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同殇

　　空中一勾冷冷的白月，月色如银。月下冥河静静流淌，火红的曼珠沙华在风中摇曳，一直绵延到天地尽头。
　　泷风颜一身深红色礼服，长发用深紫的发带束好，随着夜风轻轻摇摆。在古老森严的神族中，每个人都得遵循一套严格的衣冠礼仪，泷风颜也不例外。

　　回想起来，她在龙族受到的优待真是出乎意料，大概也是敖篁之的缘故。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怔怔地出神，看轮回生灭，看生死轮转，耳边流过魂灵的絮语和夜的风声。

　　冷静下来想想，连翳云的安排其实非常理智。天枢战场不是她能插手的，那个背负一切的男人太过完美强大，她注定无法与他并肩而战。

　　如果不是她的拖累，他其实不至于拼到那种地步。如果那时他身边的是破军或白暝就好了，那他也就不会逃得如此狼狈，说不定连九大皇城都敢去灭一遍吧？

　　说着我长大了我强大了我不会像以前那样软弱了，其实恰恰反映了你的内心有多么虚弱。

　　“原来我什么都做不到……”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泷风颜自嘲地笑：“我还真是个……废物啊。”

　　“如果已经是最重要的人了，是不是废物，他又怎么会在乎呢？”有人在背后淡淡地说。

　　泷风颜蓦然回头，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身形颀长挺拔，黑色的大氅在风里猎猎翻飞。

　　冥界之王，暝夜孤城·明煌古珈。

　　“晚辈泷风颜，参见陛下。”她起身微微行礼，执礼甚恭。虽说冥王与师尊不和众所周知，但毕竟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礼节还是有必要的。

　　“免礼。”冥王微微一笑。

　　“谢陛下。”

　　泷风颜抬头，这位六界最巅峰的领袖之一向她走来，眼神温和淡然。光从外貌上看，师尊和冥王真是很相配的一对，冥王气宇轩昂，冥后英姿飒爽，黑衣绯裙相互映衬，如神君魔后并肩临立。

　　可惜冥界不需要两位王者，他们天生就无法相容。

　　“没有外人在场，就无需喊我陛下了。”虽然是无上至尊，可冥王出人意料的平易近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孤城师父。”

　　泷风颜心里微微一动，冥王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不经意间已经流露出一丝善意。他并非不知道连翳云的野心，可对她的弟子态度却很温和，这一点真是令人玩味。

　　“陛下尊讳，风凰不敢僭越直呼，还请陛下恕罪。”身为冥后弟子，她身份尴尬，只得谢绝了这份善意。

　　“没关系的。”冥王怔了一下，不禁有些失笑。他英挺的眉目舒展，笑起来很有亲和力，仿佛是兄长或朋友。

　　这位尊贵的陛下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外表，眉宇间温煦多于威严，更像个兄长般的大男孩。

　　“你也喜欢来这里吗？”冥王随意地坐下，淡而悠远的目光掠过花海，“呵，果然是翳云的弟子……和她真像。”

　　道出那个名字时，他黑曜石般纯黑的瞳子如此深邃，视之如坠深渊。

　　“打扰你了，不介意吧？”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略带尴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客气了。”泷风颜说，“冥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您的治下，是风凰要向您告罪才是。”

　　“你对我还真是礼敬，你师父不介意么？”冥王勾唇笑笑，“当年我见你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乖啊。”

　　“那时少年轻狂，心比天高，不知宇宙之大。”泷风颜幽幽叹息，“与天枢同历此劫，才知何谓真正的英杰气度。”

　　那个男人之于她，并非仅仅是恋人，亦是最好的师长。有着如此完美强大的力量，却又有那样温柔坚毅的灵魂，如神一般无可挑剔，让人永远无法望其项背。

　　“很想念他吧？他也对你很好的。”冥王将她的神伤收入眼底，微微一笑，“可是他越显出在意你，你的危险就越大。走到他那个位置上，不但与域外邪族分属死敌，六界恨他的人也不再少数。”

　　“所以他不能来见你，最好连讯息都切断，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你。而让你留在冥界，也是他的希望。”

　　“所以啊，真正在乎你的人不会介意你是不是废物。有的人什么都不做，不代表他真的就不想念你。”冥王低头看着她，黑瞳明净如镜，眼神那么郑重其事：“明白了么，风凰？”

　　这番话结束，心里仿佛有一道轻轻暖暖的水流流过，她感到微微的甜蜜，可胸口又泛起阵阵酸涩，百味陈杂。

　　敖篁之……

　　身处无尽时空之外的你，也会想念我么？

　　那么我就……什么都不怕啦。

　　天空中那颗耀眼的星辰散发着纯净的光辉，柔和地笼罩着她，犹如他深情的凝视。虽然缄默不语，却让人感到那么的强大安心。

　　泷风颜起身，对冥王深深施礼：“陛下所言，字字珠玑，晚辈心中已无迷茫。请陛下受风凰一拜。”

