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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动
暴动是在一个没有颜色的傍晚发生的。
那天清算还没开始,奴隶们把宝石袋扛出矿洞,监工们指挥着我们把袋子放在称上,突然远方响起爆炸的声音,紧接着很多人的吆喝声响起,夹杂着“当、当”兵器的碰撞声、脚步声、厮杀声……奴隶们刚一动,监工回头一鞭子抽下来,当即抽飞了一人的脑袋,吼道:“谁敢乱来!都给我稳住!别忘了你们家里的老婆孩子!”
他们都不动了,12号吓得直抽鼻子。
“今天便宜你们了,不清算了,都滚回你们屋子里去!”
在监工的监视下,奴隶们什么也做不了,只好悻悻地往回走。我的住处在城堡里,必须经过种植园,被一个副监工抓着肩膀带回去,路上还不忘提醒我:“别轻举妄动!敢多看一眼就挖了你的眼睛!”
随着脚步渐近,种植园内激烈的厮杀景象映入眼帘。
穿着破布的奴隶和拿着刀剑的铁甲卫兵杀成一团,吼声震天,不时有人被砍倒有人爬起来,血泱泱流了满地。卫兵虽然装备精良,但人数太少了,一直被奴隶们包围着。奴隶们如同数不尽的蚂蚁,一群群涌来,高声嘶吼着,有成年男子也有女人小孩。看他们的装束,是“婆婆派”和伐木场那边的,他们是怎么联合到一起的?
这么说,史度和罗德也……
“啊——”
副监工一声惨叫,抓着我的手被砍断了,一柄剑插进他胸口。我不禁倒退两步,抬头对上一双燃烧着烈焰的红瞳:“罗德?”
“呸,该死的畜生!”罗德一脚踹开副监工,拔出剑,推了我一把,“快去找个地方躲着,道路被封锁了,你尽量别露面!”
又一具尸体倒在我脚下,我退了一步,他看我这副呆相,“啧”了一声,一手抓着我的手腕,一手挥着剑,往河边退。
“罗德!”
史度的声音……我寻声看去,从奴隶群中看见了满身鲜血的史度,他手里拿着剑,清泉般的模样再不复见,眼神犀利如鹰隼。他看我一眼,又转向罗德:“他们来了!快!”
“知道了!”罗德大喊一声,又一剑砍翻一个卫兵,把我按到树下,“你就躲在这儿!别乱跑!”说着就要走。
“罗德!”
“怎么了?”
厮杀与血液中,他回头看向我,脸上还挂着血,手里的剑已脏得不成样子了。但他脸上是轻松自在的笑容,眼神干净,笑脸清亮爽朗。
“……小心。”
“哈哈!放心吧!我罗德可是能一拳打死一头狼的!等我回来接你,到时候我们一起逃出去!小信鸽!”
我缩在树影下,看着他一路砍杀,冲到一个高台上,振臂高呼道:“起来吧!今天就是奴隶们翻身的时刻!从今天开始,我们会是同等的人,与他们平起平坐!”
一呼百应!
奴隶们慷慨激昂,高呼着:
“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
“我也曾看到过初升的朝阳和滚滚日落!用我这双眼睛,它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我也有一双手、一双脚、两只眼睛和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巴,它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但我、我们里面,燃烧着绝不服输的魂灵!!”
“绝不服输——”
“绝不服输!”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马蹄声,两个锦衣华服的人影从转弯处骑马而来,见到这副场景,立即拉停了独角兽。
罗德冲他们露出狰狞的笑容!
史度也一跃而上,举剑高喊:“人民们!现在莫拉莱斯和奥德里奇就在那!来吧!拦截他们!让我们用他们那繁衍着暴行的罪恶血液,染红我们的旗帜和我们炽热的心吧!杀——”
“杀——”
罗德和史度带头冲下去!
莫拉莱斯和奥德里奇的贴身护卫即刻聚成圆圈,把他们护在里面!
史度砍断一匹马的腿,护卫摔倒在地,顷刻间就被奴隶们淹没。罗德双手挥剑,奋力劈砍着,引导着奴隶们一往无前,口中高声朗诵道:
“哦——高高在上的神明!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流血的大地!”
一剑刺进胸口!
“那坐在黄金雕刻的宝座上的,明明与我相同!”
一个护卫跳下马,举剑向他刺来!他横剑格挡,胳膊暴起青筋!
