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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有人打帘,有人点灯,木门吱呀打开又关上,小小的堂屋一下涌进了太多人,显得逼仄而潮闷。
堂下正对着的两排木椅被飞快挪开,空出了中间一大片地方,沉肃的男人坐在上首,任枫枫、杜若分立两侧,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苍翊背着手神色睥睨,悠悠地被赶着上前走了两步。乔羽欲搬来一旁木凳,有人出声呵斥。
“无碍。”男人沉厚的声音响起,抬手挥了挥。
他就是任妄之?
晏璇在角落静坐,手中捧着热茶,时不时抬头打量人几眼,一身粗布麻衣难掩劲松风姿,花白长发以竹簪别顶,半是落拓半是清冷。
身旁有两个短衣大汉盯着,晏璇随意扫了眼,转头正好对上杜若晦暗不明的目光,她垂眸饮茶视若无睹。
“在看什么?”花奕站在她身后,顺势掬起她的发尾以指为梳理着,微叹,“早起出门时是香包子,这会成了野花猫,还是打输了架才回来。”
衣裳脏破不堪,精致发辫散乱地垂坠在脑后,上头还沾着不少枯叶败草,要不是来时孟珎拿帕子给她擦过脸,活脱脱就是只流浪野猫。晏璇也是不懂,除了晏曜,自己动静最小,瞧着最是狼狈。
她只得歉意笑笑:“可惜了奕姐姐给我梳的发。”
“动动手指的事算什么,我只说这一趟来肯定有幺蛾子。”花奕盯着灯下那几人,“姓时的若有心,他们不该把我们当同犯,简直无道义。”
“奕丫头,稍安勿躁。”司珩道,“说来也怪我,以为斯人如故才助他上了岛。”
晏璇却想,苍翊即使没与他们遇上也早有了对策,此次是势在必行的。而时天辰,晏璇不知他瞒了什么,当初接下看诊的差事过于水到渠成,来了后才觉出被动,像是被人推着做了回戏班里的猴……
她指了指任妄之:“前辈看着不像会不讲理的,苍翊他们闹腾,就是想引人出来对峙,我们且先看看?”
司珩:“当年的俊面巧手,已是这么老了……”
听到司珩突然的叹息,晏璇一愣,就听花奕道:“阿璇还不知他是谁吧?曾经的隐阁阁主任妄之,我爹说过此人为人还算正派。”
这……大佬的马甲掉得可快,人人都知道了。
晏璇的视线从那人的眼角眉梢挪至面庞轮廓,又悄悄望一眼身侧的晏曜。
少年一下捕捉到她的眸光:“小姐?”
晏璇低“啊”了声:“我想问你,身体还有不舒服吗?师兄去煎药还需好一会。”
“没有。”少年笑着摇头,“在林子里的时候就好多了。”
从前的他黑瘦,跟着她这些日子脸上才长了些肉,但他的眸子总是含水般楚楚可怜,是真的好看,晏璇鲜少见这么漂亮的眼睛。她抬起头,倏地盯向那帮姓任的眼睛看。
此时,他们全在留意翘着腿的男人。
苍翊还是坐在了木凳上,闲闲开口:“流云岛的待客之道就是以多欺少?”
“苍教主的爱好莫非是四处撒野?”任妄之冷道。
“呵,阁主说笑,是您的弟子们先有所误会,我们可是十分安分守己的。”苍翊朝任枫枫瞟去一眼。
任枫枫紧抿着唇,脸色异常苍白,明显勉力强撑,看来是受了不轻的伤。
任妄之:“这儿没有什么阁主。”
苍翊哼笑:“也没有什么教主。”
两双锐利的眸子对视片刻,终究谁也不输谁。
“少主。”金渊忍不住上前半步,欲言又止。
任妄之冷冽的目光移至他身上,瞳孔微缩,身周散发出密密麻麻的寒气,晏璇竟觉察出一丝杀意,这里高手如林,想他们都应有所感。
金渊略有错愕,但冲突的矛头根源终在己,他没什么好说的,只等苍翊定夺。
任妄之不久就收回了视线,好似只是厌恶有人打断他与苍翊的谈话。
“那就苍少主,你交出解药,我交出人,如此两清,往后你们再不许踏足流云岛。”
苍翊两指并拢叩在膝头,哂笑道:“任岛主,这怕是不妥吧,是你们先伤人,苍某才不得已为之。”
任妄之:“那私闯流云岛的事如何解释?”