　　这次冥王受了她的礼，轻笑道：“其实我是代翳云来向你道歉的，她和天枢之主曾有些旧怨，这才对你过于苛责了。”

　　“旧怨？”

　　“没什么，都是一些旧案了，不会牵连到你。”他轻描淡写地说，“不要责怪你师父，她很爱你。虽然与敖篁之结怨，但她心里还是觉得他很优秀，足够保护好你。”

　　泷风颜微怔，连忙道：“我从不敢责怪师尊。若非师尊相救，我早已死在穷奇神族的追杀下，更不要说家师还费尽心血教我修行，为我铺平通天之路。”

　　“吾师于我，说是师徒，实则情同母女。”她摇头，道：“陛下不必担心，风凰不会对师尊心有怨怼。”

　　“忠孝二字，皆为大义。”冥王点点头，赞许：“你做得很好，永远别忘了这份心。”

　　“是。”

　　“也真是难为你了，有这样一位不讲道理的师尊。”冥王眼中含笑，侧过脸，轮廓英挺分明。一缕黑发遮住了眼帘，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不过她对你是真的好……因为在她眼里，你就是当年最无助、最卑微的她自己吧。”

　　“在我和她相遇之前，她一个人流浪在冥界的最底层，没有人知道她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次背叛。总之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眼睛就震撼到我了，那么美，又那么不甘，像只受伤的狮子。要么邀请她，要么就只能杀了她。”

　　“我上位之初，也是处处狼烟烽火，三百诸侯不尊王室、各怀野心，我身边的人就只有她。最艰难的岁月里，我们是靠着对方的血才活下来的……”他忽然刹住了，低笑：“呵，想想还真是……好久以前了。”

　　泷风颜在旁边静静地听，她的心情可以用震撼来形容。连翳云从没和她提过关于冥王的任何话题，仿佛那是一个禁忌。但她对那些帝后争权的传闻深信不疑，因为以连翳云的性格，想要登顶王座是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明煌古珈是众神之帝的最后血裔，他又怎么会让步呢？所以即使是曾经相濡以沫的人……最终会也变成敌人么？

　　她并不怀疑冥王的情感，即使不是爱情也是一种深重的爱，因为只有真正爱着一个人，你才能把回忆叙述得那么美好，美好到连听者都动容的地步。

　　“恕晚辈无礼，陛下对家师……”泷风颜顿住了，不知该如何继续。

　　“这个……怎么说呢？”冥王笑笑，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眼神认真：“是啊，我爱她。一直都是。”

　　“但依她的性子，大概永远都不会相信吧。”他极轻地叹息，仿佛风吹过洞箫，一瞬间便消散了。

　　远方传来一声清远的钟声，禅意悠悠。冥河的潮声轻而静，从血海发源，逝向杳不可知的归墟大海。

　　“想变强么？泷风颜？”冥王静默了许久，忽而洒然一笑，眉宇间似带阳光，“龙皇太子天资卓越，想和他并肩的话，可要有让世人都闭嘴的实力啊。”

　　“我定当努力，陛下。”

　　“不错，这份志气值得称赞。”他伸出手，虚悬在她头顶，“那么，本王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无数神代文字洪流般灌入，清晰得好像直接烙在了灵魂里。泷风颜承受着海量的信息，魂魄欲裂的剧痛也压不住她的震惊——冥王所赐予的，竟是太古传说中的《北冥神功》！

　　冥王家族地位非常特殊，这是一个几乎一脉单传的家族，极盛时族人也不会超过十位，但它却比所有神族都要尊贵，因为那是唯一一个流淌着神帝血脉的世家。

　　其三大天典《冥皇古经》、《轮回圣典》、《北冥神功》都远超普通的神代功法，《北冥神功》价值虽相对最低，但也远远超越了《阴阳涅槃转生术》，诸多主宰都求而不得。

　　传承许久才结束，冥王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淡笑：“轮回圣典只有圣体才能修行，就只能给你北冥神功了。”

　　“陛下，这份传承太重了，”泷风颜清醒后立刻跪倒，“请您收回。”

　　“王赐下的东西，哪有收回一说？”冥王陛下却没放在心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起来吧，功法再好也不过是外物，修行还是要靠自己。”

　　“好好修行，战火已经烧到冥界了，哪里都没有安全可言。”他笑意收敛，眉宇间一片郑重，“别丢我的脸，别丢你师父的脸，更别丢了天枢的脸。”

　　“是，”泷风颜犹豫了片刻，“……孤城师父。”

　　冥王倒是愣了一下，几秒钟之后他笑了笑：“忽然我也想有个弟子了啊……要是能像你这么可爱的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年少时最好不要遇见太好的人，因为那时候还不懂得怎样去珍惜。”

　　“可既然已经遇见了，就一定要好好珍惜他。”

　　“因为一旦错过了，一生都会活在这句话里。”他拍了拍泷风颜的肩，转身离开了。

　　黑衣的背影如父兄般挺拔，消失在夜色中。泷风颜临风独立，如水的天枢星光笼罩着她，衣袂流动着梦幻般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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