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恒流

　　你难受吗？你没事吧？你可别幡然醒悟。今天就是一个了结。
　　儿子远嫁，父子重逢，哎哟我的爸喂，时光重现得真美。

　　郭子恒打开酒店房门的时候，门口微胖的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正戒备地盯着他看，当来人听到屋内楚瑜嫣哭声的时候，脸色大变，正有上前跟郭子恒动手的趋势，就被郭子恒灵活地绕开，“你是经纪人吧？那你陪陪她吧。”
　　在经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郭子恒已经飞快的擦过他身边，走了出去，门内的哭声点醒了他，出于职业敏感，他赶紧跳进门内把门关上，酒店优良的设施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厚重的门一合上，什么也听不到了。
　　当郭子恒回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小西早已坐在休息区心烦气躁地刷手机了，她眼睛里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不时回头张望电梯口，所以，她这一次回头的时候，总算等来了郭子恒下楼，她拔腿就跑了上去，“这都几点了，你再不下来，我真给姐报警啦。”
　　“也没有多久吧，你这么快就吃了回来了，吃饱了吗？”
　　两个人一路又往电梯走，准备下楼去取车。
　　“你还说，心里有事吃不下，我哪知道你什么时候下来，万一两三句话谈崩了呢，难道我还点个火锅等你们慢慢叙旧不成。”
　　当越野车再一次融入夜色成为城市夜景的一个小点儿的时候，小西才期期艾艾地问，“这下，能永绝后患了吗？”
　　“能。”
　　郭子恒内心有一分笃定，这就是终点。而小西还是不解，“你怎么能保证呢？”
　　郭子恒笑了，“我不能保证，写保证书都没用，不然这样，我重新答你，就说，我希望吧。”
　　“那不行，必须搞定，不然都对不起我一晚上吃不好坐不稳的，好不容易进趟城呢，一条街多少好吃的啊，我看都没多看两眼，我就怕今天晚上出点什么幺蛾子，我怎么跟姐交代啊，你忘了你发烧那天晚上了？”
　　“此一时彼一时，我今天，还挺好的啊，心平气和，大家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就完了。”
　　“真的？”
　　小西的不信让郭子恒想了想，“好像生了那么一点点气。”
　　“然后咧？”
　　“然后讲了一通大道理我就走了。”
　　“她没跟你保证不骚扰你们？”
　　“她忙着哭呢，没空。”
　　“活该。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讨厌吗？疯狂吗？反正在我这儿她就是恶人之首，面目可憎。”
　　“她长什么样你不知道啊？”
　　“长得再好看也是蛇蝎女人，再说了，她能有我姐好看？”
　　“嘶——”郭子恒不满地呲她，“两个人能比吗？”
　　“哦不能不能不能，她都不配给我姐提鞋，啊不对，她连靠近我姐方圆十公里都没资格。”
　　“洛小西，今年过年庄静给你的红包得翻倍啊。”
　　“哎呀，”小西假装不好意思，“受之有愧，我还有进步的空间。”
　　“那你继续努力。”
　　“嘿嘿。”小西抓着安全带低头笑了阵，忽然问了声，“恒哥，你难受吗？”
　　这一次，郭子恒乜了她一眼，没说话，只专注车前空荡荡的大马路还有前方不得不踩刹车的红绿灯。
　　难受吗？
　　当然。
　　小西小心翼翼地觑他神色，没再吭声。等一路穿越市区上了高速，才听郭子恒说，“小西，给你姐说你一声，让她回家了先别睡，等我一下，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回到基地。”
　　小西两眼放光地举起了手机，等了一个晚上，就等这一声令下，刚打开微信界面，她就缓了下来，“那……我可以多说点吗？”
　　“辛苦你了，憋了一个晚上，想说什么都行。”
　　小西开心得想从副驾上跳起来，“好咧！我先帮你打个底，把背景资料都交代好。”
　　于是回程的路上，再不见她叽叽喳喳，车内只有微信文字输入的声音在回荡：哆哆哆哆，哆哆哆哆……
　　洛小西以着上战场的速度在拼命打字，一句话，恨不得能铺展出十段话的内容来。
