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可依

　　春天悄悄过去了，盛夏即将到来，当阿禾毫无顾虑答应跟程誉在一起时，就在他们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期盼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来了。
　　这天是一个有点郁闷酷热的日子，没有阳光，天上却阴霾不雨。
　　程誉难得清闲，没有开会，没有工作，也没有去学校，便在诊所帮阿禾分类药材，而诊所暂时没有病人，阿禾就继续画她的植物画。
　　阿禾画着一半，再看程誉时，他正低头耐心帮自己检查药材，露出安静好看的侧脸，这副认真的样子让她心一动，她把画着植物的本子轻轻推开，拿起另一本子开始描绘他的侧脸，他的脸已经在她的画本出现过无数次，她依旧画不腻。
　　程誉不知道阿禾在画他，偶尔会抬头会接触到阿禾的目光，但他在分类药材不能分心，对她笑了一笑后，继续忙他手上的工作。
　　室内非常安静，两人静静坐着忙自己的事，互不干扰，这是他们都喜欢的相处方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宁静，来人电话显示是——标叔。
　　虽然跟程家决裂了，但面对标叔这个慈祥的长者，程誉无法做到真正的决裂，他私底下跟标叔还是有联系的，前阵子他带着大壮回杭城追阿禾时，便把大壮留在标叔身边照顾了。
　　程誉这才想起了大壮，于是，他接起了电话，“标叔，是大壮有什么事了吗？”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标叔带来一个更震惊的消息。
　　“程誉，你父亲没了，程家没人了，你可以回来吗？陪我……去把他的尸身接回来吧。”
　　程誉的心咯噔了一下。
　　那人在他心目中一直很强大，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那边阿禾看到他凝重的表情，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他沉默半晌，喉咙有点沙哑，“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标叔叹了一口气。
　　自程誉离开程家后，程建忠所有的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在外人看来，他没有了父亲和老婆，儿子又跟他决裂，所以他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
　　而在程建忠看来，也许有一方面这样的原因，但是更多时候他是真的热爱敬畏自己的工作。
　　自从当上禁毒局局长以来，他日发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与重担，经常工作到深夜里分析案件，他经历了无数次恶战，与罪犯斗智斗勇，带领着团队摧毁几十个犯罪贩毒集团，缴获的毒品数十吨，为禁毒事业作出很大的贡献。
　　但是自从苏亦诚事件在网上发酵后，程建忠被革了职，但他依然坚守在岗位上。
　　没有了职位，他在警局依然有威望，他继续帮他的后辈查找毒犯的犯罪线索。
　　最近，多年前王霸天团队下有一个未捉到的毒犯再次犯案。
　　这一次程建忠联手和其他警员一起破案，在一家废弃工厂捉获了那个人，只是那人抓了两个十岁儿童当人质，他身上装有炸弹，他痛恨程建忠毁了他的事业，害得他当年的兄弟全部入狱判死刑，所以他威胁警方一定要见到程建忠本人，否则立即引爆炸弹带着人质同归于尽。
　　双方的谈判一时陷入僵局，后来程建忠提出让他去交换那两个人质，自己去跟他谈判。
　　警方不同意，他年龄大了，坚决不同意他冒这样的险，但程建忠的态度也同样坚决，最后还是说服警方让他去交换人质了。
　　交换人质后，那毒犯见到程建忠如同毒蛇见到了猎物，一看到他走近，便红着眼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一报当年的兄弟仇。
　　而趁着在毒犯分神打人之际，警方潜伏远处不起眼角落的狙击手一枪把罪犯击倒，埋伏在不远处的警员立即伺机而上，冲上去摧毁了他身上的炸弹。
　　而程建忠这时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送到医院时，已经不治身亡。
　　那两个被他救下的男孩复述了他临终前的话：
　　“孩子，别怕，救了你们两个，也算是赎罪了，我欠了我两个儿子的罪，一个未曾养育之罪；一个养了，却不曾给过一点父爱的罪，身为他们的父亲，我不配，但是也就这样了，但愿他们下辈子别再遇到我……”
　　他早就知道自己落入毒犯手里难逃一死，但依旧义无反顾踏上这条路。
　　这个人就这样用这种惨烈的方式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听完标叔的叙述，程誉心头苦涩，这一切终究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啊，他在这世上真的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
　　望向阿禾时，阿禾此时已经停下手里的画笔担忧地看着他。
　　他冲上去紧紧抱住了她，一滴灼热的泪从他眼眶流出，滴在阿禾的衣服上。
　　“陈嘉禾，他走了，我在这世上没有其他亲人了……”
　　阿禾大概猜出什么事了，程建忠她虽恨，但是所有的恨已在苏亦诚的坟墓前和解了。她抬起手轻拍程誉后背给予他安慰，“程誉，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该回去看他吗？”
　　程誉茫然看着四周，一想到程建忠对自己，还有对母亲和阿禾的所作所为，他依旧无法轻易放下。
　　良久，阿禾劝说他，“当年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突然，你跟程家不是说决裂就能决裂的，毕竟他养育了你二十多年，回去看看他吧，也许你也需要跟过去和解。”
　　“你不恨他吗？”他至少是恨的。
　　阿禾扯出一丝微笑，“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我终究活下来了，不是吗？”
　　程誉读懂了她的眼神，再次心痛地抱住她。
　　她这一生有过太多悲惨遭遇，但性格依然保持温和善良，最后向伤害过自己的人挥挥手说和，跟过去讲和，既是原谅他人，也是放过自己……
　　程誉最后答应标叔回杭城了。

