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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清晨第一缕光照进窗台的时候,允微缓缓睁开了眼睛。
坐在床边苦守了一夜的人终于有了一抹神采:“阿微,你醒了?”
望着他那双眼睛,允微顿了顿,唤道:“师父。”
方苍的目光有一瞬的失落,但很快换成了欣喜:“你醒了就好,昨日你满身是伤的被凌王抱着回来,我们都快被你吓死了。”
他连忙替允微把脉:“没事了,没事了。”
冰凉的指尖让允微心头一惊,她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看着方苍那惨白的唇色,下意识问道:“师父,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方苍微怔,随即笑道:“昨日尽全力救你,又熬了一宿,我等会回去补补觉就好。”
确认了允微没事后,他很快就收回了手。
允微仔细打量了他,那并不像是熬夜过的虚弱,更像是……
她忽的想起来那个怪异的梦。
神思回转,她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格外的轻盈,竟没有半点毒发的样子,内力比从前更甚。
她几乎是下意识起身抓住了方苍的手。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嘴唇轻颤:“一命换一命,你把你的命换给了我?”
方苍不仅将毒转移了,还将自己多年的内力也一并传给了她。
允微死死抓着方苍的手腕,眼尾泛红,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父亲,现在却告诉她,他要死了!
早知今日,她为什么要下山!
为什么不能安安稳稳陪着师父!
方苍用宽大的长袖替她擦泪:“阿微,人终是有命数的,这与你无关,是我的选择。”
允微咬着自己的唇,嘴里蔓延着血腥气,可她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方苍。
数十年的委屈和此刻的痛苦让她难以放下。
“阿微,放手吧。”
方苍挣脱开她,像以前一样摸了摸她的头:“我去睡一觉,歇一歇。”
他的脸色毫无血色,彷如下一刻就要倒下,允微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离去,手心还是他冰凉的温度。
苏烨霖下朝回来时,得知允微苏醒,连忙赶了过来。
等见到她哭过的样子,就明白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允微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半响不曾动作。
苏烨霖看着她如此,心里也十分难受。
自从得知了方苍决定以命换命,他也十分心痛,一想到昨日方苍对他说出来的真相,他看向允微的眼神里是与方苍一样的怜惜。
敏锐如允微,不会发现不了他眼神的变化,但她此刻无心追问:“凌王在哪?”
她要再见一次俞飞梅。
“早朝后,凌王殿下被陛下叫走了。”
苏烨霖低叹了一句:“他也守了你一夜,连觉都没睡就去上了早朝,若是我料得不错,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左右过来。”
明德殿。
自接连抓到柔然和南越的人,萧禹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今日把萧烁留下来,也是为了商议南越之事。
那日萧烁将人送过来,他们已经有了一番争论。
萧禹是无法容忍南越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想要出兵攻下南越,但萧烁反对,认为南越已经是附属国,若是一再逼迫,只会适得其反。
俞飞梅的行为只能代表她自己,而由南越那边传来的消息,南越国君完全不知道此事。
萧禹还是想打,但没有萧烁坐镇,他又不放心。
兵符已经交还给他,他也不会再轻易拿出来。
说到底,他还是想让萧烁替他背了这个黑锅。
若是攻打南越,有京城的俞飞梅在,他们是有理的,但若是激起民反,只要还有萧烁这个王爷在,萧禹就不会背上那么多的骂名。
南越人只会恨萧烁。
若是南越乖乖被降,那就是最好的局面。
但萧烁不愿意。
他现下并没有心思出兵打仗,何况大齐国富民安,柔然战败后,他们获利足够多,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俞飞梅大动干戈。
一旦打仗,边境的百姓是最无辜的。
龙椅上,萧禹捏着眉心,迟迟不肯让萧烁退下。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殿内诡异的静着。
最终,萧禹退了一步。
“既如此,这南越公主必不能留。”萧禹敲定了结局,复又看着萧烁道:“听闻你昨日救了苏大小姐?”
提起允微,萧烁心头微紧。
他还不知道现在她是否醒过来。
昨夜的情况凶险,他都已经做好了换命的准备,可方苍拦住了他。
双目对视之间,他知道了方苍的选择。
“你可是……心悦她?”
前方,萧禹试探的问题让萧烁回过神来。
他垂首:“是。”
这下轮到萧禹挑眉了,他还是第一次从萧烁嘴里听到这么肯定的答案。
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萧烁突然道:
“皇兄,臣弟想与皇兄做一笔交易。”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萧烁终于从时原口中得到了允微已醒的消息,他来不及高兴,便听时原说,她要见俞飞梅。
萧烁似也想到了什么,令人去准备着。
拓跋彧还在天牢等着问斩,萧烁想带人进去并不难。
直到见到策马而来的允微,萧烁心中提起的那口气才缓缓落地。
亲眼见到她安好,总还是比从他人口中得知要好得多。
一夜休养,允微精力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身上的伤口颇多,但现在这些于她而言都算不得什么。
有了方苍和她自己的内力加和,她只要不心脉震断,就始终有一线生机。
见到萧烁,允微急切的心情终于有了停顿。
她想到那滴泪。
此刻萧烁看她的目光,让她心如擂鼓。
两人之间唯余目光对视。
片刻后,还是萧烁先开了口:“人我已经安排好,随我来吧。”
允微怔怔地点头,跟着他的背影,缓缓进了天牢。
听着身后稳健的脚步声,萧烁心中的担忧消散,站在一处拐角,指向一个方向:“那边就是俞飞梅的牢房,在她隔壁是孟巍。”
孟巍和孟国公府的人是分开关押的,孟巍算是实打实的参与了俞飞梅的计划,并且还效忠她。
萧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的。
允微向前走着,回首看了一眼萧烁,见到他关切的目光,微微点头,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前。
天牢比起萧烁府中的地牢要宽敞许多,过道之间会有一盏灯烛,她的身影随着烛光的跳跃晃动着。
直到见到熟悉的面孔,允微才停下了脚步。
大概是萧禹想要拿她作饵,现在的俞飞梅没吃什么苦,也没受什么刑。
反观一旁的孟巍,便是天差地别地待遇。
带血的囚衣下,几乎没什么完好的皮肉,就连气息都微弱地不可闻。
若非允微耳力好,也很难判断他究竟是死是活。
听见动静,俞飞梅缓缓抬头,见到是她,目光复杂。
“为何来找我?”她兴致缺缺,自从被带进了天牢,她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允微盯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到答案:“我来,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可惜啊,”俞飞梅漫不经心抬眸,“我现在快死了,不想杀你了,所以,你还能好好活一段时间,不是吗?”