苍翊又是一笑:“哪有私闯,是您的人亲自带我们上岛的。”
“你,无耻!”杜若怒喝,几乎要咬碎了牙去。
“莫急莫气,凡事好商量。”苍翊坐正了身体,“苍某不过是想打听个人,没想做什么的。”
“苍少主好手段,先是哄骗了人上岛,再任由你的属下在岛上生事,最后反倒是我们无礼了。”任妄之嗤笑。
“岛主言重,一个人的下落换一颗解药,很划算的,苍某不明白的是诸位讳而不言,是为哪般?”
“身为岛主,自要遵循岛民意愿,保全其安危。”
“如此怕被人寻到,可是做了亏心事,夜半怕鬼敲门啊。”
“胡说八道!”任妄之怒道,差点拍案而起。
苍翊站起身,甩了甩袍袖:“任岛主,多说无益,素秋姑娘在哪?”
后方的金渊一下挺直了肩背,目光灼灼。
任妄之定定看人平息着怒气,许久方叹息道:“多年前她就病故了,按她遗愿将骨灰撒在了蓝湖。”
苍翊眯眼:“当真?”
任妄之:“当真。”
“金渊啊金渊,你也听到了,人家到死都不愿见你。”苍翊的眼眸一下暗沉,嘴角上扬却无笑意,“你怕是再等二十年也寻不到一个答案,认清事实吧。”
“不、不可能……”
金渊瞬间赤红了双眼,全身微抖,踉跄着向前。
“任岛主,你是骗人的,是不是?她只是不愿见我!当年,我、我因伤晚到了泗水畔一日,从此再没见到她一面,我不明白,我没有骗她,亦没有负她……”
“为什么,为什么……”
他喃喃着为什么,疑似陷入了某种痴狂,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悄然滑落。
这莫是有情人阴阳相隔的故事?晏璇来不及同情几分,瞧着他那副涕泗横流、可怜至极的模样,心头忽地咯噔一下,眉头深锁,怎么恍惚记起了另一张隐忍抽泣的脸来……
“人生在世,固有一死。”任妄之面色沉沉,毫无所动,“苍少主既已知晓了结果,该交出解药了。”
“好啊。”苍翊侧头朝乔羽示意。
乔羽从药瓶中倒出一粒黄豆般大小的药丸,被杜若接了过去。
“记得药用温水化开,每人喝上两口便好了。”苍翊道。
闻言,任妄之眉头一皱,起身自己拿过药在鼻下嗅闻了几下,嗔目喝道:“苍翊,你耍老夫。”
花奕凑近晏璇,咬耳问她:“姓苍的给了假药?”
晏璇一顿,摇摇头:“是真的,但不是人家想要的。”
花奕:“?”
司珩扬了下眉:“那任枫枫也中了毒,不过并非要紧。”
“哦。”花奕恍然。
苍翊肩头微耸:“一个人的下落换一颗解药,没错。”
任妄之活了这么多年,大概没见过此般无赖,气得脸颊微颤。
“好啊,荼荼,将那人直接丢去喂狼吧。这天下会解毒的岂止一人,孟尧的徒弟不就正在此处,想那神医后人,医术必是了得。”
说着,任妄之越过众人,直直向晏璇望来。
晏璇:“……”
怎么的,你们有恩怨就好好解决,在这揭她和孟珎的老底算什么事。
花奕挺身挡在她身前,冷哼:“任老头打得好主意。”
此时,木门吱呀再动,孟珎端着药碗立于门口,身后另跟着两个壮汉,其一人手上抱着块青葛布包裹的物什。
触及到含着探究的视线,孟珎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快步走至晏璇面前。
将一碗药递给晏曜,自己则捧着另一碗凑到晏璇嘴边:“不烫,先喝药。”
“哦。”晏璇压下欲倾吐的话语,默默喝药。
花奕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那怀里抱着东西的男人,眼看他走到堂中央,咬着唇道:“我的破妄!”
