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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国(十六)
四人一路狂奔到了玄河水旁,水光粼粼的河面,不知孕育着什么生命。
薛省眼光一凝,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红线缠上指节探了下去,突然指尖有了异样,捞出来一看,是一块绿油油的石头,镇魂石。
尤怜抿紧了唇,目光投向那条河,心中的猜想有了六七分的落实。
薛省朝他一笑,“要一起吗。”明明是问,却用了笃定的语气,像是吃准了他会答应一样。
尤怜点头,言语间已经用袖带把宽大的袖摆束了起来,听他一直讲个不停,“等下入水的时候,我会用法术隔出一个结界,我去水下面找,剩下交给你了。”
“嗯。”
尤怜从灵识唤出问灵,“我在,放心。”
夜蓉芷看着河面,那是一种悲切的神情。江泽离安慰道:“别担心,夜游国会没事的,夜姑娘也一直会活泼大方的小郡主。”
他或是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拿出几颗糖来,“听说吃点甜食心情会变好,要不要尝一颗?”
夜蓉芷尝了一颗,秀眉蹙起,“是苦的。”
江泽离也尝了一颗,摇头道:“拿错了,是枇杷糖。”语气顿了顿,“都是苦的话,夜姑娘和江某也算同甘共苦了。”
皎月虽好,却不可得。
夜蓉芷内心泛起一丝苦涩,皎月高挂天上,又怎会轻易下凡,“江大哥,你有时候真的很令人讨厌。”
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夜蓉芷转身跑了,江泽离没追,他又不是傻子,看不出夜蓉芷的心思,手中的红线亮着代表她很安全。
他看着水面,风拂过带起连连波澜,不禁想起了过往的深冬。泽有光明,福泽大地之意,可他却被自己的至亲,眼睁睁看着他,被他的妾氏推进肮脏的泥坑。
江风晚那时候还小,只知道抹眼泪,哥哥摔倒了要去扶,结果自己也摔了进来。他就一直冷眼旁观。真冷啊,最后他拖着冰冷的身体抱着江风晚爬了出来。
他这一爬也爬出了他与他的关系,就像母亲什么都吃也不愿和他说,他也亦是如此。他看见那河面,真是凉啊……想起了妹妹,不知道她在干嘛。
虽然有符咒结界,但一入水薛省能感到刺骨的冷,不是身体,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很快他就发现冰凉消退了不少,趋于温和,是那块炎温玉。
薛省心道:小东西还挺管用。
游了半刻钟才窥见玄河水的真貌,暗绿的玄河水,被一条银丝带穿插而过,细细地流淌,跟玄河水泾渭分明。薛省不禁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也就在这一刻玄河水感到生人的气息,无数的阴灵喷涌而出。
薛省暴喝一声,“尤怜!”
尤怜周身顿时结了一层屏障,玉箫横在唇边,手指翻飞,凄厉的萧声,令阴灵都不敢动。
问灵第二式,镇压!
罗列符纸,双手迅速结印,薛省咬破手指点在符纸上,喝道:“去!”
符咒飞向尤怜身边,迅速结成了一个保护结界。
他像一尾游鱼游到了丝带边,人生在世,人多少是有点脏东西。那东西是业障也可以是执念,执念太深或业障太重,是投不了胎的。凡是业障者或执念太深者,只要往黄泉一跳,前尘执念,一笔勾销。
薛省控制一个阴灵甩了过去,肉眼可见,阴灵身上的业障渐渐消散了,行动间也不再具有攻击性,身上的业障和执念化为了一团黑气没入了玄河水中。
只是还有一点没除掉,他想起夜蓉芷说玄河水原先不是这个颜色,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夜间就黑了。
薛省闭上眼,片刻之后,漆黑的眸子映照的都是执念。
整条黄泉里,全是业障。
这也解释得通,他刚来夜游国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玄河毕竟不是真黄泉,洗不掉所有业障和怨气,那些洗不掉的东西渐渐笼罩在整个夜游国。
里面的人倒不会有什么,外面的人则会变得暴躁易怒。从里而外形成一个牢笼,留给薛省的时间不多,他必须要找到事关当年事情的全部真相,他要慕容氏的阴灵。
先前皇宫大打出手,从夜行止的语气来看慕容氏应该没有死。薛省眼睛一尖,找到了,那是一块硕大的冥冰,游了过去,发现里面冻着一个人。
腰系环佩,双手捧镜。他看着这动作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像是灵猎洞窟里那个神女捧世图。
这应该就是传闻中的慕容氏了。
游近了,和宫人说得一样国色天香,容貌间还有几分像夜蓉芷。不过这位慕容氏生得比夜蓉芷要清冷,如一轮揉碎的孤月。
忽然,慕容氏睁开了眼睛,猩红血腥,这是第一感觉,透着往里看,痴怨嗔痴都在其中。薛省顿感不妙,下意识往后避,身体却被吸了上去。
薛省根本来不及反应,下一刻他的魂魄被吸了进去。
玄河水另一边,尤怜用问灵控制着阴灵,忽然他手臂处的红线亮起了红光,这是?心眼术!