允微站定不动:“你给我下的什么毒?”
俞飞梅像是被她逗笑了:“哎呀呀,哪有你这么问话的?你问的这般直白,叫我怎么回答你呢?”
“有没有解药?”
没有理会她的话,允微自顾自地问着,却又在问出这个问题后,自嘲地笑出了声:“我知道你不会回答我,我也知道,你用‘蝎尾’融合了‘无魂’,就是为了让我无药可解。”
“无魂”便是她中的第二种毒,是直攻心脉的毒,可偏偏融合了使人经脉逆乱的“蝎尾”,反倒使得两种毒相融合,成了第三种无解的毒。
方苍试过很多次都不能同时根除这两种毒,除了一命换一命,似乎也没什么解法了。
俞飞梅闭着眼,不再看她。
“我娘,是你杀的吗?”
允微又问。
俞飞梅睁开了眼,轻声道:“是啊,我杀了她。”
允微双拳紧握,痛恨地看着她:“我是南越人,对吧?”
她的话,让俞飞梅怔愣了片刻。
“你说,我的出生害了很多人,算起来,我出生那年,似乎正是南越与大齐交战的那年吧。”
允微说着,眼神却不错过俞飞梅的神情。
“你是想说,我是导致当初那场战争失败的灾星吗?”
允微的逼问,终是让俞飞梅颤了颤眼睫。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允微知道自己猜对了。
南越信奉巫神,如果她的出生被南越祭司否定了,那么在南越人眼中,她就是祸根。
可是,能让南越祭司占卜的孩子,这个孩子的身份似乎也呼之欲出了。
能够与大齐之人认识的南越人不多,只有当初差点被送来和亲的南越公主了。
允微看着俞飞梅,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南越公主,是不是认识薛无极?”
俞飞梅晃神了片刻。
薛无极。
这个名字,她也许久不曾听过了。
他们相爱过,争吵过,也决裂过,可此时此刻,她突然好想见他一面。
上次在地牢中,他就像此刻的允微一样,站在牢门前看着她。
允微见到她的神色,心如死灰。
她知道她猜对了。
所以从始至终,俞飞梅都是骗她的。
她娘不仅没有死,还处心积虑地要杀了她。
允微笑出了声:“如果你这么想杀了我,那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让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去,总好过现在,被一次又一次的剜心。
俞飞梅眼珠微动,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哑了几分:“你没出生前,我和他都很期待你的到来。”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她最快乐的时候了。
她可以不做什么公主,只是薛无极的妻子。
他们就在一个小城镇里,过着普通的日子,不用去管什么家国大事,一天比一天期盼着孩子出生。
薛无极时不时出门看诊,偶尔会带回来一些小玩意儿给她,她就在家中学着寻常的妇人,给薛无极制衣,也给即将出生的孩子缝小衣。
原本他们可以一直这样幸福。
好景不长,就在她要临盆的时候,南越祭司找了上来,还带来了一队人。
得知自己的孩子是灾星,她怎么可能相信,又怎么可能愿意杀了这个孩子?
可是那天薛无极被他们支走了。
她被灌下那碗药,当场就发作了起来。
薛无极回来时,便是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孩子嘹亮的哭声逐渐虚弱起来,他也在那一天杀红了眼。
南越祭司仓皇出逃,俞飞梅奄奄一息,还有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孩子。
薛无极救了她们母女,想带她们离开那个小城镇,可南越皇帝亲自带着人围堵了他们。
为了俞飞梅母女的安危,薛无极也只能被迫随他们去往南越。
南越和大齐开战,死伤惨重,南越祭司便重复着在俞飞梅耳边说着因果。
这个孩子是灾星,是她的出生导致了南越惨败,俞飞梅的两个兄长都死在了那场战争里。
俞飞梅陷入了日复一日地痛苦,哪怕有薛无极的开导也半分不起作用。
南越皇帝就在那时候开始病了起来。
俞飞梅也渐渐开始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真的,是祸根呢?
如果没有她,南越就不会战败,如果不是她,她的亲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去。
现在,她唯一的父皇也被这个孩子诅咒了。
这个孩子就不该存在。
对,不该存在。
所以俞飞梅给她下了药。
这个孩子必须死。
灌下药的时候,这个孩子一直在哭,撕心裂肺的声音引来了薛无极。
那是他第一次与俞飞梅动手。
面对俞飞梅疯狂且偏执的神情,薛无极心痛极了,可他拉不回来她了。
他抱着孩子离开,去找办法救活这个孩子。
可他的离去,在俞飞梅眼里,只有一种含义。
这个孩子,带走了她最爱的人。
所以,她必须杀了这个孩子。
这十几年间,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允微,也不是第一次对她动手,可每一次,都有薛无极护着。
直到今日,她要死了,似乎杀不杀这个孩子都不重要了。
她只想再见一面薛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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