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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行之的苦楚
“倘若我不愿呢?阿鹊,你当真要对我这般么?”
二人之间早已不是简简单单非爱即恨的感情了,假意真情,爱恨交加,混乱非常,已是无法改变之事。
不可能回到从前。
陆清鹊没有回答,她淡声道,“殿下是时候离开了,您事务繁忙,我便不多耽误您了。”
顾景渊眸中闪动,“”阿鹊,倘若是其余事,我都可应了你。唯独此事不可。”
陆清鹊像是料到他会这样说,面上没什么表情,既不笑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顾景渊拿出一只造型精美,古色古香的木质盒子,面上雕刻的花鸟虫兽栩栩如生,格外古朴,“阿鹊,这次上供的绿翡翠成色绝佳,不如我为你戴上?”
陆清鹊心跳如雷,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她瞥了一眼,他手中绿翡翠透水极佳,阳光透过翡翠,闪着绿油油的清亮绿色,煞是好看。
打眼一瞧,这绿翡翠与他手上的碧玺戒指交相辉映,更似是一对。
她不会收下如此贵重的礼品,便摇摇头,“多谢殿下,只是这翡翠太过名贵,我不便收下。您不如赠与雪儿姑娘,想必她戴上去,会更相称。”
顾景渊脸色沉了沉,“这本就是给你的,你却提起雪儿是为何?”
“我本便不稀罕朱缨宝饰之类,戴在身上只觉累赘,有些物事,该弃便要弃了。”
她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殿下请回罢。”
她吩咐小荷道,“小荷送客。”
回了屋子,陆清鹊心情很久不曾平息。
今日一叙,仿佛将多年难以割舍的宝贵东西从心底挖了出去,极痛,却不得不这样做。
过了许久,屋子里点了油灯。
昏黄明亮,照亮了她小小的一方心田。
小荷端着那只精美的盒子进来屋子,“小姐,三皇子殿下还是留下了这个,让我交给您。”
陆清鹊揉揉额头,有些疲惫道,“放在书柜上罢。”
小荷整理了一下书柜上的书籍,将盒子放在了靠里面的位置。
这晚陆清鹊读书之时,目光总是有意无意扫视到这个盒子。
心中始终烦躁不安,最后她将盒子拿起来,随意塞进了杂物间,拍了拍手,这才觉得轻快许多。
顾景渊与刑部周旋,想必是已将册子交给了主事,只因陆清鹊听闻袁行之的判处已经定了。
择日问斩。
此消息传入陆清鹊耳中时,她心中欢欣鼓舞,仿佛了却一桩大事。
叔父亦是颇有感慨,那日他在书房和陆清鹊谈话时,无意提起年轻时袁行之所为。
“说起来,袁大人入仕远早于我,那时我初入茅庐,许多事不明了,也是他教我的。没成想这么多年,他竟走到如此地步,回想这半生,恍若梦一场。抓到手的,竟是一场虚空啊。”
陆世林在地牢中受了不少苦,胡子不曾打理,乱了许多,中间夹杂着不少白须。眼角皱纹加深许多,看起来苍老不少。这才多久呢,陆清鹊出神想着,几年之前叔父看起来还很年轻,如今看上去竟有了几分老态。
陆清鹊盯着叔父的胡须,不免想起阿爹,他去世那年,胡子似乎也生出了白须。
那时她还打趣阿爹,怎地如此不修边幅,叫学生们见到这幅样子,该会怎样想?
那时她还不知,人有时并非不装扮,而是已无心力去装扮。
陆清鹊没有告诉叔父自己要去见袁行之,他们刚回来,不必再拿此事打扰他。
天色尚早,雾蒙蒙的,灰青色的天空弥漫着泥土和绿草的欣香,陆清鹊独自驾着马车,往刑部大牢赶去。
马车轮毂在宽敞的大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陆清鹊扬起鞭子,啪地一下抽在马儿后腿,它长啸一声,脚步愈加快,直直往前飞奔而去。
袁行之老了,这是陆清鹊见到他心中第一个念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陆清鹊的第二个念头。
她站在牢房外,透过栅栏看向干草堆上坐着的人,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神色无光,行将就木。
前些时日见到他时,分明还是神采奕奕,他年纪虽大,可因为身居高位,手握权势,享荣华富贵,根本看不出他其实已垂垂老矣。
也罢,他享受了大半生福分,比起那些贫穷可怜的老人,他岂不是赚够了本?
袁行之睁开眼,恰与陆清鹊四目相对,一番挣扎一下,他缓慢开口,浑浊苍老的声音隔着牢房传出来,“陆大人,你这是来看老夫笑话的?”