“有着一样的五官、四肢和语言!为何能奴役我的□□、玩弄我的妻子、囚禁我的幼儿?!”
又一个卫兵冲过来!罗德无暇顾及,被他一剑砍断右臂!他左手一把抓住第一个卫兵的剑,獠牙抽出,咬断了他的脖子!脸一偏,往第二个脸上吐出一口血!
“哦——贤明的大地之母啊——若是您真如赞歌中那般高贵、纯洁——”
他高声唱诵着,扑上去,右臂迅速重生,拧断了卫兵的脖子!“嘎”一下,骨断声被沸腾的厮杀声吞没……
“哈哈哈——那又为何要将您的孩儿,分成戴王冠的豺狼,和被啃食血肉的、被压迫的、腐烂在贫瘠土地里的猪羊?!”
他仰天狂吼!
“噗——”
是剑刃剖开□□的沉闷声响……
罗德口中喷出一大口血,眨眼间湿透了汗涔涔的胸膛……他抬头,看的不是刺他的人,而是灰蒙蒙一望无际的苍穹……瞳孔开始涣散……嘴里还是喃喃地,悄声碎语……
“贤明的……大地……之母……”
缓缓闭上眼睛,身体从剑上滑落,倒进漫布着尘埃和血腥味的枯萎大地。
“如果……您听得见……为何不……为何不……”
“罗德——!!”
史度大喊,仇恨的眼光紧紧盯着气定神闲的莫拉莱斯!后者长剑一甩,毫不关心包围圈外的惨烈战役,扫一眼同样冷静的奥德里奇,漠然道:“问问温诺戏看够了没有,叫他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奥德里奇叹口气,闭上眼睛,片刻,对莫拉莱斯点点头。
我心中恻然,知道这场暴动要结束了。
这边包围圈还没有突破,奴隶们一个又一个倒下去,卫兵铠甲已染得通红。那边,城堡上层一扇巨大的窗户打开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翻涌出来。
来了……
一个挺拔的人影出现在窗口,身着冰绿色长袍,长长银色卷发披在背后,左手食指戴着那枚冷光蹦跳的红宝石戒指。
他表情有分烦躁,有分慵懒,像被人吵醒了还没睡饱的样子,眼眸半眯着,昏昏欲睡,只等着这里的事处理完了回去补觉。可他动作毫不含糊,左臂画出一个饱满的圆,左手摊开,掌心朝上,一束火焰从手心窜起,随即迅速向两侧点燃,转眼间幻化成一把巨大而炽热的烈焰之弓。
奴隶们全都惊叫起来,有的干脆丢掉武器逃命!
“是那把神器!”
“他把神器拿出来了!快跑!”
“回来!难道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免于一死吗?既然拿起了剑,就该让他们看看你们的决心!”史度大喝道,握紧剑回头,“今天就算灰飞烟灭,我也一定要为罗德报仇!莫拉莱斯!你必须要为你欠下的血债付出代价!”
“哦?呵……那就来吧,愚蠢的蟑螂。”莫拉莱斯双眼微眯,冷笑着嘲讽道。
那把弓熊熊燃烧着磅礴的火焰,发出爆裂之声和刺眼火光,弓身粗犷豪迈,像巨龙的筋骨。他拉满弓弦,火焰在内凝聚,化成一枝粗大的火焰之箭!
“嗖”一声,如若巨龙的咆哮,滚滚热浪袭来,箭直入大地,在地面爆炸,一股股火浪拍打开去,顷刻间就把往回跑的奴隶们烧成焦炭!
“啊——”
“救命啊——”
两只狮鹫从窗口飞出来,盘旋在空中,头顶镶嵌着一颗九头蛇宝石的那只坐着乔治亚,她身后更加强壮的那只坐着星控。她们在空中飞了一圈,停到半空中。
“所有叛乱者!丢掉武器,立刻跪下!”乔治亚厉声道,“五秒钟后,我兰古斯家的神器,将把还站着的奴隶全部焚烧殆尽!”
兵器掉落声,奴隶们只几秒就跪了一地!
只剩下一小拨人还对抗着卫兵,史度已突破一个小口,眼见着就要挥剑砍向莫拉莱斯!
