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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归1
褚玉烟走过来,萧鸢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不禁低下了头。
“萧鸢……”褚玉烟难得严肃地轻声道,“二十多年来,我欠萧家一声谢谢。你姐姐不在了,我只好说给你。”
“我原先以为萧先生和萧夫人不知道我是什么,只拿我当一个普通的江湖医师。后来我才发现,他们一直都知道。”褚玉烟低下头轻笑了一声,“对比叶熙,我真的不知道比她幸运了多少倍。”
萧鸢默不作声。
“送你们两个走的时候,我……”褚玉烟哽咽了,“我从来没想过那就是最后一面……”
“呼……”褚玉烟长长出了一口气,眨了眨眼,将泪水用力憋回去。
“我原以为活的够久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难道所有人骨子里最恐惧的东西除了死亡还有别的么?”褚玉烟面上泛起一点苦涩的笑意,“叶熙也不在了……”
萧鸢望着梧桐的新叶,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她还好么?”
褚玉烟明白她说的“她”是指谁,转过头来,搭上萧鸢的手:“你姐姐从前总把你当小孩子,觉得你需要人照顾,不然不爱惜自己。”
“她从前总是跟我说,你是个性格有点儿孤僻的孩子,也不爱与人交心,对亲近的人都是说一句藏三句。高兴不高兴都不说,病了疼了也不说,偶尔还有小脾气。她说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出了意外,有谁来照顾你。”
萧鸢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攥成了拳头,眼底发烫,喉头有些酸涩,轻声道:“我明白……”
“她希望你以后能遇到一个知你冷暖的人。平时能让你敞开心扉,即使你不说,也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大事上能和你共同商议,小事上能多让让你……我……”提到萧桐,褚玉烟哽咽了一下,深呼吸了几次。
但提起萧桐,也让褚玉烟打开了话匣子,回忆汹涌:“你第一次带她来济世阁的时候,你姐姐去给你们两个送点心,她在门口站了一刻钟,想等你们两个谈完再进去。她说你们两个谈得甚是投机。”
“我……”褚玉烟欲言又止,红着眼睛长长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萧鸢的手背。她看着眼前的姑娘,她的眉眼一直都很干净漂亮,可惜总是笼着一层好像永远散不开的阴云,担负着那些远远不属于二十几岁的年纪的家仇。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好像随时都要压垮那纤瘦的肩膀。
“认定了吗?”
“嗯。认定了。”
“好好过日子。没什么比珍惜眼前人更重要的,知道吗?别对人家不好。”褚玉烟拍了拍她的肩,替她正了一下有些松垮的发簪。萧鸢一路奔袭回来,身上好像被月光浸透了,镀上了一层凉薄的霜色。
“我知道。”
“她最近一直身体不适,似乎是做了什么大伤元气的事情。她怎么了?”
“她……”萧鸢的心往上提了提,“她之前清理了城北娄诗泠留下的怨灵,用那块青玉牌解救了被困在那里的鬼魂。这些……是不是会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
“有大事不和对方商量,你们两个在这方面还真是天生一对。”褚玉烟叹气,“不会。但是恢复会非常慢。”
“你还担心她,你先想想你的灵力该怎么办吧。这种事情,哪怕是我或者叶熙也束手无策。”
“我明白,我有心理准备。”
“哪门子的心理准备……我把酒肆的钥匙给她了。”褚玉烟匆匆转身,在梧桐树的阴影里快速抹了一下眼角,快步向屋里走去,“我想她能替你打理着。去吧。”
“褚医师。”萧鸢在她身后唤她。
“怎么了?”褚玉烟停下了步子,调侃一句,“不是一直不肯叫我‘医师’吗?”
“谢谢。”她听见萧鸢如是说。
“谢什么。”褚玉烟耸了一下肩,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开了一句玩笑,“我活该的。”
离开了济世阁,萧鸢在夜色里回到了酒肆。
站在门前,她突然踌躇了。
她该以什么动作,什么表情面对俞轻风?见了面第一句话又应该说什么?“我回来了”过于生涩,担心俞轻风觉得自己对这次重逢满不在乎,“我想你了”她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笑,是认真严肃还是故作轻松。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锁“啪嗒”一声就打开了。
突然,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那是一种近乎莽撞的力道。萧鸢退了一步,她看见俞轻风直直地杵在门口。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头发上还带着水汽,身后的烛火给她勾了一道细细的边,却没有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眉眼有一层阴影。
俞轻风看着她,两人沉默地对视了许久,像两尊没有灵魂的雕塑。良久,俞轻风似乎感受到了长时间憋气后肺部的刺痛,长长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终于出现幻觉了么……还是……死了……”
“我……”
俞轻风去拉她的手,长时间浸润在夜风里,萧鸢现在浑身上下都透着异常的冰冷,俞轻风的手留着热水的余温,轻而易举地就温暖了她。
“你好冷……”她轻声问,“你来接我吗?”
