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漠时代

　　很多人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都以为是暂时的撤离，日后还会回来。直到他们看见中央塔的缓缓下沉，才明白，这个地方如同他们昔日繁荣时代一般，将深埋地下，他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看着人类的时代在眼前落下了帷幕。

　　由于撤出的及时，除了起初在爆炸中身亡的十几名人员以外，基本都撤了出来，执行队忙了整整一夜才在基地附近勉强清扫出来一片安全的区域供所有人安营扎寨，暂时安定下来。

　　虽说好歹有个落脚之地，但在地表的第一个夜晚，每一个人都惴惴不安。荒漠的生物，极低的气温，让所有普通人都觉得无所适从。他们不能随意离开装甲车的屏障范围，也并不能呼吸到外面自由的空气，低温会损害他们的呼吸系统。

　　星空下的荒野一望无际，只是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这份景色。斗转星移，唯一不变的就是不断变化的亘古恒星。

　　不得不承认，即便失去了很多，他们到底还是活在温室之中。而那些对恶劣条件司空见惯的人们，此刻也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秦辰被从中央塔的研究室带出之后，就沉默着不发一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麻木。陈严斌对于他炸毁基地的事情十分恼怒，又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而与之沆瀣一气的那些研究员也仿佛约好了一般缄默，这让审问的人很头疼。在被定罪之前，每位公民都平等地享有人权，他没有办法用太过分的手段来逼他们开口。毕竟，沉默是每个人的权利。

　　事情僵持不下，高层也乱成了一锅粥，陈严斌经此事之后身体每况愈下，秦辰给他下的几支猛药，让他本就亏空的身体雪上加霜。要不是药剂给他偷来了一些时间，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支持秦辰的高层这几日也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才知道自己过去被当了刀使，后怕不已，犹犹豫豫也不再为他说话，从中间和稀泥的也大有人在，毕竟也跟着捞到了不少好处。

　　但没有人知道其实他们的首领也是作恶的一员，不过基地不复存在，他这个首领的位置其实也摇摇欲坠。连着开了好几次会，都没有一个结果。

　　陈严斌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但大局还是需要一个人来主持。但在场的所有高层或多或少都掺和进了实验室的事情，没有掺和进去的屈指可数，不足以主持这种情况下的会议。

　　陈礼由于被长期架空，这时候作为执行部长，在这荒郊野外倒是有了绝对的话语权。在他的推动下，白山月将两段实验室的视频和后来周可破解出来的实验数据尽数甩在了还想和稀泥的人脸上。

　　她想的没错，绝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基地里的穆尼实验室到底在做些什么实验，但这并不能抹去他们默许，纵容甚至是作为帮凶害了那么多人性命。

　　一时间，高层的血液就被悄然换去了大半。陈礼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实权，这是他从未预想过的事情。只不过现在这么多人又开始了居无定所的日子，这时候掌权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且不说如何向民众们说明一切，能不能再取得信任又是另一回事了。

　　何况这荒野之上，有生存能力的人未必愿意去庇护他人。

　　“你打算怎么办，他还是不愿意开口。”等基本的清洗完毕，陈礼征求白杉月的意见。他本以为她这次回来是为了取代高层甚至是首领，执行队暗中支持她的人也不在少数。没想到她根本无意于此，反而更在意秦辰的供词。

　　地下基地虽然毁坏严重，可到底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比较适合人类居住的地下空间。如果可以破坏那个献祭的大阵，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重建基地。虽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但总归要留下一丝希望。

　　好像是那一段话，打碎了秦辰心中所存的幻想。他不说话，也不吃任何东西。审判庭的人倒是老老实实的吐了个干净，只不过他们大多也只是为秦辰和陈严斌做事而已，没有接触到穆尼实验真正的核心。

　　白杉月决定再去见一见秦辰，她心中不愿再见他，只是有些事情她要亲自做。

　　知道她要单独去关押的地方，陈礼不太放心：“你单独去太危险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是特别稳定。”听看守他的人说，不知哪天开始，他开始喃喃自语。

　　在她的坚持下，会面还是达成了。秦辰当然并不是真的疯了，白杉月也不相信执拗了那么多年，用无数人命堆积走到这一步的人，心理防线这么容易就崩塌。

　　果然坐在紧闭空间角落的秦辰抬眼的时候，白杉月看见他的眼里一片清明，只是没有停下嘴里的念念有词。她知道那不是因为疯魔的呓语，而是拉丁语的《旧约》。

　　儿时她曾听过这一段，那时候知道老师念的是什么之后，她还问过：“您是否信仰着神。”

