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

　　老虎感觉头疼，话题怎么又进入了他听不懂的高度？
　　咱们就不能明明白白的，接地气一点，放低姿态说人话吗？
　　难道学识渊博的人都有咬文嚼字的毛病？

　　尹煜佑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咬文嚼字是灿灿的毛病，这大概是他家里教养严厉的结果，就像南方吃饭端碗，北方吃饭趴桌子一样。
　　其实还挺有趣的！

　　“我说回先前的话题。”灿灿一把大转舵头，不想让话题越来越远，也是在照顾寅边虎阴滋暗长的小情绪，“不推荐基础主播们莽撞找上级理论，就是因为阴阳面前无第三者。”

　　“如同神明的人，他们不需要低头，自然从不会拿正眼看你，甚至余光里都没有你，哪怕你就站在他的面前。除非你靠自己的实力挤进其中的哪一边，他可能会对你点点头，仅仅是这样，还要对方特别有涵养。”

　　“在那之前，摆在提坦城周围的东西，哪怕靠自身壮大了，也只有食物这一种身份，除非你能对抗天。但神的儿子从来不会流落到民间，在这一点上，西方和东方的神话不通融。”

　　他抬起脸，眼神再次变色，清蓝而凛冽森然，冻人于九丈之外寒彻骨，“这里不存在宙斯的儿子，就算出了洪秀全和陈胜吴广，下场也只有死亡，朱元璋是意外中的天之骄子，不要想成为他。”

　　“我们没有那样的运气，哪怕有相同的胆魄和才识。”

　　“在砧板上，屠夫最先宰杀的肯定是看不顺眼的鱼，巴掌大的鱼怎么反抗屠夫？普通的人怎么反抗提坦神？”

　　话很刺耳，但是百分之百露骨，所以冻人又扎心，瞬间叫现场的两个人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扯了好远，不过你说得对。”老虎插话散闷，“我看过卖肉的现场鲜切，蹦跶得最明显的畜生永远是最先死的。”
　　“因为在那些屠夫眼里，只要不和自己的身高等同，那就都是贱畜。放在我们身上也好理解，巴掌大的东西竟然还敢反抗老子？肯定最先拎出来弄死啊！”

　　比较直白的部分他吸收得很好。

　　“因为看不起，所以看不见，即使看见了也是挥挥袖子的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就是现实和实力的差距啊，一分钱逼死英雄好汉，铜板里能收纳太阳……”尹煜佑丧气地闭上眼睛，仿佛一只逃避危险的鸵鸟。

　　他看向寅边虎，“幸亏你的运气好，公司没有太在乎你，不然……”

　　他斟酌着用词，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啊！”老虎坦然地叹了一口重气，他意外的平静，没有因为被揭短发脾气。

　　这让另外两个人都有些意外，看来痛苦确实让这位霸王收起嚣张的气焰，成长了很多。

　　放在之前，要是敢当面说这些对他不利还有些刺耳，又很现实的话，他会当场把说话的人给揍成瓦斯精灵以及月球表面。

　　“如果被公司注意到了，好处是有机会被培养，坏处就是死得也会相当难看。我现在确定他们会扒光我的家底，让我家为了捞我破产。”
　　老虎的口气像沉入水池中的小奶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有满满的无奈。

　　“不建议你们莽撞行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灿灿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拉回话题。

　　他说累了，靠去旁边的墙上，瘦长的一条黑色身形在雪白的墙壁上煞是惹眼，像活起来的影子，也像是现代派的艺术，诡异辛丧，看不见一点彩亮，跟如今活泼的时代完全不搭，却又比上一个年轮要明艳，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总之是丢了明艳，在这本该明媚如盛夏骄阳，万物华彩的年纪，最美的他却先失去了颜色。

　　天使果然是最先死亡的。
　　因为祂爱世人。

　　尹煜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突然变得很失落，好像枫叶飘零，秋落下了最后一片彩，即将步入深冬和沉眠，万籁俱寂。

　　灿灿身上，或者说这幅现代派的画上面，唯一的彩色就是明蓝和睫毛的金彩，他的眼睛。但即使如此也被遮得几乎成了小数点之后的小数点，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他红鸾星动，明艳绝尘的那双眼睛。

　　而且这幅不受世俗追捧的画最后也会落在角落里吃灰，接着是垃圾堆里……会沾上口水和脚印，被认为一文不值，淹没在有价值或者没价值，统统算作废物的尘埃里。

　　他明明是时灿暄！
　　惊才绝艳的时灿暄！

　　仅仅一息之间，尹煜佑痛得呼吸不过来，像快要溺水的鱼。

　　灿灿很累，没有察觉身边人的心情变化，太阳进入晚年之后，光芒逐渐变暗，留给它的只有黑暗。
　　光也会失明。

　　他把自己遮挡得像影子，别人也没有办法轻易看穿作战丘拢之下的脸。

　　士兵和骑士总是严格遮蔽着真实的自己，努力让己身物化成为足以令君王高兴的棋子。
　　而真实的想法呢？面具之下，铠甲之下，谁又知道呢？

　　没有人会为士兵脱下他的面具，主人巴不得骑士永远将铠甲焊在身上。

　　灿灿是正义的骑士，他很累，但是骑士精神让他一直坚持着。

　　透过帽檐，透过口罩的上沿，在仅有的一点布卡缝隙里，灿灿放空目光看向窗外似乎很干净的蓝天，“这里根本就没有公平。”