他顿时停下问灵,任由阴灵扑过来,通过当初绑在薛省身上的狐狸,将保护自身的法阵全部引渡过去。
薛省睁眼看到的是一张脸,眉眼如画,面若桃花。房间贴满了大红色的喜字,而女子身上穿戴着凤冠霞帔,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他看着这张脸,跟冥冰里的一模一样。
今天是慕容氏嫁给夜行止日子,是他们之间最开始的开端。
心眼术。以我之魂,观你之眼,生前过往,皆能所见。
薛省看不见了,是新娘盖上了盖头,他心里没由来生出一股愉悦,同时还抱点忐忑,这不是他的情绪,是慕容氏的。初为新妇的慕容氏,心情十分忐忑。
从下人的对话中得到,慕容氏单名一个婉字,婉约照水,宜室宜家。
慕容婉被下人们扶着,薛省自然也能感觉得到,脑袋只有一个想法,头上珠饰重得可怕,快把他脖子压断了。
尤其是拜别父母的时候,特别难捱,又跪又拜。
撩开红帘上轿,直到拜堂成亲,慕容婉都是小心翼翼的。千年前的婚礼与现在相比繁琐很多,夫妻二人拜过鬼神,拜过高堂,双捧连理枝,上边缠了红线,意喻着日子情浓意蜜,红红火火。
慕容婉太高兴了,连带着薛省也一块跟着高兴,体验到了一把陪你哭陪你笑陪你哐哐砸大墙。胸腔都被幸福填满,红盖头差点跌下去,还好媒婆及时抓着,才不至于让新娘子提前露了面。
这一刻,薛省感觉高堂上的人呼吸滞了滞,心道:有古怪。
新房的布置跟夜游国的风格很搭,富丽堂皇,陈设颇多,层层的红色帷幔装点喜气,窗户糕点都大大小小贴了喜字。人有三喜,一为金榜题名,二为喜得麟儿,三为便是这洞房花烛。
慕容婉在新房枯坐一个时辰,半点都不曾动摇,也没掀盖头,怕坏了规矩,不吉利。有些小女儿的娇羞,道:“玉环,王爷呢?你去看看别让王爷喝多了,伤身。”
声音自是好听,带着少女的娇羞。
慕容婉被盖头遮着自然看不到丫鬟面上的苦涩,“小姐,今天是王爷的大喜之日,宾客多自然少不了喝酒,这话你都问好几遍了。”
慕容婉没听出异常,娇嗔道:“你这丫头……”
好在没过多久门就被推开了,玉环自然地退了下去,抬眼间那悲戚的眼神再也遮不住。
慕容婉正襟危坐摆好姿势,直到盖头被掀起,她娇羞的抬眼,“行景……”话音未落,她脸上的娇羞荡然无存,取代真的是难以置信,“二殿下!行景哥哥呢?!”
通过慕容婉的眼睛看,这个年纪夜行止明显年轻朝气很多,也不披头发用冠高高束起,却是一副不可一世,天下唯我的神情,嗯……怎么评价呢?
想让人揍他一顿的样子。这是薛省脑海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他讨厌花里胡哨的东西。
夜行止抬起她的脖子,“夜行景?当着你夫君的面,提别的男人的名字不太好吧?”
慕容婉一把打掉他的手,“什么别的男人!他是我丈夫,是我慕容婉生生世世要嫁的人!”
夜行止嗤笑一声,“那你那个生生世世要嫁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慕容家的女儿只能嫁给王储,而不是他这种废物。”
慕容婉捂住耳朵,“胡说!行景他才不是废物,爹爹跟我说过让我嫁给喜欢的人,你骗我!”
“骗你?有必要吗?”夜行止笑容淡了下来,嘱咐下人,“关好门窗别让她逃出去,”她语气顿了顿,“至于发不发疯?随她便,反正她有他的行景哥哥。”
门被关上,慕容婉“啊”地大叫一声,凤冠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珠玉四散,她一把推倒桌上代表夫妻和睦的东西,这对她是种莫大的讽刺。
滚烫的东西一滴滴落在慕容婉手背上,薛省看见了,是她的泪。
忽然,慕容婉脚下不稳,脚踩中了衣摆摔倒了,手不小心碰到了碎瓷片,掌心顿时鲜血淋漓。她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豆大的眼珠滴在血里,又飞溅。
薛省感觉心都被人揉皱了,缓慢撕碎,像是魂魄都难以喘气。心眼术也就这点不好,太感同身受了。
慕容婉喉头一涌,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身体也随之倒了下去,恍惚间她看见一少年撑着伞,立在杏花微雨中,那年她和父亲赴宫宴,她贪玩跑进了某个不知名的宫院子里,恰时下起了小雨,她摔了一跤。
那人站在雨中赏杏,见她摔倒,拿手帕擦干净她的手,把伞给了她给她指路,此后小女孩心里住进了一个人。
她是慕容氏的独女,生来便是来做王后,的。他是夜游国的王子却不受宠爱,久居宫中,极少露面。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因为一场雨,一场杏花来了缘分。
年纪越来越大,那个杏花微雨中的少年越发出彩了,他事关百姓,凡是力所能及的事亲力亲为,颇有贤名。
而她容颜出萃,是夜游国第一美人。
而夜行止受尽王上宠爱,风光无限,王上有意把王位传给他,听到这个消息她哭求父亲,哭闹上吊自杀都用过,父亲答应了却反悔了。今后她会成为夜游国的王后,却不再是那人的妻子。
人人都想当皇后,人人认定她是未来的王后,可没人问她愿不愿意?