莫拉莱斯眼眸微抬,不屑地笑了笑。
一支半透明的红色火箭,精准无比地穿过人群,一击刺穿史度的心脏。
史度正要跃起的身体僵在原地,嘴巴张大,眼里涌现出痛苦,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真是贪玩啊。”
随着兰古斯-温德诺斯漫不经心的轻笑,他再次拉开弓弦,一次连发三箭,火箭化作三柱火焰扫射下来,点燃了所有还在抗争的奴隶。他们尖叫着,挣扎着,翻滚着,四溅的火星吞噬了草地,过了很久才僵硬着不动了。
高高立在城堡里的温德诺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天际,语气充满讽刺:“哈哈哈哈——真是有趣的表演啊!父亲大人,我可以回去睡觉了么?”
莫拉莱斯同样笑起来,高声道:“我的孩子!这群奴隶太过愚蠢,我看,你还是得处理完这烂摊子才能好好休息啊!”
温德诺斯低笑一声,单手拿着弓,打了个响指,然后从窗口跃下。一匹高大的黑色独角兽从大路那头疾驰而来,刚好将他接住。他单手拉缰绳,慢悠悠地朝这边来。
星控的狮鹫落在地上,她击两下掌,一队士兵从城内疾步走出来,她淡淡地命令道:“把这些焦尸收集起来,用利器贯穿他们的心脏,一个也不能漏掉。”
“是!”
先前还吵声震天的种植园,此刻安静有如坟墓,风带着焦味和血味吹遍大地。
史度痛苦地捂着胸口,用剑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跪倒。星控上前,把他的手反剪在背后,往他后膝一踢,他痛吟一声,控制不住地跪下。
那把燃烧着火焰的箭插在他心口,却没流一滴血,也没点燃他的衣服和头发。
乔治亚从狮鹫上冷声道:“所有在场的奴隶集合!全到道路两侧!向你们的亲王表示你们该有的崇敬!”这声音响亮非常,传遍了兰古斯城的每一个角落。
我也从树下站起身,跟着躲在各个角落的奴隶们一起,在路两边一字排开。
莫拉莱斯和奥德里奇骑着独角兽,在路中央等着,傲慢的眼神连看一眼奴隶们也不屑。温德诺斯远远地策马而来,看到躲在人群最外围的我时,困倦的眼微微一睁,稍微精神了点,连背也坐直了。
一想到折磨我这件事甚至可以让他打起精神,我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还不快跪下!”乔治亚一声冷喝,奴隶们刷拉拉跪了一地。剩下我一个人突兀地站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跪又晚了,傻愣愣站在那儿。
三个人的眼光同时聚到我身上。
温德诺斯、莫拉莱斯、奥德里奇这三个人,每个都不是等闲之辈,每个眼里都汇聚着凝重的黑暗和血腥之气。他们三个同时看向我,一下子把我吓坏了,完全控制不住地连退两步,差点摔倒。我匆匆低下头,心里千万次呐喊着跪下跪下,可膝盖僵硬着就是跪不下去。
兰古斯-温德诺斯……我死也不会给这个人下跪!这个杀了我父母、我的朋友们和萨菲还把我害到这番地步的人!我恨他!我希望他不得好死!
前所未有的认知带着强烈的仇恨冲击我的心魂,我咬着牙,抬起头直视他,任自己的愤恨倾泻而出,一览无遗!
他的眼睁了睁,冲我勾起唇,居然是带着疑惑的,好像他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他!他是无辜的!他是个纯白无瑕的受害者!
“哦,是这个小女孩啊……很多年不见了,好像愈发坚韧起来了。呵……不过,也愈发胆大了呢。”莫拉莱斯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充斥着异样能量的磁场,对视结束了,我看向莫拉莱斯,他正微笑着注视我,笑容里渗透出湿润的血腥味……
我低头,他忙道:“唉,别跪下,这样不是更有意思么?”
“唉……父亲,正事要紧,只不过是一个奴隶罢了。”温德诺斯把玩着那柄烈焰之箭,策马到史度面前,“我给你一个选择,是在火焰中痛苦不堪地死去,还是告诉我,是谁在帮你们传递信息?”
传递信息?
史度冷哼一声:“不需要传递信息,反抗你的暴政是所有奴隶的祈愿!”
