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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与委蛇
谢知仪来了月信便不再召章俭,闻清许心中不舍却又无可奈何,不过他也确实该好好陪陪阿圆。
这几日实在是太冷落这个已会用瘪嘴表达失落的小姑娘。
阿圆大抵是随了他记仇的性子,几日见不着爹爹便不再哭闹着找他,哪怕见了他也是扭着小脸当没看见。
闻清许用蜜露羊乳才勉强将她哄好。
不过夜里依旧是让阿圆同乳母睡。
他迟迟安定不下来,还是莫要让孩子也跟着折腾为好。
再等等,待时机成熟时再与谢知仪坦白。
只是如今同从前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二人之间依旧隔着太多。
他不知谢知仪究竟与谁结了盟,亦不知谢知仪为着结盟一事付出了何等代价,更不知他们日后是何成算。
寿安郡主的身份于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他不得而知。
若是贸然坦白只会适得其反。
要耐心些才行。
明明更难熬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怎得这几日如此漫长。
闻清许白日上值,夜里睡不着时便缝制香囊,他用的布料是市面常见的,这般便不容易被觉察出异样。
绣了丁香花样的浅紫色织锦缎在烛光下会泛起淡淡亮光,只是里面并未装填香料。
最初手生时绣得慢,便多费了些时间,不过总算赶在谢知仪月信结束前绣完了。
这般便能在再见到她的第一夜将此物送出。
他自动针开始便期待着到时场景,期待谢知仪会是什么反应。
她性子细腻,便是些旁人送的平平无奇的小玩意儿都会被她好生收起来放着。
若是见了这个香囊,或许还会挂在腰间。
单是想想便叫他觉着心口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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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俭再次被召是五月初七,闻清许算了时间初五便翘首以盼地在等,等了两日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往日都是谢知仪的贴身侍女春水来引他过去,可今日却换成了黄嬷嬷。
闻清许与章俭生得有七分像,稍微侧侧头避过能直接打量他五官的视线便可蒙混过关。
好在这老嬷嬷并未查他的意思,只是恩威并施地敲打了他一番,还给了副薄薄的避火图做参考。
说是郡主行房时偏好这些个花式。
偏好?从何得知?
他心绪不佳,可面上只诺诺地应和,等到进了谢知仪卧房候着才沉着脸打开。
只有三个花式,可不管哪一样对谢知仪而言都过分激烈。
她更偏好舒缓些的,可酌情加重,但刚开始便这般生猛的是万万不可。
这老嬷嬷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况且根本用不上。
闻清许皱着眉将这册子合上,长指不自觉又捏上袖中香囊。
藏在袖中的香囊被他反反复复捏了不知多少回。
如今天色暗的越发晚,已是快要入睡的时辰还有蒙蒙天光,他不能回回都蒙着面罩见谢知仪,于是只能立在榻边微微曲着脖颈垂眸看地。
恰好每回他来时她房中烛火都熄了大半。
他原先最忌讳鲁莽行事,如此不周全的计划实在是太冒险。
连他都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是何打算。
或许他就是在赌,赌谢知仪不够重的防备心,赌谢知仪认出他后不会那般心狠。
“是,章公子在房中候着。”
屋外隐隐传来侍女声音。
谢知仪回来了。
闻清许顿时乱了心神,他又将脸微微侧过去些才勉强安心。
谢知仪进屋时便瞧见这么副场景,身形高挑清瘦的男子微侧着头,低低束着的墨发垂在肩头,微弱烛光打在他线条锋利的脸侧。
今日闻清许穿的是淡青长衫,人靠衣装,看着还真有副榜书生的落魄模样。
应是黄嬷嬷备下的。
“奴见过郡主殿下。”
他半跪在地,脑袋低垂着行礼。
像真是对她毕恭毕敬心怀敬畏似的。
谢知仪忽觉无奈,抿唇压下想轻叹的冲动,眸中疲惫一闪而过,“起来罢。”
她实在不大擅长虚与委蛇。
罢了,不过二十余日。
“是。”
今夜又是与从前相同,她只沉默地借他肩膀,可面前躬着身子预备着要开始的清俊男子却不大想就这么沉寂地开始。
“今日嬷嬷给了奴一本画册。”
闻清许视线落在她交叠着置在身前的细手上。
他想同她说说话。
“嗯,避火图?”
“是。”
“不必理会。”
谢知仪言简意赅,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然失去了对旁人倾诉的渴望,无关紧要的旁人没必要倾诉,对她而言举足轻重的亲近之人更没必要,说了只是徒增另一人烦恼而已。
哪怕是正常交流也是简明扼要。
她对旁人都是如此,更别提对闻清许。
可抵在她肩头的这人抬脸又开了口,昏暗中他眸光灼灼,“郡主好似心绪不佳。”
闻言谢知仪指尖一紧,她面不改色地开口,“何出此言?”