　　他的声音疏黯低沉，像坠落的飞鸟，和往日的柔澈不同——那简直是世界上最不快乐的事情。

　　窗明几净的地方不一定明媚，就像蓝天和大海，实际上里面尽是些人类无法接受的微生物，会叫人生病，过敏，死亡。

　　“等等！”老虎突然叫道，“我有一个地方没搞明白。”他蜷着眉毛，没有解开的疑惑在他的眉心处立刻生成了一个疙瘩，像是亟待噬除的脓包，否则瘙痒难耐。

　　两个人一齐看向他，属于人类认知的信号嘀一声接通，老虎便继续说道：“那些人既然脑子清楚，也算是清醒，还肯为自己争取权益，那为什么还会掉进坑里，白白被庞猪这些人占了便宜？就是咱们刚才说的那些人。”

　　他拼了句俗语，“明眼人不应该踩了屎坑啊！”

　　这个“刚才”就很有讲究，因为一帮人从尧舜禹聊到了元明清，所以光标可以随便定位，反正都是朝代。
　　还好剩下的那两个都不是特别跳脱嘴欠的性格。

　　尹煜佑和灿灿没有着急回答，两个人静静地看着老虎。面对这样路灯一般似远即近，如仙女提灯的目光，老虎忽然反应过来，他眸中的乌云消散，容颜和眼神变得明朗，“哦我懂了，就是因为脑子清醒，肯为自己争取，所以他们才会中了那些人的套！”

　　“有欲有求就有因果嘛！人不净便要被红尘扰。”尹煜佑起笔韵水墨，老虎直接掠过这位鸡群里的鹤看向另外一位，他看不懂simida。

　　灿灿合了合眼睑，接下来的画风要正常一些，他正在努力照顾老虎。

　　温柔也可以是无形无迹，尤其是聪明的人，性情更是如河流一般。来临柔，去无痕，如丝帛划过肌肤，春风撩拨发间，断不似那钗环翠华，叮铃当啷，喧人心锚，扰而不扶，君子无礼。
　　心痒心弃，只剩微笑颔影。

　　是一片花香。

　　“是的，虽然来这里的什么人都有，但是公司征收的大部分还是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年轻人，很多又没有厉害的家世，HR选人会有意识过滤掉存在背景威胁的孩子，比如律师和军人家庭出身的这种。”

　　“所以哪怕再聪明，不知道路底下是什么，随便进入森林的小动物也很容易掉进陷阱里。”

　　老虎叹了一口气，尹煜佑意外的同频。

　　灿灿的神色便放得柔和了一些，安慰他们：“不过不用就此责备自己，每个人成长都要经历很多坎坷，无论贫穷还是富裕，试错是人必须走的一条路，这可不分高低贵贱。”
　　“命运在某些方面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就看我们看不看得见，又悟能与否。”

　　老虎又困惑了，怎么还是说到了他不想听的部分？！是这个世界太疯狂还是他的脑子太荒凉？
　　和这两个人说话他有种被迫上语文课的感觉，得咬着牙背那些死也记不住的文言文。

　　“只不过，因为经济背景的不同，试错的成本高低有别。”灿灿继续说道。

　　这回老虎勉强明白了，眉毛舒展开一些。

　　灿灿看着，目光便掠过他，心里放松了一根弦。前景模糊了，远处的便清晰起来，一个是哀愁，一个是人生，一面是诗情画意，一面是柴米油烟，一声咿咿呀呀，诉不尽台下的辛酸苦楚，一个蛮野明晰，一个坚韧乌蒙。

　　所以，什么是明白？
　　他也有些不懂了。

　　楼道尽头的主播们进进出出，像不断飞循的鸟，他们操劳，坚强，用小小的身体对抗着无以量象的世界和未知的明天，可是即便如此，也一直扇动着翅膀，没有放弃生还的希望。

　　看，所有的生命都是这么宝贵又可爱！

　　灿灿便又找到了方向，坚持明媚的方向。宛如药入病灶，活血化瘀，接踵而至是神清气爽。

　　这也让他眼眸中的冰层化开一些，人间的温暖总是能够令善良的人动容。因为一直身处在铁笼子里，他会更加敏锐的注意到每一朵抽出朵的鲜花，每一茬新枯败的树叶，同时，他内心的最深处也向往着那芬芳馥郁的大自然。

　　幽深处，鸟鸣乍现，那是善良在欢谣舞蹈，人随之活泼生动，魂盈身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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