的人多。相逢被她气笑了，一拳锤在人背上，“好啊你，尽说大实话。”

　　末了，相逢竟然哽咽了一下，“竟只剩下我和你了，这晦光庭，冷得很。“

　　“是啊，冷得很。“赤红的眼睛透过升腾的气泡，看向天色渐暗的窗外。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缄默者‘身上时，她悄无声息从大厅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晦光庭。

　　走进禁区没几步，她就停了下来。掀开裤腿，只见缠住伤口的绷带处已经浸满了红。

　　和陆酉的战斗的确是酣畅淋漓。二人都没有手下留情，于是最后两个人都挂了彩，只是心照不宣地没有在脸上留下伤痕。

　　共鸣者还好些，她的话，勉强撑过庆功宴，就已经是奇迹了。想到这里，她将那把崭新的沉月拿了起来，沾血的手指在上边轻轻摩挲。

　　刀身上的暗纹，竟随着她的血迹，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百年后的冷兵器谱上，沉月排行第三，最为突出的并非可怖的杀伤力，而是其忠诚和韧性。此刀一生只认一位主人，无论被折断多少次，都会回到其效忠之人的身侧。

　　红光乍现，她竟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姐姐。”有声音穿过林叶，朝她而来。

　　“找到你了。”

　　来人一身穿惯了的大衣，许是初春的寒凉，脖上还围着一条暖黄色的围巾。凑近了才发现，这不正是那场瑞雪里，围在雪人身上的那条。

　　天色逐渐沉沦。穆酹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的手很烫。暖意顺着皮肤一点一点渗过来。陆支离勾了勾唇角，垂眸道，

　　“那位大人许了我五年的延期，条件是三年抱俩。”

　　穆酹低声笑道，“我倒是失业了。”

　　他们一路向上，直到禁区的最高处停下，晦光庭在视线里，浓缩成一个发光的点。

　　晚风吹来，带着料峭寒意。陆支离将手轻放在她的伤处，柔和的金色共鸣力亮起，竟是将那处治愈。她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伤口愈合，他将手移开，在空中作了个抓握的手势，一把雅如兰蛇就这样出现在他的手里。

　　夕阳沉落，白昼与黑夜在视线的尽头交汇。

　　“还记得怎么握枪吗？姐姐。”陆支离笑着问。

　　穆酹点了点头，伸手覆在了他之上。天穹深邃，陆支离的眼睛忽明忽暗，他竟是一点一点，将枪口调转，瞄准面前的光点。

　　“世界是环形的。”陆支离轻声说。

　　两只手臂平齐。视线在那一刻交汇、相融、缠绵。穆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眼神里也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深沉。

　　“如果我向这里开一枪，速度足够快的话——子弹会穿过晦光庭，穿过云和雨，最后穿过我的心脏。”陆支离的眼尾带了一抹红，声音沙哑。

　　“是我们的心脏。”穆酹沉着声音道。

　　他们的视线短暂分别，然后在地平线上的一点处汇聚。

　　下一个呼吸的尾声处，两只手同时扣动了扳机。

　　砰。

　　伴随着自枪膛而出的，馥郁香气——

　　他们向晦光庭开了一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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