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花洲

　　小道童从没见过轻尘这副模样，在他的笑里手脚发抖，掉了赦罪鞭。
　　轻尘见状干脆自己把那鞭子扯了过来，他如今有了仙力，直接在鞭子上施了个术。

　　轻尘对自己够狠，赦罪鞭以更重的力道裹挟劲风而下，他一大口鲜血直喷而出，在呛咳声里慢慢地说：“第五十鞭……赦我闭目塞听百余年，不问世间疾苦。”
　　若他能遇她在行差踏错之前，何至会行到无可挽回之境？

　　第五十一鞭贴着他尾音疾落，轻尘血吐得如泉涌。
　　“这一鞭……赦我经年庸碌浪得仙名，明知戮凋有罪却无能诛他以祭亡灵！”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遽变。
　　前不久轻尘提议仙门百家勠力共抗戮凋，那时他还只是个小有才名的小辈，他们打发他的托词如今纷纷扇回在脸上，那力道不比赦罪鞭轻。

　　“第五十二鞭，赦我自诩名门正派却只知明哲保身，未肯舍下这凌云路！”
　　这下，在场的人终于知道轻尘打算干什么了，他口口声声说着要赦自己的罪，其实字字都在鞭笞他们虚伪无能。

　　“第五十三鞭，赦这世间正义不正，道法三千形同虚设，竟也向高位与强权叩头！”
　　掌门再听不下去，今日之事一旦传开，往小说是轻尘与冥界妖女有染，明镜台清名不保；往大说，整个仙门百家谁都摘不出去，一损俱损，一旦百姓们听得只字片语，闹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疾步上前，要堵轻尘的嘴。与此同时，其余各派来观礼的人也动了。他们彼此互视一眼，心照不宣。
　　轻尘疯了不打紧，可他竟妄想拉着这若干大小门派一起疯。
　　举世皆浊时，便是清者有罪，须知遮羞布是最不能扯的。

　　“第五十四鞭……”轻尘无视从四面涌来的脚步声，犹自顾自地说：“赦这世情凉薄，人心浸利欲，良言变逆言，有谏无处说……”

　　这句说完，明镜台掌门已趋至请罪台前，赦罪鞭在满地血色里响落最后一声，溅起血花飞上掌门的脸。

　　轻尘没再扬声开口，他用额头抵着如故剑的剑柄，恰如那日夜色里她抵着他那般。
　　“最后一鞭，赦我……没把你拉出来……”
　　一颗泪珠沿着他眼角淌进血里，这血瞧着像泪，泪也瞧着像血。

　　轻尘被拉下请罪台，他垂眸望着身上的斑驳血渍，蓦地笑出了声。
　　自朱颜故死后，他总是笑。
　　泪都作血流了，何不痛痛快快笑一场？

　　朱颜故说他是山巅上的雪，莫沾她污名；
　　掌门说在他自己之前，他首先是明镜台百年的荣耀。

　　他笑这雪总算脏了；
　　他笑明镜台的百年荣耀被血淹了；
　　他笑自己这块盖住污秽的遮羞布，今日被赦罪鞭撕烂了；
　　他笑这层出不穷荒唐事，一文不值的虚名，竟也有人弃了良心如珍似宝地供着……

　　他越笑越疯，眼前锢着他这些人，多值得一笑啊！

　　笑到最后，又一口血如浆喷出，一滴洒在如故剑的剑柄。
　　轻尘止了笑，怔怔望着那滴血像泪一样滑满整个剑身，又从剑尖跌落，没入石砖缝隙间，为那陈年积垢添上新的一笔。

　　半晌，他轻轻叹出一口气，低声呢喃如同抵耳私语：“朱颜故，三界欠你的道，今日我轻尘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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