陆清鹊摇摇头,“袁大人此言差矣,同为朝官,如今你沦落至此,我只有感慨同情之理,不曾有过分毫讥笑。只可叹,苍天饶过谁?无论你是谁,终究善恶终有报。”
“哈哈哈哈哈哈哈,”袁行之仰头大笑,笑得张狂,笑得癫狂,笑得停不下来。
陆清鹊静静看着,直到他止住了笑,擦干净眼角流出的泪水。
“老夫于朝廷纵横三十五年,期间既历经高处,也曾摔到低处,何曾抱怨过?如今我落入阶下囚,本也是该得,前半生该享受的富贵我已享用到了,而今这般,也不亏!”
看来他想通了,陆清鹊不语,但他果真想通了么?
他如此殚精竭虑,如此费尽心思,到头来得了如此下场,心中果真坦然么?
陆清鹊叹口气,“我来便是送袁大人最后一程的,事已至此,话多无益。”
她将一样物事透过栏杆递过去,“袁大人可还认得这是何物?”
袁行之接过去,这是一个卷轴,大概有小臂长短,手腕粗细。
他慢慢拉开,起初还是疑惑的,待到慢慢拉开,见到里面内容后,他蓦地睁大眼睛。
“这……这是……”
他抬头去看陆清鹊,神情明显激动许多,“这是你阿爹手笔?”
“看来袁大人还记得……”
“那四年之前在京城往乡下的路上,可是你派人杀害了我阿爹阿娘!”
陆清鹊语气中忽多了许多气愤,她并不能确定就是袁行之所为,可倘若真是他,叫他简简单单被砍头,实在是便宜他了。
袁行之否认,“我确实知晓你阿爹不假,可我确实不曾害过他们。再者说,我有何理由杀害他们呢?那时我与你叔父关系尚可,我怎会……怎会这般做?”
看袁行之神情,不像是说假话的。
陆清鹊也不能确定了。
她冷冷道,“清水村知县赵德来,与你可是远亲关系?”
她紧紧盯着他,袁行之想了想才道,“是……不过关系很远,日常往来并不多。”
“是么?”陆清鹊缓缓道,“他曾送过字画到你府上,你将这些字画以低价卖出,可有此事?”
袁行之不语,垂下头来不知想什么。
陆清鹊:“所以,袁大人恶事做尽,如今很快便要见到被你害死的人了,待到了黄泉之下,你与他们交代罢。”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袁大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恶事做尽,就算下了地府,也必定会被恶鬼欺负,到那个时候,你才会真正懊悔罢。”
“我不曾。”
袁行之忽然道。
“什么?”
陆清鹊没听清,问了一句。
“我知那是你阿爹字画,你叔父也曾向我提起的。我不愿久留他的字画,毕竟我与你叔父也算作是交好,后来便差下人送了出去。我并不知下人为私利,竟将字画低价售出。”
陆清鹊沉默不语,良久终于喟叹一声,“也罢,像你这般双手沾满鲜血之人,不配得此物事。”
“陆大人,我知你与你叔父一般,心底良善,能否在我死后,将我的骸骨送回我老家,与我母亲安葬在一处?”
“你母亲?”
陆清鹊反问一句。
“我母亲……”袁行之忽然老泪纵横,嘴里念叨着,“我刚做官时,我母亲便生了重病,重到我的俸禄根本支撑不了为她瞧病。”
“那个时候,朝廷便有官员贪墨,结党营私,我本不想掺和,可我听闻此中有利可图。”
“我便一步步踏了进去,我有钱为母亲治病,她身子一日好过一日。直到有人揭发检举我,我母亲知道了……”
袁行之想到那日,他撸起袖子,给陆清鹊看他胳臂上的疤痕,“这是我母亲打的,她说,宁可病死饿死,也绝不贪污腐败成为蛀虫。”
“即便我跪下求她喝一口药,她也不肯。我实在没了办法,便哄骗她,我的俸禄涨了不少,足够她看大夫,她这才肯吃药。”
“即便是这样,我也没能留住她……”
袁行之布满皱纹的脸颊上藏着深深的悲伤,“她的病被耽搁太久了,即便后来我有了钱,买最好的药,也太迟了。”
袁行之摇摇头,“我没想到,这条贼船我一旦上去了,便没能再下得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道理陆清鹊是明白的,袁行之也是如此,一旦回头,便是难上艰难。
“我失去了母亲,也没了为官之清廉,这样一步错,步步错下去。”
陆清鹊:“所以……你与我说这些有何用?你母亲年纪虽长,也不曾做过官,也却懂得这最基本的道理,袁大人却不知,实在可悲!”
袁行之摇摇头,“你不懂。那时候我就是士族脚底下摇首乞怜的狗,随他们踢来踢去!我为了筹款为母亲治病,在他们面前做尽丑事,也不曾得来一丝同情!”
“……所以,你跟随大皇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尽办法与大皇子一同除掉了他们,对么?”
“哈哈哈哈,那是他们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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