　　郑捷电话进来的时候，小西刚跟庄静汇报到一半。郭子恒接通蓝牙电话，郑捷的声音着急忙慌地闯进来，“趁着你跟庄静打电话之前我先插一个队。”
　　郭子恒不慌不忙应了声，然后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什么意思？”
　　“我刚见了楚瑜嫣，正在从市区回基地的路上。”
　　“我去……”郑捷显然不可置信，无名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了，“你怎么回事，关你屁事啊，她说要跟我合作，提你了吗？”
　　“这事本来就不是冲着你来的，我还能当不知道？”
　　“不是，你怎么就知道了，你每天盯着她的新闻看呢？”
　　“我有毛病？我每天不得盯着你的新闻看嘛，那恰巧今天就推送到我这儿了，恰巧她就在成都，恰巧我们小西有通天的本事能联系上她，我有什么办法。”
　　小西听了，在旁边鼓着一张脸，好像还成了她的不是了。
　　而郑捷听了，叹了口气，带着关心地问，“那你没事吧？”
　　“我？我好得很，”郭子恒看着压在他前方的车辆拐出了匝道，直行的他不禁狠踩了下油门，“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是去解决问题的，我就想一劳永逸，那句话怎么说来，此生不复相见。”
　　“她会听你的？”
　　“会吧，我觉得会。”
　　“屁，她会的话，之前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捷哥，看问题要用发展的眼光嘛，往好的方向想行不行。反正你们以后也不会有合作的机会了，你甭惦记了。”
　　“滚。那我先让丁冉别动，看看他们那边明天怎么发消息。”
　　“嗯，你们不用管，她那边知道善后。”
　　“这个品牌的确一直在跟我接触，我还没回话呢，他们倒让楚瑜嫣出来放风了，正好，一拍两散。”
　　“哎，别呀，要在你们两个中间保一个，傻子也知道选你啊。我丈母娘可说了，有钱不赚王八蛋，他们还找你，你就把价抬够，接呀，不接白不接。”
　　“哟，我干妈就是睿智，那我可得听话。”两个人在电话两端一起笑了一阵，才听郑捷接着说，“郭子恒，你今天跳出来，是想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不会再发生。”
　　“那好，我就不管了。”
　　“嗯，不用管了。你只管你该操心的人，代我问真真好。”
　　“我老婆，谁要你惦记。”
　　“那不得惦记惦记，好歹是我顶头上司心上人啊。”
　　“滚滚滚。”
　　郑捷火冒三丈挂了电话，小西无意中又捡着了惊天大八卦，“我的天，梁总喜欢捷哥女朋友？这是什么孽缘？”
　　郭子恒眨眨眼，感觉小西这么着跟着他混，真是什么秘密都不保。
　　等郭子恒跟庄静连上视频通话，又是快凌晨一点了，倒是不算太晚，还在他们日常联系的时间段。
　　结果两个人在视频里你瞧着我我看着你，都较劲着不说话，最后还是郭子恒可怜小猫杀手锏一出，庄静瞬间败下阵来，“哎呀你别那么看着我，我怕了你了好不好，你背着我去见她，还要我来安慰你，你过不过分呀郭子恒。”
　　“我就要你安慰，你不安慰我安慰谁。”
　　他大半夜无赖劲上身，庄静笑着趴在床上打滚，“老情人重逢，有没有波涛汹涌波澜壮阔啊？”
　　“没有。”
　　“那你们说什么了？”
　　“她跟我道歉，我不接受。”
　　“真的？我以为她会歇斯底里，跟你不死不休的闹。”
　　“庄静，有些话，我没有对你说过，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再提……”
　　郭子恒的声音在变得平缓，庄静不禁收起调侃，盘腿坐起身来，紧盯着视频中越来越严肃的那张脸。
　　“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样子。我下面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不高兴不舒服，可是今天，我想告诉你了。”
　　庄静哼哼了一声，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我跟她，关系曾经非常好，你别误会，我没搞暧昧，我不管别人是什么心思，‘我有女朋友’几个大字从来都是贴在身上不离身的，可是她人不错，真的，我挺喜欢跟她相处的。但是我不太懂求而不得的感觉，所以她后来变得极端开始逼我甚至起诉我的时候，我是懵的，那种背刺，像是被你最好的兄弟背叛了，伤害感成倍。我还有一件事没说，你别骂我，其实当时我是有证据告她诽谤反诉的，律师什么都准备好了，我放弃了。我今天晚上见她的时候，她都还在服药，心理上的病最是无形又杀人，我当初就心软了，我不知道自己对不对，也没有机会后悔，可是我能一夜之间好起来，我希望她也可以，我希望，今天就是一个了结。”
