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

　　宋邵严整个人都僵住。

　　褚曾翎的目光好似要穿透宋邵严的脑海，势必要掘出一丝一毫。

　　在如此审视之下的宋邵严忽地笑出声，低头笑着笑着，长手一伸，拾起桌面上坏掉的腕表，不紧不慢地戴起来：“褚曾翎，我依赖两世的信息差和你合作，你不会觉得，我什么都会告诉你吧？”说到最后，宋邵严陡然迎上褚曾翎的视线，毫无退让。

　　褚曾翎一声哼笑在喉咙，散漫，蔓延。

　　“师哥。”褚曾翎懒散地叫，眼神下压，“坐。”跟着，屈指敲敲自己额头，“你得治……”

　　宋邵严沉下脸来。

　　“伤。”褚曾翎微侧了下头，说完率先坐下，伸手去够医药箱。

　　回神的宋邵严很快坐下，背靠沙发，坐在茶几里面，竟然形成一个狭小空间，唯一出路，被褚曾翎堵住，褚曾翎今天穿的飞行夹克，更显得超大只，将自己的出路塞得满满当当。自己想出去吗？望着褚曾翎刀削斧凿的轮廓，宋邵严想，怎么会有人想出去。

　　面前的这个男人连取出碘酒和药棉都这么专注，还细心地将洁白的棉球染上瓶盖里的红棕色液体。

　　宋邵严不由地靠近，却听到褚曾翎笑了起来，棕红色的棉签也因为主人的笑而不断往下滴着药渍。

　　“宋工不是要我给你擦吧？”褚曾翎猛然望住他。

　　宋邵严的目光跳了跳，侧看着人时目光不动：“褚总，令弟打我，我还没有要赔偿。”

　　褚曾翎却置若罔闻般放下棉签，再起身走向放在一旁的工作台。

　　电脑被褚曾翎打开，黑漆漆的屏幕将宋邵严受伤的脸照出来，宋邵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苍白的一张脸，还好，这张脸还能看，往日里嫌太艳太多情似水，需要拿眼镜遮一下的桃花眼，此时变得狼狈颓唐，额头的血痕明显，伤痕周边还有一段蹭破皮，没出血，只是好大一块，细细的皮挂着吓人。

　　一张沾了水的纸巾递过来。

　　“先用水擦擦。周围的血。擦擦。”褚曾翎提醒道。

　　宋邵严看见电脑里的自己接过那张纸巾，一一擦干净，自己给自己上了药。

　　“我给你加工资。上调百分点。还是你要车之类的？既然车胎被偷，干脆换个新的。”褚曾翎又瞥到宋邵严手腕上有裂痕的表盘，“表也换了吧，开个价给我。回公司给你写支票。这件事到此为止。”

　　“褚曾翎，我要的很简单。你陪我吃一顿饭。”宋邵严却说。

　　正在拧紧药盖子的褚曾翎顿了下，跟着认真放好药，合上盖子的褚曾翎说：“还是思考开多少钱吧，宋工。”

　　“我要你陪我吃一顿饭！”宋邵严陡然高声。

　　嘭——起身的褚曾翎一掌扣住电脑，他单手按在电脑背面，居高临下，俯视宋邵严，警告道：“开个价。”

　　谁知道宋邵严当即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还调整坐姿，极为放松地往后靠：“我保证，徐行名不会知道的。”

　　褚曾翎直接气笑，当即反问：“一顿饭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

　　“徐行名不介意吗？”宋邵严体贴言语尽显嘲讽。

　　“我介意。”褚曾翎却回，说完就站起来。

　　宋邵严的视线也由着上前，需要仰视的褚曾翎，黑T恤口露出的脖颈部分尽显男人的力量感，暗含着蓬勃的野性的旺盛生命力，一如褚曾翎这个人，他想要这种蓬勃的爱意，他知道黑T恤盖住的身体是何种健壮，肌肉块状，硬邦邦的，强力爆发的冲劲，能够带给他飘飘欲仙的快乐。