任妄之浅笑:“若晏姑娘能治好我师侄,此物必物归原主。”
“实在可恶!枉我以为你是前辈,是个正人君子,休要拿我来威胁阿璇。”花奕冷眸怒瞪。
晏璇认出了那青葛布包,怪不得方才见一直刀不离身的花奕没有背着破妄,也难怪她提起流云岛上的人颇为愤懑。
给任铃铃解毒不是难事,只怕行事不会顺利,晏璇放下药碗,看向那突然安静的三人,不知苍翊是否料到了这步,他当真不管敬澈死活?
果然,“啪啪”声响,苍翊抬手拍掌笑道:“哎呀,原来我们阿璇是孟神医的徒弟,甚好,甚好。”
好什么好!师父千交代万交代,不准在外暴露他的名号,在这全被扒个干净。
晏璇佯叹道:“我师父医术是不错,可惜他不姓孟,不知道各位说的孟尧是哪位。”
苍翊:“是吗?那他姓甚名谁?”
孟珎睨他一眼:“我师父的名讳何故要告知于你。”
苍翊哼了声,朝任妄之道:“任岛主,听见了吗?就算孟尧在此,都未必能解我门下之毒,何况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医师。”
“您再多犹疑一分,您师侄可就于鬼门关更近一步。”
自大狂!晏璇暗中啐了口,那萱娘子到底何等厉害给了苍翊这般自信。
任妄之面沉如水,目光在几人间逡巡,杜若、任枫枫等人脸上都有了焦急之色。
不过未等多时,任妄之便沉出一口气道:“晏姑娘他们能否解毒,试一试就知道了。”
“荼荼,先带他们去你小姑姑那。”
杜若应道:“好。”
他点了几名在室内候着的头戴银饰的男子,肃着脸走到晏璇他们跟前。
“诸位,多有得罪了。”
离了近了,晏璇方看见那些沉默的男人手腕上都佩有一支类似箭筒的小玩意,上头孔洞细密,想到任家人擅长机关术,这必是某种厉害的武器。
救或不救,她似乎没多少选择的余地。
“先过去。”司珩低声道,神情不复之前的轻快。
孟珎颔首,扶抱起晏璇,她靠在他胸口向后看去,见乔羽飞快地收回了望向这边的视线。
晏璇:“……”心口徒然升起一股憋闷是为何?
金渊依旧失魂落魄地站着,苍翊直视着任妄之,俊秀的面容满是戾气,直到晏璇被带出堂屋,都未见他投来半点眼神。
“你想救那人?”夜色下,孟珎轻问。
晏璇知他问的是谁,一时也未做出回答,本来他们的死活就与她无关。
“你犹豫了,因为乔羽。”孟珎道。
晏璇抬手轻锤了一下他的臂膀,叹道:“师兄,不要说出口啊。”
孟珎:“好,我错了。”
晏璇:“……”
她望着前头后面围着的一帮人,将方才屋里发生的事简单与孟珎说明了一番。
“虽然还未见到任铃铃,但我们能或不能解这个毒,其实任妄之都不会将人怎么样的。”
孟珎垂眸看她:“可一旦你说不能,苍翊就能有恃无恐。”
这会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晏璇失笑着刚要解释,孟珎伸指抵在她的唇上。
“我没有生气或者吃醋。”他的眸子亮若星辰,嘴角含笑,“我猜有人是在赌,赌一个结果。”
晏璇不自觉舒了口气,无需多言就能与人契合的感觉真好。
月朗星稀,迷雾林外的天空是如此澄澈明亮,令人心旌摇曳。
晏璇一手攀住孟珎的脖子,一手轻按在他胸口,探起身啄吻在他嘴角,触、离不过瞬间。
孟珎犹自呆愣着。
晏璇无声笑开。
“那便救吧。”
“我也想赌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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