　　临走前，程誉给了阿禾一部手机，嘱咐她一定要跟他保持联系，让她好好在家里等他回来。
　　程誉到达杭城时，杭城正在下着大雨，整个城市灰蒙蒙的，虽然这里是自己长大的地方，但好多东西已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了。
　　程誉在医院里，看到程建忠平平静静躺在太平间，有点不真实。
　　平时看着很严肃的人此时竟觉得有点慈祥，程誉眼里苦涩，却没有再流下一滴眼泪，在那一刻，他心里对他所有的恨一笔勾销了。
　　葬礼那天，依然下着大雨，但出乎他意料的，吊唁堂挤满了人。
　　从标叔那里获悉，这些人多数是他的同事，其他更多的是程誉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都是曾经在程建忠帮助下获救的群众，听闻他的死讯后也前来进行送花，过来见他最后一面，寄托哀思。
　　程誉心情有点矛盾，他父亲这一生，家庭经营失败，全身心投入工作，他负了家庭，却不负社会，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无怨无悔，挽救了很多因为吸毒毁灭的家庭。
　　他有失误，伤害过人，但初心一直未变。
　　警局认为他这一生功大于过，最后把他埋葬在陵园，接受后人的祭拜。

　　在那片绿草如茵的墓碑中，有两座新旧墓碑隔排相望，盖上黄土的那一刻，所有的恩怨都随着这黄土掩盖在地下了。
　　多年后，新墓碑旁长出了一棵大青松，伸出了青绿长枝叶护着前面那块旧墓碑，前来拜祭的百姓看到此景象觉得奇怪又感动。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是父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让我们重把话题回到生者上。

　　杭城刚刚下暴雨时，人们都没有把它放在心上，直到这场雨连续下了一周，房屋开始积满了水，低层的建筑物开始瘫倒，大街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整个杭城被洪水泡着，人们才意识到严重性。
　　程誉的返程被耽搁了，他被困在杭城，这几天，他一直住在标叔的武术馆里，跟大壮待在一起，开始几天他一直和阿禾保持联系，把自己的状况告诉阿禾。
　　再过两天，雨势依然没停，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新闻上开始播出陆续有人被淹死的消息。
　　在茶溪村的阿禾看着这些新闻，看得触目惊心，满心焦虑，担忧着程誉的安全。
　　就在此时她接到了程誉的电话。
　　程誉告诉她，士兵们帮着抢救人，但是人手不够，好几个已经累倒了。标叔所在的武术协会打算参与士兵的救人活动，而他，也打算参加。
　　“救人是军人的天职，作为曾经的军人，我想加入标叔的武术队去救人。”
　　“我怕，你不要去！”阿禾几乎都要急死，这几天她一直在担心他的安全，茶饭不思，睡觉不安。
　　这一刻，她承认自己自私了，民众需要他救，但是，她需要他，她再也不想他发生任何状况了，而她……也承受不起了。
　　“阿禾，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我可是十年如一日坚持锻炼的。”
　　大学四年的军事生活对他影响很大，他一直都坚持锻炼身体，程誉知道她担忧。但是现在自己困在这里无法启程回去见她，与其每天在标叔武术馆无所事事，不如去帮助人，做点实事。
　　“我不是对你没有信心，是对我没有信心……”
　　经历了这么多的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的生离死别了。
　　“阿禾，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去，这几天我见过太多家庭的分离了，家长的叫唤声声入耳，小孩子走失在大街上，茫然无助……我想尽一点自己的能力去帮他们。”
　　阿禾那边沉默。
　　过了一会，他听到阿禾那边传来话音，“你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安回来。”
　　“我就知道依照你的性格你肯定会同意我去的。”程誉笑了一下，却再也笑不出了，他知道这个应允对她来说有多难。
　　半晌，程誉那边不确定的语气传来，“陈嘉禾，我想你了，这几天特别想你……经过这几天发生的事，我发现没什么会比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了。”
　　接着，他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对着手机大声说：“阿禾，等我回来，我们结婚好不好？”
　　但是阿禾那边沉默了。
　　“阿禾？陈嘉禾？你在听吗？”程誉不确定呼叫她几声。
　　“听到了……你刚刚在向我求婚。”如果此时他在她旁边，会看到她满是泪水的一张脸。
　　“所以，女朋友，意下如何？”程誉忍不住追问。
　　半晌，阿禾说，“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没拒绝，那就好，程誉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他信誓旦旦，“好，我答应你，就冲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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