　　“不过是一顿饭，褚曾翎。”宋邵严心想，你也不必护徐行名至此。

　　“师哥，我爱过你。”他却听到褚曾翎说。

　　他堪堪迎上褚曾翎猛然投来的视线，满怀期待。很遗憾，褚曾翎的视线里充满对可能性的计算。

　　“别开口子，也别老想上一世，这一世是这一世。这对我们是最安全的。我们现在，只有合作关系。这对谁都好。”褚曾翎说的很清楚。

　　“你还和我在一起，褚曾翎！穿越之前，你还和我在一起！”宋邵严陡然提声。

　　“现在，我和徐行名在一块。”褚曾翎俯身，不甘示弱地强调。“2017年也好。现在也好。我爱的是徐行名。”

　　“我陪你七年，做你男友四年！你爱我！”宋邵严低吼，取下眼镜框的桃花眼红透，有一种强撑在。

　　“怪就怪它。”褚曾翎向上一指，陡然直身，朗声高宣，“它不要脸。让你穿越！它爱戏弄，让我只活在这一世！”

　　“你怎么知道，上天不是给我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宋邵严目光灼灼，倏忽起身。“你怎么知道，不是老天给我机会纠正错误？你怎么知道？老天不是给我奖励，让我再一次挽回你！”

　　“挽回？错误？”褚曾翎陡然侧目，跟着猛然拉近二人距离，“你不是说，上一世的我和你，哪怕在傅宅的两年，自2019年进入傅宅，从来没有分开过吗？”

　　宋邵严陡然僵住。

　　褚曾翎见状判断：“师哥，你骗我。”他猛地拉开二人距离。

　　宋邵严再度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陡然盯住褚曾翎：“褚总，毕竟拥有信息差的是我。而你，只能听我的。对的，要听。错的，也要听。”说完，宋邵严还整理毛衣，一一拉展上面的褶皱。

　　褚曾翎板着脸望着他。

　　“怎么？要我给你赌咒发誓吗？这样吧。”宋邵严转了转手上的腕表，“如果我说的是假话，上一世你没有和我在一起，我们没有七年，你没有还和我在一起。那么，你和徐行名这辈子就动如参商，永不相见好吗？”

　　“你找我合作，不止是因为感情对吗？因为你提到，上一世，也是我，也是我主导的这个项目。”褚曾翎突然发问。

　　宋邵严的心脏一跳，他听见褚曾翎继续说——

　　“我早该想到的。师哥，你只有在拦下徐怀森发烧的第二天，我带人去找你时，失过态。那时，我还以为你烧糊涂了。除此之外，相处两年来，你处事从容，做决策时冷静。与你共事的这一年，你冷静、理智、敏锐，做事情从不拖泥带水，该进则进，该退则退。宋邵严，你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你想说什么？先扬后抑？”宋邵严闻言只问。

　　“你也同样需要我。”褚曾翎推断出，笃定发声。

　　“你更需要我的专利，褚曾翎！智能座舱项目，现在是我说了算！”宋邵严指着自己高声强调，盯着他不断压进，小腿撞在茶几都恍然不觉，指着褚曾翎呛声。

　　“褚曾翎，你有没有脑子的！？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个项目的关键都在智能座舱芯片的所有权！谁得到芯片，谁就能扶摇而上，拿下国内智能座舱两年份额，能够赚一百多亿！”

　　褚曾翎闻言却侧目笑了下，尖眦的那只眼下压时就显得有点邪性：“剑再好，没有用他的人不过一柄废铁。越是高精尖的科技，越需要雄厚的资金支持，和足够的数据支撑。上一世是我，这一世还是我，说明，我的公司是目前、市场上、最合适这个芯片发展的公司。”

　　“宋工需要我的公司。”褚曾翎点明。

　　宋邵严眼中一闪，脸上流露出惊喜，欣赏，不过很快被压下去，他只提：“千里马够好，人人都抢着做伯乐！”

　　“你说得对。”褚曾翎肯定道，就在宋邵严以为大家达成共识时，褚曾翎说，“高手手里，什么剑不是好剑？”