　　庄静听完，指头抠着床单，兀自生气，“你还真是爱她，背刺，被人伤成那样不但放过她，到今天还在心疼她服药，你们才是真爱郭子恒。”
　　“我就知道你会不高兴……”
　　“别跟我装可怜！我现在不想吃你那套。”庄静烦躁地吼他，“你说你没搞暧昧，你不跟她绝交就是在纵容她，当然，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谁都需要朋友，没有必要那么绝对，甚至我都没立场指责你，我也没跟萧山绝交，可是她不是萧山，你做了渔夫，而她选择做蛇！我说过，我跟她，此仇不共戴天，你呢，你竟然还圣母心泛滥放过她，还一直瞒着不告诉我，你是想气死我，还是……要不你好好想想，你要是幡然醒悟你爱的是她的话，我二话不说，立马给你俩让路。”
　　“神经病，”郭子恒被她气得跳脚，“把话给我收回去！”
　　庄静被他的气急败坏逗乐了，“你想好哦，错过了这村可没有那店了哦，我以后可不会给你机会了。”
　　“谁要你给，你就把我锁死就行。”
　　“我锁着你的人有什么用，管不住你的心呀。”
　　“我的心是谁的你不知道？行了，别闹，滚去睡觉。”
　　“你凶我！”
　　“宝宝，乖，我们睡觉觉好不好。”
　　是夜，谁都睡得挺好，除了楚瑜嫣。虽然郭子恒没有拿到楚瑜嫣的口头承诺，可从这一天起，她的确停下，彻底退出了。

　　临近春节，永恒集体备战年货周，又是放大假前最后的疯狂，收工的那个晚上，本来预定好的聚餐因为邹乐乐的紧急送医给取消了，付萧山把庄静骂了个狗血淋头。
　　庄静转眼就在电话里对郭子恒说，我这辈子还没被人骂得这么开心过呢，我们的铁树终于开花啦。
　　郭子恒算了算，乐乐用了近一年半的时间，总算撬动了萧山这颗顽石，身为幕后操盘者，他老怀安慰。
　　而在他老婆春心萌动的时候，他小儿子却是愁云惨雾的，原因是跟新来的领导理念不合，摩擦不断。
　　郭子恒不解，“你就是上个班，又不是跟人谈恋爱，你那么在乎干什么？”
　　林大志唾弃他不懂人情世故，“职场人的时间分配，跟同事相处的时间比爹妈老婆孩子都要长多了，跟同事，还是领导不合，那就是慢性折磨。”
　　郭子恒说，“那你能做什么，难不成你说，头儿，我跟你不合，所以我想调部门，我想辞职，可能吗，至于嘛，谁在乎你？”
　　结果林大志回他，“你在乎我呀爸，不然我来给你帮忙吧，你不是成天头疼跟政府部门打交道。”
　　郭子恒并不当真，“来，快来，谁不来谁是孙子。”
　　“爸，我已经是儿子了，再降一级也没啥意义。你还是尽快给我张罗个女朋友吧，我争取尽快实现你有孙子的目标，你不是说你开月老庙的嘛，你连别人的姻缘都管，你儿子的婚姻大事，可不更得操心起来，我妈现在算是终身有托了，我呢，我呢？”
　　“行，那你赶快滚过来，我管还不行嘛。”
　　“得咧！”
　　两个人的惯性逗趣郭子恒并不以为然，大年初一去庙里烧香的时候，烧了一大把，谁的愿都帮着许了，其中就包括他小儿子期盼的媳妇儿。
　　说起春节，他不做他想的又是在成都过的，郭妈妈在电话那头哀怨不已，说她这儿子是彻底远嫁了，他还是活成了最普通的那类中国男人，有了媳妇忘了娘。
　　儿子笑着承受妈妈的一切抱怨，愧疚的补偿，还会再迟到一点。
　　春节的假期转眼就过，停不了，留不住，庄静走的时候，黏糊得她妈都快受不了了，直接把女儿打出了家门。
　　郭子恒一颗心空落落的陪丈母娘吃了饭，刚回到基地在宿舍里训返校的猴孙们，门卫打电话让他去门口接人。
　　那一天，风很轻，天很蓝，阳光很明媚，傻狍子的大白牙格外耀眼。
　　“哎哟我的爸喂——”
　　这一刻，时光重现，他的狍子像是他们第一次久别重逢时一样，冲过来就往他身上一跳，两个快三十的大老爷们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这般，吓得门卫大哥下巴都快掉了。
　　郭子恒抱着林大志龇牙咧嘴，媳妇离去的幽怨扫走了一大半。他抬头看着太阳公公朝着他笑，他也笑得很灿烂：耗子，你弟弟我总算给你骗过来了，不过不是杭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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