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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山
夏雨去的快,太阳爬高之际已将雨痕晒了个干净,冲刷过的天际明亮如新,气温也逐渐回升。
已是日上三竿,陈述坐在床边梳理着怀中人的发试图给他编个辫子。
疏尘感受到动作倦怠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抓着他的手覆盖在眼睫上挡住光亮,翻了半个身抱住他的腰继续睡了。
胸腔因为轻笑发出两下震颤,耳听得外头的喧闹怕吵着他把人从身上轻轻剥离。
陈述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听到唇舌间如同嘤咛的回应,起身前顺带弯腰在他额间烙下一吻。
隔着两道门,雾凇正坐在亭子支着头靠在桌边,一手握着不曾出鞘的短刀与陈清安对战。
再看绕在她身边满头大汗握着剑源源不断地进行攻击的陈清安,对比起来太过惨烈。
“你们陈家的剑法不适合你,你得自己学会变通。”
面前人气定神闲刀鞘未出,甚至连站都没站起来,这话此时落到陈清安耳中属实有点嘲讽意味了。
陈承德好没眼力见地发出一声声赞叹,一旁沉默不语的万一偶尔在他的带动下鼓起掌来。
往日在庄子里她练剑还算勤快,谁见了她不奉承一句好剑法,如今出门来这般落差哪里还能心如止水。
陈清安气红了眼,只知道一味地挥剑往她身上招呼。
“做什么呢?”陈述一边走一边问,快到跟前时雾凇终于抽出一寸刀鞘将陈清安手中的剑撬飞了出去。
陈清安倒退到亭子之下,气喘地停在原地闭着眼平复呼吸。
若非她本也是要强的性子,此刻怕也是哭的泣不成声了。
“怎么,吵着陈二公子了?”雾凇将刀放在桌上,语气平平。
陈述看了眼一声不吭但满身委屈的陈清安,有些好笑,“你何必拿她消遣。”
“有趣啊。”雾凇迎着一副突然望过来的难以置信的目光接着往下说,“功夫不高臭得可以,与她对着不必用心就能取胜,不有趣吗?”
陈清安霎时气的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片的红顺着脸颊蔓延至全身。
陈述下意识抬眼看了眼天上的太阳,突然觉得她红的像个蒸锅里刚出锅的大闸蟹。
无奈出声劝慰,“你已经很厉害了,不要同她比。若真叫你轻易赢了她,那北玄岂不是成了白菜地了?况且,她这是指导你呢。”
陈清安有被这话安慰到,默默把剑捡起来抱着了。
“我们落雪的一口伶牙齿被你打击的说不出话来,你还真是厉害。”
雾凇轻呵一声没搭话,眼尖瞧见疏尘出来的身影起身走了过去。
“早叫人备着中午的餐食,再等等估计就好了,饿了没?晨起时我煮的粥给你留着呢。”
他抿唇摇了摇头,“还不饿。”
迟了一步的陈述走过来伸手把人牵着,替他将领子往上拉了拉。
“怎么起来了?”
“不想睡了。”
雾凇扯着唇无语地看了一眼他的头发,明知故问道:“谁给你编的辫子?”
“还好吧。”陈述顺了顺他微微翘起的发,笑问:“明明我的手艺更好一点,不是吗?”
唇瓣开合没有吐出半个字节,沉默的三息后,疏尘捏了捏陈述手心。
先后两道扑哧的笑落在耳畔,他被拉着往前走,三人说笑着走到亭子里。
陈述刚坐下便开口:“这山寨你可有打算?”
“寨中情况我已大致了解,大体有个方向。”
待雾凇说完片刻功夫,问渠带着数百人聚集一处听候清点。
“头领。”她拿来一本花名册与全套笔墨走到跟前。
雾凇有些嫌弃,“不要叫这个。”
问渠再不敢发声。
陈清安这会也顾不上那点情绪了,专心看着雾凇料理这事。
山寨体系太过混杂,她轻飘飘却大刀阔斧地将先前山寨的所为全部作废。
“若只靠整日抢掠与勒索始终不得长久,山中一众伙夫数量庞大,所做的确有所限制。”
靠山吃山此为其一,农耕山林不受朝廷所限,组织生产自力更生勉强可以饱腹。
既是同源,门下青楼赌坊背后所需制毒与押送解决更为方便。
若要敛财,乱世下官营生意最为暴利,倒盐贩马可谓下策中的上上策。
“三日内将寨中所有人召回,择其头目分作六班各司其职,一班管生产、二班走联络、三班买卖、四班探听、五班守山、六班监察。余下的人便负责打扫、后厨、起居等山中各杂事。
其中五班分作七队日休一队,余下六队一日里均分三组各四个时辰,每组每半个时辰轮流完成守门、巡逻、休息三项任务。
其他各班择出头目另作打算,三日后收缴兵器重新分发,不出意外一个月后寨子便能有所供给,依次再分赏银。”
她的话刚落引起轩然大波,隔着不算太近的人群能听到如同蜂潮来袭的七嘴八舌的嗡鸣声,吵的人头疼。
雾凇并未理会人群的骚动,提笔在信纸上写了什么,接过万一的刀以柄做章沾了朱砂印出图案轮廓,拿起来吹了吹便封了叫人送下山去。
她接过问渠恭敬递过去的茶喝了两口,觑了一眼臭烘烘乱糟糟的人群冷哼一声。
“你也别指望这山寨能怎样,单是我说的这些表层的东西就有十之八九人没听懂,瞧着这群公猪你就该知道它翻不出多大风浪。”
问渠露出点笑意没说什么,将人散了。
雾凇一回头对上一双发亮的大眼,无语地移开视线。
陈清安此刻内心可谓叹为观止。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策并给出方案解决将一个集团盘活可不是一件易事,而她做起来只显得那么轻易,好似这不过三言两语就能处理了的。
先前因为爹娘的嘱托而生出的那点偏见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油然的钦佩。
“你们北玄还缺人吗?”陈述低下头,调笑似的口吻凑近身侧人,高挺的鼻尖快要抵上他的脸。
温热的呼吸洒下微弱而难言的痒,疏尘没躲只扭头把耳朵离得远了些,有些迷茫的盯着他。
陈述笑了笑,目光示意一旁的陈清安,“这位怕不是想加入山门呢。”
疏尘应对这种与自己无关的揶揄似的笑话尚且生涩,对着他弯了弯唇角以作回应。
“才没有,我是不会背弃落雪的。”陈清安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然后停一下又补充道:“我也不是说北玄不好。”
她想到反击的话这才重新幽幽开口:“二哥不是已经是半个北玄人了吗?这沾亲带故的何需我再加入。”
陈述捏着身边人的指腹笑而不语。
日头缓缓爬上头顶,天蓝而气温骤升,饭菜被陆续端到桌上。
趁着端菜的间隙,陈述问道:“山主的人选你定下了吗?”