　　“你更需要我，褚曾翎！”宋邵严愤然，不由脱口，“你个蠢货！”

　　褚曾翎闻言却指上面：“它不公平，去骂它。”进而纠正，“你帮我，只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宋邵严颓然重复，“各取所需？”仿佛陷入无边噩梦。

　　正当褚曾翎想要询问他没事吧，宋邵严陡然发问——

　　“褚曾翎，你知不知道你没有活到2021年？”

　　褚曾翎侧目：“什么？”这话太奇怪。

　　“你问我还有两年。没有两年。褚曾翎你在2021年出车祸。”宋邵严难过地讲，望过来的眼红得可怕。

　　？

　　褚曾翎竟被这样的目光逼退半步，他突然意识到，宋邵严没有开玩笑。他出车祸……死了？

　　“我认为上天派我来，是给我机会，让我纠正错误，让你活下来。”宋邵严喃喃。

　　“徐行名呢？”

　　宋邵严陡然聚焦的眼神透着一种恨：“你一点都不关心你的命。”

　　“在你穿越之前，他过得很好。”与其说褚曾翎是询问一个可能，倒不如是确认一个事实，向宋邵严命令一个事实。

　　宋邵严哪里不懂！

　　“他也死了。”宋邵严甚至侧了下头，望着瞳孔一缩的褚曾翎，补充上，“你和他，在新年伊始，在众目睽睽的直播下，一条公路上，出车祸后当场死亡。”

　　“是吗？”褚曾翎说完这句话陷入沉默。

　　耳边只剩宋邵严的讲述。

　　“你们为了躲避迎面撞上的车，撞破山路的防护栏，直接摔进山谷，没多久发生几声爆炸。因为是救人，被救的那些人自发组织搜寻，搜寻渺茫，我给你立的衣冠冢，立碑时，为了不让褚伯父伤心，我以我俩的养子名义给我和你立的合墓。”

　　褚曾翎闻言忽地望向他，目光复杂。

　　宋邵严笑了下，继续讲下去：“驰芯公司，也就是上一世，我们的公司，因为这件事股票大涨。至于你接受的所有股份，出事前，你都给了我。因而，徐氏集团也没有闹太大的乱子。”宋邵严继续说。

　　“你是和徐行名出差。直播是因为，宣传部门为庆祝那条公路重修后一年内无事故。”宋邵严讽刺地笑。

　　“褚曾翎，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最好，和徐行名离远一点。”宋邵严直言。

　　“他要做好事，第一反应别害别人，却搭上你的命。褚曾翎，你不觉得这对你很不公平吗？你是我的男朋友，你却因为别人要做好事，连命都没有。”

　　褚曾翎堪堪望向他。

　　“你怎么知道是徐行名开的车？”

　　“因为是徐行名的车。警方虽然找不到你们的尸骨，下面又是一条湍急的河流，行车记录仪也因为不知道徐行名的密码无法破解，但是，是徐行名的车。”

　　“我是说，是我开的车，我不照样搭进徐行名一条命。”褚曾翎感觉脱口的每个字仿佛生疏不已。

　　“所以，你更要离他远一点。”宋邵严眼光闪烁。“你凭什么决定他的性命？”

　　“宋邵严。”褚曾翎却突然叫他，“要是你在车上？”

　　“我从没想过你会问我。还是再来一世的你 ”宋邵严毫无料到，可很快表明，“我爱你，褚曾翎。所以我不会调转车头，也不会任由你调转车头。我要让你活下来，别人的生死，不管我的事。”

　　见褚曾翎不说话，板着一张脸思考。宋邵严又说：“没关系，我知道，今天我所说的一切，信息量巨大，你需要时间消化，我给你时间。等到我们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没有吃饭。开个价给我。”褚曾翎说完就要走。

　　宋邵严顿时迈出茶几外，难以置信：“褚曾翎，我帮你是因为我爱你，但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褚曾翎步子没有停。

　　“上一世的徐行名根本不爱你！”