　　那时秦辰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神明并不在意人们是否有信仰，你该相信的是人类本身，我们能做到很多事情。”最狂热的信徒永远以最冷静的一面伪装自己的狂妄。

　　直到现在，他也还是这副模样。

　　白杉月耐心地等他念完这一段，她知道对方有话跟自己说。这么久严防死守，或许就是为了等他最完美的作品再出现在他眼前。

　　“你没有信仰，谁会接受你的祷告。”她冷冷道。

　　“孩子，祷告无非是为了人本身内心的平静，我希望你不要过于浅薄的揣测我，毕竟我是你的老师。”秦辰在原地坐下并没有要靠近门边的意思。

　　白杉月不想再和他聊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只说：“献祭阵法，怎该怎么解除？”

　　灰色眼睛之中浮现出了一丝笑意，秦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等她来就是为了激怒她，最好是让自己死在她手上。

　　“这是给你的礼物，哪有长辈给出的礼物还有收回的道理？你应该留在那里看一场盛大的表演。真是非常可惜。”

　　意料之中的答案，白杉月也不恼，而是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来与他平视。平静地说：“小时候，我父母刚失踪的时候，我整夜地哭，睡不着觉，你让阿姨也整夜陪着，还搜罗来各种小玩意哄我，告诉我他们只是去了比较远的地方，一时回不来，不是不要我了。”

　　“你教我文化课，教我怎么去为人处世，从来有问必答。无论你有多忙，我的生日你也总是记得的。有次秋哥跟我说我爸妈可能死了，惹我不高兴，你第一次动手打了他。我都还记得他惨兮兮跟我道歉的样子。我训练起来不要命，有次伤得狠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发火……”

　　白杉月说得都是以前日常的小事，一件一件摊开，仿佛最寻常不过的聊天，甚至看向秦辰的目光都柔和了下来。

　　“这么多年，可能关于亲生父母的相貌我都有些模糊了，但你对我的好，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轻易忘掉。或许我该叫你一声，父亲。”

　　听到最后两个字，秦辰的身体像是过电一般，极为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的动作幅度极为微小，但白杉月还是注意到了，看来那番话不是没有作用的。

　　她当然不是想在这里和他怀念过去，想起这些年自己一无所知地尊敬着这样一个人她就几欲作呕。她只是想看看有没有解决基地里那东西的方法，不过看样子是没有了。

　　“这么多年，我原以为你也将我看作女儿一般，我甚至想好了要怎么在你晚年的时候陪伴你走最后一段路。可我没有作为正常人的资格，我只是你的实验品，你只是想满足自己的执念罢了。”

　　这倒不是假话，她是真的想过，就算找到了亲生父母，也要陪秦辰度过晚年生活的，只是太过好的设想总归是会失望的。

　　白杉月说：“也是，你对自己的儿子都如此冷漠，我早该想到的。”

　　秦辰的目光变得极为复杂，眼睛里不复之前的清明与冷漠，一瞬间他仿佛又是个普通的长辈，而不是偏执疯狂的科学家。

　　只是说出来的话，还是刺骨得冰冷。

　　“你是最重要的实验体，当然对得起十二分的关注，要不是你我也没有办法将那种血液与人类完美融合。从这点来看，你确实是我的好女儿。”

　　这个人的话，也分不清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白杉月也没有要被激怒的样子，只是取下了一直佩戴在身上的匕首。那是十八岁的时候秦辰亲手为她打造的礼物，几年过去仍然锃亮如新。

　　随着刀尖挥下，她的手腕处血涌如泉。只是滴落下的血液并没有溅落在地上，而是像被什么操控了一般有了生命，穿过了牢笼的屏障，向着秦辰滚去。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余光瞥见白杉月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愈合了，顿时欣喜起来。这意味着他的实验真的成功了，他创造了一位进化的实验体。

　　只不过还没等他说话，那自由活动血珠就顺着他的胳膊，硬生生刺破了皮肤，融进了皮下的血管之中，很快消失不见。秦辰只感受到了一瞬间的刺痛。

　　“原初的血液，你也该试试它的伟大之处，父亲。”白杉月收起来怀念的神色，这才应该是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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