薛省再睁眼,看到铜镜里的慕容婉,不禁咋舌,判若两人,之前的喜悦娇羞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发疯的绝望和枯索。
玉环为慕容婉整理容妆,用脂粉盖了盖,今天是她回门日,嫁过来的三天里她不吃不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慕容氏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偷偷抹眼泪,轻轻地拉起女儿的手,“婉儿,认命吧,这就是身为慕容家女儿的命,忘了夜王,好好过日子,别再折磨自己了。”
慕容婉控制不住地流眼泪,“娘,你们说过的,让我嫁给行景哥哥的……你说话不算话。”
慕容信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心中悲痛,但……“婉儿,你要记住你姓什么,你会是夜游国的王后,夜游国最尊贵的女人!你姑姑明日要见你,明日别这副样子,难看。”
慕容婉心里的怨气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嘶吼道:“不是我要做王后!我不想做王后,是你们慕容家想做王后,不是我!”
“啪!”
慕容信扬手打了下去,“你是我慕容家的女儿,就没有你愿不愿意的事!”
慕容氏一把抱住女儿,像头愤怒的母狮子,怒吼道:“你干什么!婉儿可是我捧在手心长大的珍宝,你怎么狠心下得去手!”
慕容婉本就身子弱,一巴掌拍的站都不稳,白皙的脸颊立马清晰浮现一个巴掌印,“爹,你还记得你允诺过我什么吗?”
慕容信握紧了拳头,背过身去,王命不可违,他能有什么办法,斥道:“好好回去过日子,我慕容家绝不能再出一个慕容容安!”
一滴清泪划过,夹杂着口中的铁锈味,又苦又涩。
夜行止成亲当天,铜锣敲鼓,十里红妆,热闹得很。
街角,月白色袍子的男子呆呆地站着,手心已鲜血淋漓,等花轿走了,他才感觉到疼痛,摊开手掌,是女儿家喜欢的珠钗。
这时候,他身后走来了一位身穿黑衣斗篷的青年,脸上戴着神鬼面具,“你看啊,你父王多偏心,明明是你与慕容家的女儿情投意合,你亲爱的父王却给你来了招调虎离山,说什么支援百姓救水,其实就是把你心爱的人转手给你弟弟,他可真是偏心啊,明明都是他的孩子。”
夜行景一甩宽袖,眼里满是杀意,“关你何事!”
黑袍人一挥,身后出现了一个黑洞,风过,他恍然看见月白袍子掀开的一角,是红色的吉服,笑道:“夜行景真不知道你是有情还是无情?你要是考虑清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江山,美人都会是你的。”
话音刚落,黑洞就消失了,留下一块黑色的令牌。
夜行景一拳砸在墙上,不是愤怒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无力,无论他做得再多,再出彩!父王却始终看不见,他眼里只有那个小儿子!嘴上说着一碗水端平,可拿着不一样的碗,又怎能平?偏就是偏。
薛省一闭眼,转眼间又回到了明王府,仆人们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嬉笑不已。他们这位王妃啊,既不得王爷喜爱,回了娘家脸上还多了个巴掌印,好不讨人喜欢,她怕不是慕容家最难堪的一位主子了。
玉环气愤不已,抓住他们的衣领子就要打,仆人们见到慕容婉,当即下跪,诚惶诚恐,“王、王妃!”
“怎么说话都不利索了,刚才还不津津乐道吗?”她笑了起来,语气陡然变得阴鸷,“你们猜本王妃听到了多少?”
下人们跪在地上,脊背都在颤抖,“奴婢们,没有说。”
玉环一听扬手就要打,却被慕容婉给阻止了,“别脏了手,全部拉下去发卖。”
仆人已经纷纷跪地求饶,一姿色不错的女婢不忿道:“凭什么?我们刚才不过就事论事你凭什么发卖我们?!我们是明王府的奴才,不是你慕容府的人!”
慕容婉俯身端起婢女的脸,“姿色不错,”婢女能感觉捏她脸的手力道大了几分,紧接着一个巴掌带着劲风狠狠扇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凭什么?”慕容婉轻笑一声,声音阴鸷逼人,“你娘难道没教过你,跪着叫嚣的人,通常被人一脚碾碎了。”
她冷笑一声,“凭什么?凭我为尊,你为卑!你算个什么东西,有资格跟我说凭什么!”
看着慕容婉的眼神,婢女脊背一颤,竟然害怕得发抖,“王妃不要、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
玉环冷哼一声,“还愣着干嘛?!还把她拖出去!”
“王妃!”
到这里,薛省能明显感到慕容婉完全变了,从内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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