“只是感觉。”
“你只做好分内之事便是,至于我心绪如何,与你无关。”
当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谢知仪如今也有些认不清自己,她只知自己怨气很重,再没法平静肆意地过活。
她恨好多人,也包括自己。
这一生,每一步,都不如她所愿。
若能终结于今年那当真是再好不过。
“是奴僭越了。”
闻清许抿唇,指节缓缓收紧,虽说心中已有预备,却仍是感到失落难掩。
不过他该习惯的,谢知仪又并非无知无觉的傀儡,又怎会事事都顺他的意?
是他心急了。
只被敲打一句闻清许便安生下来,默默抵着她肩头开始做工,谢知仪甚至能听清他因着快意而略微变重的急促喘息。
“殿下。”他低低出声。
谢知仪实在不想在这类时刻同他搭话便抿紧了唇不肯出声。
“殿下,”
欲言又止的低低男声,还能听出几分幽怨。
“做什么?”
闻清许将头抬起来些换作鼻尖抵着她肩头,声音很轻,“殿下第一日时分明不是这样的,或是奴哪处做得不好才让殿下愈发冷淡。”
他还以为他们会愈发亲密。
不说肌肤相贴,起码也该是能说上几句话,而非是他微微一靠近,谢知仪便敏锐地躲开。
第一日他于她而言只是陌生人,谢知仪自小养成的良好习性不允许她对着旁人撒气。
她最厌恶闻清许也是这点,他不畅快了便要让身边人也跟着遭罪。
今日对她有兴趣时便要捏着旁人来让她就范,那改日呢?改日他对别人有了兴趣时,是否也要将她这位旧人扯出来慰藉新人?
他本性便强势霸道,如今刻意收束着仍让人不适,就像匹扮作家犬的野狼,不知何时便会暴露出自己难以泯灭的本性。
她懒得敲去他的爪牙,又疲于与他交涉,更不愿违背自己的本性用那孩子作要挟。
将她生下却又没法抚育已是亏欠。
谢知仪很少想起那孩子,只因她自己背负的已然够多实在不想再承担另一份自愧。
只沉默片刻,她便淡淡开口,“章俭,你逾矩了。”
他们两人之间像是又回到从前,无论怎么做,都总像是隔着什么。
闻清许厌恶极了这种谢知仪就在面前却不能靠近的无力感,可偏偏如今他连质问的资格都无。
到底要如何做。
如何做才能同她心连心地在一块儿。
可他从来弄不懂谢知仪,她的心是石头做的,捂不热也撬不开。
躁动如潮水般无情褪去,闻清许默默靠在她肩头,可无论怎么弄都总是差了些什么,他甚至有些懊恼,懊恼自己不该先问,起码也要等到把谢知仪交代的事情做好再问。
每每碰上谢知仪,他总是糟糕得要命。
无论什么,都做不好。
闻清许日思夜想了她大半年,一朝重逢却半点进展都难以取得,其中挫败之感实在太盛,偏偏他捏了假身份来靠近谢知仪,便是想坦白都得仔细掂量掂量他如今所作所为够不够朝她坦白。
显然不够。
甚至可以说是太少。
到底该如何是好。
心中困顿着,闻清许觉着自己好似口鼻被人捂紧,他看不到前路,也喘不上气。
明明在倚着她单薄有力的肩膀,却依旧觉着自己像是艘漂泊无依的孤舟。
昏暗床帐内唯一的衣料摩擦声也停了下来,谢知仪便是想不注意到他状态不对都难,她不打算管,双眸镇定冷静地看着前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的纱帐轮廓。
直到有冰凉液体穿透布料轻薄的寝衣滴在她锁骨处。
什么东西溅到她身上了?
若她还在奉恩侯府,或许会怀疑是房梁滴水,可她如今是在自己的郡主府,房梁浸过桐油,自是不可能。
闻清许早便停了动作,也不会是那东西。
那是什么,他的涎水?
她正胡思乱想着,便听见面前人压抑不住的一声轻轻抽气。
他在哭。
闻清许在哭。
为什么?
就因着被她不轻不重地说了声“逾矩”?
他额面抵着她肩膀的分量几是微乎其微,谢知仪抿唇,眉头皱了又皱终是有些不自然地开了口,“发汗了?”
那人闷闷道:“回禀郡主,是有些热。”
说着,他便结结实实抵在她肩头不再多言。
谢知仪轻颤欲抬的手终是又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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