“还没。”
“前几日遇见的岑驰你觉得如何?他夫妇也没办法栖身百花楼,不如顺水推舟。”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雾凇的回答众人的出乎意料。
“不,他不合适。”
不待人问,雾凇看着桌上齐全的饭菜沉下了脸。
油腻腻未撇浮沫的鸡汤、血淋淋没有炖熟的肉、乌漆嘛黑乱七八糟的菜、腥味很重的鱼。
看着半点蔬菜全是荤腥的一桌,众人齐刷刷沉默了。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东西吗?”陈清安不免扯了扯嘴角发问。
问渠一看众人脸色,心中一颤跪地谢罪。
这很难让人不怀疑是故意的,陈述面色复杂地问了问:“你们往日就是这么吃的?”
“往日三位头领的确是这么吃的。”问渠心下忐忑。
“一群鼠窃要武功没有,要骨气没有,要厨艺也没有,论肮脏邋遢自大愚蠢比比皆是。”雾凇没好气地对着她冷哼一声,“养这么些人不如养批马。”
“是。”问渠也不辩驳顺着她的话应下。
“撤了。”雾凇无意和她多说,吩咐道:“把关押那批妇人带来。”
陈述挑眉,“你已知道这事?”
“嗯,听问渠说了。”雾凇抵着额看了一眼疏尘。
“那些被绑来的男人们大多都被赎了回去,这些被舍弃的女人只能留下任人欺凌。”
这话中深意过于昏聩不可深究,陈述先前听疏尘之言已经猜到大半,无言以对。
世道之腐朽,譬如高位向下的剥削、父权下对于妇女的束缚、千钧算盘对孱弱背脊的压迫,非一言一行一朝一夕所能改变。
二十多个女人抱团围站在一起,有人抬头直视太阳被光芒照的眩晕抬起一只手遮住,那一双双枯干阴沉的眼睛埋下头又试图四处打量。
她们个别人挺着不知道什么缘由的大肚子,有的下.体缀着脱垂着肉球,伤痕掩盖在破烂的衣衫之下。
长久的麻木涣散了眸中好似荒诞的所有期盼,陈清安看着她们发出阵阵惊呼。
“给你们机会,你们打算下山吗?”雾凇问着,抬手示意对上视线的人过来。
小荷小心地往前走,她并没有轻易相信这话,走近后抬起头打量这几个素未谋面的人,毫无疑问,她的目光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指甲缝里藏着灰尘,将无意识颤抖着的手攥紧了裙摆边缘。
“为什么?”
疏尘觉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转过头,轻飘飘望了一眼。
“为什么放我们下山?”每多说一个字,她的胆怯越重一分。
“寨主已死,你们可以离开了。”陈述起身倒茶半挡住她的视线,“这对你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话落没有人动,静默如同大火过后焚烧殆尽的残骸,仿佛要在风中消散。
小荷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我愿跟在公子身边做个粗使丫头。”
陈述沉默了一瞬,道:“他家正头娘子善妒,姑娘还是另寻去处的好。”
疏尘歪头看着他,陈述面不改色。
“你们可有会下厨的?”雾凇问道。
妇女们面面相觑,半晌后犹豫着纷纷抬起了手。
山上杏树结果落了一地,甜腻的果香弥漫在阳光之下,几人摘了些留作路上吃,等天黑温度降下来时悄无声息地离了山。
“怎么选她作了山主?”
“这世上最简单做的就是上位者,不是吗?”
日轮换新,寨门上木匾轰然倒塌摔在脚下,斑驳的三龙寨字样因为木匾碎裂而不成笔画,荡得尘土乱飞。
新的牌匾高高挂在山门之上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二凤山”字样重新现于人前。
问渠与另一女子并排站在山门之下仰头去看,反射过来的光芒掩盖了她们的眉眼。
女子回眸,露出平平无奇的一张眼熟的脸。原来是岑驰的妻子。
——名唤杨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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