“不需要?是吗……种植园的奴隶和伐木场的奴隶,相隔如此之远,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样款式的护甲、刀剑和盾牌,你们还真是默契啊。”温德诺斯懒洋洋地笑起来,“呵……雷厅和雀厅的奴隶刚被镇压,你们又紧随而来,看不出,我兰厅的奴隶们还挺赶潮流的啊……只可惜准备得太仓促,人数也太少,如果能像雀厅那样,也许就能多坚持两分钟了。”
“或许我们该弄些新政策出来,以后所有的奴隶都剥夺灵力,也好帮助你们安心工作,别再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奥德里奇冷冷道,“需要我们多提醒一下么?你们的主人是谁?你们该向谁效忠?你们的身体和灵魂属于谁?”
温德诺斯低低笑道:“不知道恢复初夜权能不能帮你们更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呢……托都轶长老的福,自从议会撤销了初夜权,我们也很久没尝过鲜了。”
“哈哈哈……温诺,这就是你太迂腐了,初夜权不过是纸面上的东西,没有它,奴隶里不管女人还是小孩,你照样可以享用不误!”莫拉莱斯笑得猖狂。
“呸!人渣!”史度怒骂!
“星控,告诉我的奴隶们,按照兰厅的法律,背叛主人应该受到什么处罚。”温德诺斯道。
“是,亲王!应该将其捆绑受车裂之刑,其父摘除心脏,其母剥光衣服喂给野狼,其子要做一辈子的苦役,不得赎身!”
史度痛苦地闭上眼睛。
“今天稍微做一下更改。”温德诺斯轻飘飘道,“去把他父母带来。”
“是。”
“你要做什么?”史度恨恨地盯着他道。
“哦,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不愿告诉我是谁帮你们传递信息,这次暴动便有了一条漏网之鱼,谁能保证他不会再发起一次呢?我可没耐心一次次陪你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啊……所以,只好用严厉一点的方法,逼你承认了。”
“你——别对我父母下手!”
温德诺斯笑起来:“真不公平,你刺杀我的父亲,却不准我动你的父母吗?让我来告诉你我会做什么,就在这无数双卑贱的眼睛前,我会命人脱光你母亲的衣服,让我的士兵们享用她,直到她这么污秽肮脏地死去。而你的父亲,哦,让我想想,该用哪种把戏好呢?不如先剥掉他的脚筋,再把他扔进狼群里?还是一片片剜掉他的肉,然后再来一次?”
“不——不——你不能——”
“那就说吧,告诉我一个名字。”
史度痛苦地闭紧眼睛,一滴滴血泪从眼眶流下。
“大人,奥斯维德夫妇带到。”
“大人,求您饶了我的孩子吧,大人……”
“大人,不论什么处罚我都愿替他承受,他只是一时糊涂了,求求您!”
“决定了不说么?”温德诺斯叹口气,手一扬,“来人——”
“不要——”
史度悲痛地大吼!
“传信的那个人,那个人是……”他流着血泪转过头,看向我。
温德诺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眼中倏然点起两簇黑暗的鬼火!
其实,我也已经猜到了。
我面无表情,穿过奴隶群,来到温德诺斯的独角兽面前。
“对不起,明嘉,对不起……”史度断断续续地道着歉。我没看他,迎视着温德诺斯,不高不低地问道:“能放过他吗?”
温德诺斯微微一笑:“不行。”瞳仁一紧,身边传来一声闷哼,一团鲜血爆裂开来,溅了我一身,史度睁着双眼直挺挺倒地,血流从心口的大洞喷涌不止……
“史度——”
“呜——我的孩子……”
“奥斯维德-史度的父母,照例处刑。”
温德诺斯这么吩咐着,高大的身子倾下来,指尖扣住我下巴,摩挲着我的肌肤,幽幽道:“真厉害啊,明嘉……每天的几百鞭刑不够受的么?奴隶们的殴打没让你想死么?玛利亚夫人和亚菲尼斯的虐待还不能让你发疯啊?你居然还有精力为背叛者们充当信使?唉……我是不是需要再为你找点事做,让你不至于这么清闲?”