俞轻风把她当成了什么?
“不是。”萧鸢跨进酒肆的门,端起桌上还温热着的茶水喝了一口,微微苦涩的暖流淌过干涩的唇和喉咙,充盈着她干瘪的胃和心脏。
她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茶这么好喝了。
她的唇勾起一个弧度:“我还没有死,俞小姐就已经这么明目张胆地鸠占鹊巢了吗?”
话音未落,俞轻风死死抱住了她。
“你去哪儿了……”她听见俞轻风问她的时候话里都是颤抖,“我以为……我以为你……”
“鬼火阵与娄诗泠的旧宅连接在一起,我去了那里。我不认得从那里回来的路,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萧鸢搂住俞轻风的肩,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很没用……”俞轻风喃喃道,“你当时离我那么近,我抓不到你……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你跳进火海……我那时,到底是怎么敢说出‘让我来做选择’这种话的……”
两人分开一些距离,俞轻风垂眸:“对不起……”
萧鸢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对不起应该我来说。还疼吗?褚医师应该为你医治过了吧。”
俞轻风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不疼。我当时……根本顾不上疼……”
“萧鸢,我求你了,这种事能不能不要有下次了,我很害怕……”俞轻风眼睛里浮现出一层血色,“我……我很没用……我谁也保护不了……每次都……只差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
“我……”萧鸢轻声叹了一口气,“好,没有下次。”
“俞轻风,不要后悔,更不要对不起我。”萧鸢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压下喉头的酸涩,捧起俞轻风的脸,认真道,“当时的情况,只能我去填,别无选择。我知道是你拼了命才救了那些被囚禁的鬼魂,我们在鬼火阵里面对的怨灵才因此少了许多。我知道之前是你在无方阵拦住了严阡,不然严氏凶多吉少。”
“你做了很多,或许只有少数人知道,但你不能永远站在结果的角度苛责当时的自己,有很多事情的结局……其实都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
“我永远都知道。”
俞轻风怔怔地看着她,印象中萧鸢很少说这些话,但此时一说,却每一句话都正中她的心。
那颗心从前一直有个地方四面都是镜子,她每天站在这些沾满了鲜血,倒映着坟冢的镜子面前审视自己。
现在,这些镜子碎了,她看见有光透进来。
“你刚刚回来,累了吧。”俞轻风抬手用衣袖擦掉眼角的泪花,“先睡一觉吧。”
“俞轻风。我还是想……最后问你一次……”萧鸢深吸了一口气,拉住了她的衣袖。
“好。”
“我的灵力全部与鬼火阵抵消,现在……没有半分灵力傍身,恐怕日后也只能把金凤扇当作夏日扇风的蒲扇用了……”她低下头轻声嗤笑一声,“但我的家仇还没有了结,势必会有更多的人找上门来,小到几个普通世家,大到沉灵阁,我可能……还会连累你掺和到我的家事里。”
“你还……愿意对我说你离开的前一晚在信里对我说过的话么?”
她抬头,看向那双已经对视过无数次的眼睛。突然,那抹深灰色在她的眼睛里无限放大,一股温柔的气息笼罩了她。
俞轻风吻了她。
萧鸢感觉自己的呼吸频率在一瞬间紊乱,又花了很长时间回归正轨。唇齿之间像喊着一块柔软的饴糖,还散发着淡淡的茶香。
茶其实不苦,她想,很甜。
“愿意。”俞轻风重新抱住她,“萧鸢姑娘,阿鸢,我心悦你。从今往后,年年岁岁,都愿意。”
她原本想收紧这个拥抱,搭在萧鸢背后的手微微收紧的时候,听见萧鸢“嘶”了一声,连忙松手。
“你这里有伤?”
“陈年旧伤了。”萧鸢反手摸了一下后背,“之前从沉灵阁逃出来的时候弄的,后来因为事情越来越复杂,一直没有打理罢了。不碍事。”
“我给你上药。”
“嗯?”萧鸢一愣,“倒……也不必?”