　　褚曾翎一顿。

　　宋邵严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缓缓地转着腕表：“傅英的合约要求你们从2018年开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就是傅宅。但是，徐行名为了躲开你，住在车里。”

　　褚曾翎转过来。

　　“为什么躲我？”

　　“我们住在偌大傅宅的二楼，有甬道的房间。有一次夜里，你在楼道里吻我的时候，他突然从身后的狭长甬道走出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宋邵严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隐秘又复杂的雀跃，“甬道那么长，也不知道藏了多久。”桃花眼弯弯，“我们当时很亲热。”

　　“宋邵严！”褚曾翎吼道。

　　“褚曾翎，恨他的可是你！你还问他，徐总看的爽吗？”宋邵严的脸上露出嘲讽，“是我拦着你。”

　　褚曾翎攥紧拳头，自毁般问：“他说什么？”

　　“褚曾翎！你搞清楚！没有人有空记得你们的点滴！”宋邵严愤怒不已，“你恨他！褚曾翎，上一世的你，恨徐行名。因为徐行名要包养你，和你签订合约要在一起十二年。但是2013年你们就分了。你们分手以后他就见过你一面。谁也不知道傅英到底怎么想。可是，徐氏集团价值百亿，我不介意我们换个地方住。2018年，我陪你住进傅宅。徐行名也有男朋友。庄阿成，就是跟在傅英身边的保镖。”

　　“褚曾翎，徐行名介绍庄阿成的时候，用的是男朋友。了解傅家的，都知道庄阿成不过傅英身边的一条走狗。主人老了，保镖没有老。谁都知道他们三人之间的关……”

　　褚曾翎一把揪住宋邵严的衣领，满脸森然。

　　“愤怒吗？光听听你就愤怒成这个样子。”被束缚的宋邵严一把打开他，却贪婪地用目光细细描绘，胸口起伏的褚曾翎，凶狠的男人爆发出一股野性，宋邵严为之着迷，不介意再添一把野火，“所以，上一世的你，恨徐行名。你恨他，恨之入骨。”

　　“他也恨你。褚曾翎，他也恨你。恨到一个人要住在车里。傅宅那么大，他每天从公司回来，就睡在车里。有一天，夜里暴雨。”宋邵严的眼眸低垂，仿佛进入漆黑的夜里，“雷电交加，轰隆作响。站在窗边的你出了门。装睡的我跟在你身后。”

　　“你拿着伞走到他的车停靠的地方。我也跟上。风雨大作，我根本不用担心你会发现。而且，就算你发现，又能怎么样。我是你男朋友。”

　　“你敲车门，第一下就充满怨气。烦躁不已，每一拳砸向车窗，雷声轰隆，我看着被砸的车，让人心惊。可徐行名毫无动静。就在我要劝阻你住手时，车窗降下来。”

　　“闪电划过，徐行名脸上还有熟睡的懵，可他朝你伸出手。褚曾翎，你还是我男朋友！可徐行名朝你伸出手，他朝你伸出手指！我以为你们暗度陈仓，我将手电筒照过去，急忙上前，我吼出声——”

　　“可他停下来，在我吼之前，在他的手指触到你的脸颊那一瞬，陡然清醒。温柔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比雨夜还冷的眼神。”宋邵严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急于知道后续的褚曾翎发问。

　　“因为梦醒了。徐行名知道你不是他梦里的褚曾翎。”宋邵严面露嘲讽，“曾翎，你恨他。你连徐行名梦里的你自己都恨。”

　　褚曾翎肃然。

　　“徐行名什么也不告诉你。他胸前几乎和肩膀持平的狰狞疤痕不告诉你。他肩上的咬痕，原来是你咬的。”宋邵严继续讲道。“他每晚要喝安眠药入睡。所以，你叫不醒他。”

　　“我和你，再相遇，破镜重圆。你和他，再相见，恨不得杀掉彼此。你问他，看的爽吗？他回你，谢谢招待。”

　　“褚曾翎。你为什么要追一个不在乎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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