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画廊里光线很柔，落在阮静柔身上，看着就像一尊安安静静的瓷器。许茉桐朝她走过去，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些更早的日子——初中那会儿，这个总爱在放学路上“偶遇”的女孩，总穿着精致的裙子，眼神常越过人群，落在她和白安淮并肩的背影上，那时候她看不懂那目光里的复杂，现在倒有点明白了。
　　“你来了。”阮静柔没回头，声音平平静静的，眼睛还盯着面前那幅叫《交织》的画。画里两股不同颜色的线从两头绕过来，在中间缠得紧紧的，互相抢着空间，最后又勉强分开，各自往远处模糊的地方伸去。
　　“这画挺有意思的。”阮静柔终于侧过脸，对许茉桐笑了笑，笑意很淡，没到眼底，“像极了我们三个。不对，应该是我眼里看到的我们三个。”
　　许茉桐在她旁边站定，没说话，等着她往下说。空气里有点微妙的劲儿，但不是敌对，更像攒了好多年的事，终于该说开了。
　　“许茉桐，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你当成参照物的吗？”阮静柔语气听不出情绪，跟说一件很久以前的公事似的，“不是现在，也不是高中，更早，早到我刚知道白安淮这个名字，就发现他身边永远有个‘小青梅’的时候。”
　　她眼神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以前的事：“我转学过来，特别想融入进去。可不管我怎么找机会出现在他可能在的地方，球场边、图书馆、放学路上，他的目光总更容易往另一个方向落——就是你在的方向。你们总有说不完的话，还有那种不用说话也能懂的默契，那是我不管准备多少‘偶遇’、想多少话题，都插不进去的世界。”
　　她顿了顿，声音里总算带了点过去的涩味，藏都藏不住：“我嫉妒你，特别嫉妒。嫉妒你能理所当然地走在他身边，嫉妒你们有那么多我没参与过的过去。后来我爸让我把‘接近他’当成任务，我几乎是带着好胜心去做的。我想证明，只要我够努力、够优秀，够符合他和家族未来需要的样子，就能赢过那些过去，赢过你。”
　　这番话直白得让许茉桐有点意外，她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阮静柔。
　　“后来他转学走了，我又跟着转回来。那几年，我活得跟跟自己较劲似的。我搜集所有关于他的信息，模仿他可能会喜欢的特质，就连我爸提联姻，我都觉得是阶段性胜利的勋章。”阮静柔自嘲地笑了笑，“直到你再次出现，就像一面特别残酷的镜子，一下子照出我所有努力有多徒劳，多可笑。他看你的眼神，跟我初中时记得的、他望向那个小青梅的眼神，完全重合了。这么多年，赛道根本没换过，裁判也一直是他，就我自己傻乎乎跑了一圈又一圈。”
　　她转向许茉桐，眼神又清又累，以前裹在身上的伪装好像全卸下来了：“白佑熙叔叔的那些安排，我没全看懂，但能看懂一部分。我看出来安淮的选择从来没动摇过，也看出来你在风浪里的样子——不是我想的那样，靠着过去坐享其成的幸运儿，而是真的有力量，能配得上他的深情，甚至能带着他走出迷雾的人。这比单纯嫉妒，更让我无力，也终于让我清醒了。”
　　画廊里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听见远处隐约的人声。
　　“所以今天约你，不是来宣战，也不是来示弱。”阮静柔深吸一口气，腰杆又挺直了，还是她惯有的骄傲，但不再针对许茉桐，“我是来给我那段傻傻的‘竞赛’，亲手画个句号。告诉以前那个嫉妒你的小女孩：你输了，输得心服口服。也告诉现在的自己：该离开这条不属于我的赛道，去找自己的路了。”
　　她指了指那幅画：“你看这两股线，缠了那么久，耗了那么多精力，最后还是要分开。从一开始，它们就不是一个颜色，也不是往一个方向去的。”
　　许茉桐看着她，心里挺多感触的，有释然，有理解，还有点说不清的叹息。“你打算去哪？”
　　“巴黎，读艺术学院的管理课程。”阮静柔眼里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亮光，“我爸妥协了，或许他也明白，一个能认清自己、敢斩断错的执念的女儿，比只符合联姻期待的女儿，对家里长远来说更有用。”
　　她伸出手，姿态优雅又干脆：“许茉桐，我们认识这么久，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彼此。以前是我不对，被幼稚的嫉妒蒙了眼。以后……说不定有机会，以全新的身份再见。祝你和安淮幸福，是真心的。毕竟他是我整个少女时代认真喜欢过的人，我希望他好，而他的好里，有你才完整。”
　　许茉桐握住她的手，那一下交握里，有谅解，有尊重，也有对彼此未来的祝福。“也祝你在巴黎，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颜色和方向。”
　　阮静柔笑了，这次笑意终于到了眼底，轻松又明亮：“我会的。发布会我会去，就以老同学、商业伙伴，还有一个故事旁观者的身份。我想亲眼看着这个缠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故事，有个好结局，这对我来说挺重要的。”
　　离开画廊的时候，太阳还很晒。许茉桐回头看了一眼，阮静柔还站在《交织》面前，背影挺得直直的，好像在跟过去好好告个别。
　　她坐进车里，心情挺复杂的，但又特别清楚，青梅竹马的感情从来没动摇过，路上遇到的那些插曲，也终于各自有了归宿。最大的阻碍已经没了，接下来，就是跟从一开始就在身边的那个人，一起去迎接真正属于他们的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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