我眼里掠过的恐惧被他捕捉到了,他低低笑起来,笑得胸膛震动,亲昵地道:“哦,别害怕,亲爱的,我知道这已是你的极限了,我不会——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再为你多添乐趣了。”
我眼波微颤,目无焦距地望着他,低喃道:“你果然都知道。”
他一怔,掐着我的手松了几分……怔忪地看着我的眼……
我眼角有几缕泪意几缕恨意,倒映在他眼中,像蒙着雾气的晨露……极其的萧瑟又寒冷……僵硬如铁,可又说不出的哀怜。
他嘴唇动了动,还没说什么,我的领子突然被人揪起,硬生生扯到半空,一个耳光劈头盖下来,打得我眼冒金星,脸颊眨眼红肿。
“把信交出来!”奥德里奇冷硬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发响。
我嘴角溢出一痕红色,咳嗽了几声,用力抹干净。
奥德里奇见我根本没有服从的意思,手一紧,抬手又是一耳光——
我下意识闭眼,那耳光却迟迟没落下。睁眼看去,却是温德诺斯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皱着眉,以一种冷酷又轻蔑的目光看着他。
“奥德里奇大人,该提问的是我,兰古斯家的家主。”他手指微收,奥德里奇脸色一变,大概是疼着了,一把松了我的衣领。我摔在地上,崴了脚,一声不吭地低头按揉着。
“是啊,奥德,这么水灵娇嫩的女孩,像新鲜的玫瑰花瓣,你怎么下得去手?真是……”莫拉莱斯调笑着,“我们有更多的方法使她顺从。”
温德诺斯轻笑着摇摇头,再次俯身,眼眸微眯,向我伸出手。
我几乎不敢看他。他的银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之中仿佛有千万荆棘一般,刺得我浑身发痛,连骨头都隐隐作疼;那里深渊般浓重的黑暗,就像无数鬼手,拖拽着我要把我拉进陷着腐尸和白骨的沼泽泥淖里去……
我咬紧唇,颤着手,从怀里掏出那封信……
他带着倨傲的淡淡笑容接过去时,我羞愤和自我痛恨的眼泪也忍不住掉落……我忙低下头,用力抹去,粗布衣袖蹭着眼角,擦破了皮。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两指搓开信瞟了一眼就笑出声,把信递给莫拉莱斯:“没想到我的奴隶们这么有闲情逸致啊,相隔这么远,居然还互通情信呢。”
莫拉莱斯看了看,也笑起来,摇摇头:“这措辞倒是上得台面,看来他读了不少书啊。”
“真是失策,看来被他骗了。”温德诺斯叹息道,“不过,请父亲放心,这事迟早会水落石出的。”
莫拉莱斯严肃道:“温诺,你对你的奴隶实在是太宽容了,每晚六点解散?哼,雀厅的奴隶别说有空读书,连写个字都难。即使其他厅也要迟上三四个小时,就连冥厅、翡厅,也是晚上八点结束。既然他们如此不知感恩,空出来的时间拿去干这些事情,倒不如全取消了!”
温德诺斯拿回信纸,随手丢在我脚下,冷笑道:“父亲说得没错,看来,的确要出点新政策了。乔治亚!”
“是,大人。”
“吩咐下去,从今天开始,兰厅全体奴隶,定额翻倍,工时增加,以后早上三时开工,晚上九点结束。另外,把惩戒的鞭子换成刺鞭,全部用最尖锐的倒钩刺。每个工地,定额完成量最少的那个,”他笑了笑,看向我,“鞭刑之后,再以圣水浇灌!”
“是,大人。”
我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可随即就无声地笑笑,重新低下头,不再看他,也不再表露一丝一毫情绪。揉着脚腕,把信重新收好,慢慢站起来。
“今晚参与暴动的所有奴隶,”温德诺斯沉吟几秒,“惩罚人是个很累的活啊……父亲,不如就交给您了。”
“呵,你到底知道我的脾气。”莫拉莱斯笑了,“星控,把所有参与人员关进牢里去,我来替亲王大人好好教育教育不听话的狗。”
“是。”
“今晚可有的忙活了……奥德,跟我一起来。”莫拉莱斯自言自语着,策马率先离去,奥德里奇紧随其后。
在一片求饶哭喊声中,星控带着卫兵压了一大群奴隶进牢,约摸有两三百人。其他人惊惶万分,等乔治亚训话完了,作鸟兽散。一直没人理我,温德诺斯骑着独角兽待在我两三步远的地方,面带微笑地看完全程,又对乔治亚吩咐了几句,就让她退下了。
于是这偌大种植园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奴隶们头也不敢冒,全躲得远远的。
他端详我半天,末了嗤笑一声,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到我书房来。”
我沉默地跟在后面,指尖泛着瘆人的凉。
城堡大门关上,轰一声,嗡鸣着隔绝了外面的灰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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