后来事实证明萧鸢之前不太想让俞轻风帮忙的想法是正确的,从看到她背后的淤青和伤疤到给她上完药,俞轻风一共叹了十三口气。
躺在塌上,俞轻风酝酿良久,才开口道:“你不能再这么不爱惜自己了。”
发觉很久都没有回应,俞轻风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才发现萧鸢已经睡着了。
俞轻风失笑,吹熄了烛火。
身边的人睡的并不安稳。萧鸢全身都非常紧绷,这是她三个月来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留下的睡眠习惯。
俞轻风一手垫在脑后,侧目看她。萧鸢睡觉的时候习惯把自己蜷缩起来,像一根看似松弛却又紧绷的弦。俞轻风不敢碰她,生怕轻微的触碰触发了她的什么应激反应,将她吵醒。只好尽可能地靠近她。
次日清晨,萧鸢醒了过来,她平日里并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习惯,总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会醒过来。她的四肢有些无力,头又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缓缓坐起身,就在坐起来的一瞬间,她的眼前出现了片刻的空白,随即便布满了细密的光点,刺得她头痛。
她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休息好了。昨夜又梦了一夜乱七八糟的东西,傀儡、怨灵、沉灵阁、娄诗泠旧宅里腐烂的人皮人肉、吐着血红长舌的面具……
“怎么了?”俞轻风坐起身从身后扶住她的肩,拨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为她拭去额头的冷汗,“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萧鸢垂下头,一手搭在额头上。她没有发烧,倒是有一股凉意从额头渗出来。
“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罢了。”萧鸢缓缓放松身体,靠在身后的人身上,“沈湘,沈小姐,她成了沉灵阁的死士,她也在娄诗泠的旧宅里。她听从程阁主的命令,是为了救她的两个哥哥。”
“三个月来,我知道了沈氏二位公子的动向。”俞轻风沉声道,“娄诗泠假扮严氏的苏钦先生,被严公子和严小姐识破,几乎丢了性命。她遇到了沈浥公子,劫走了唐柘。沈沂公子之前一直在林老板的茶肆养伤。”
“唐柘也是沉灵阁的死士。”萧鸢道,“娄诗泠的旧宅里有不少关于她本人的东西。娄诗泠现在应当是被程阁主囚禁在沉灵阁,只能按她的意愿做事。假扮苏钦恐怕也是她授意的。”
“严氏的这一招还真是高明。”俞轻风道,“遣散了这些不相干的人,严氏才能自保。”
“娄诗泠的三魂七魄是在各大世家围剿傀儡师时受损严重,是程阁主修补了她的魂魄。程阁主应该是很赏识娄诗泠在傀儡术上的本事,希望她可以为自己效力。。”
“这么一来便说的通了。”俞轻风摸摸下巴,“但程阁主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给娄诗泠打上死士的标签,被娄诗泠钻了空子。她不甘心只做沉灵阁的附庸,所以暗中积蓄力量,用丰厚的报酬让严晴阳、唐柘这些走投无路或者财迷心窍的人为她效力,希望颠覆沉灵阁。但被程阁主识破了计谋,最后落得一个被囚禁的下场。”
“但是我听严大哥说唐柘早些年曾在严氏读书。他可能因此结识了苏钦。可苏钦有什么把柄在沉灵阁手里,他只能听命于沉灵阁,被迫做沉灵阁安置在严氏的暗线。”
萧鸢蹙眉:“我在沉灵阁的时候看到了囚魂阵的图,应该是苏钦绘制的。囚魂阵让沉灵阁忌惮,程阁主应该只是想找到囚魂阵的破阵之法。毕竟严氏就是建立在一个被隐藏囚魂阵上的,只要严氏不要什么面子,肯龟缩在溧阳不动,就永远是一根拔不出来的钉子,程阁主也毫无办法。”
之前萧鸢潜入严氏被严澋煜察觉,她切实感受到了囚魂阵那种可怕的压迫,她逃出来的时候近乎惊险。
“而且,苏钦的儿子苏淮清公子与唐楣相识,可据我所知,唐楣十几岁的时候就为了糊口在北方做杀手,后来又为沉灵阁效力,怎么可能会结识苏淮清这种书香门第的公子?”
俞轻风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沉灵阁拿苏公子当作要挟苏钦的把柄?”
“还可能有别的把柄,只不过不为人知罢了。”萧鸢接着道,“唐柘得知娄诗泠要颠覆沉灵阁必然是天方夜谭,于是把这些事告诉了严晴阳。又因为娄诗泠可能对严晴阳提出了杀了严小姐这种要求,严晴阳离开娄诗泠,转而投靠同样正在暗中招兵买马的严阡。可严阡的目的是严氏本家,严晴阳不愿对严氏动手,再次打算离开,可严阡敏感多疑,根本不信严晴阳,于是剜了她的眼睛,想要把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说完这些,萧鸢深深叹了口气,暗道,终于把这些看起来毫无头绪的事情理清了。
“我在娄诗泠的旧宅里摸了三个月,能得到的碎片消息也只能推断出来这么多东西了。”萧鸢道,“那里几乎被人搬空了,除了傀儡什么都不剩。娄诗泠居然还敢在程阁主的眼皮底下劫走唐柘,她也不怕惹来更大的麻烦。”
“这些势力算是理清了吧。”俞轻风思索片刻,突然开口道,“沈氏和沉灵阁有勾结。”
萧鸢一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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