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陆可期和宋浅予回到家时，裤子和肩膀都湿透了，客厅里只剩下陆时峰一个人，电视被关掉了，安安静静，陆时峰还坐在原处似在沉思，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爸......”

　　“叔叔......”

　　陆时峰闻声望过去，没什么表情波动，目光扫过宋浅予，没对她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站了起来，对着陆可期说：“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至于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陆可期点点头，“好，我妈她......”

　　“她没事，去睡了”，说完便回了自己卧室。

　　今晚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太过震撼，太过惊世骇俗，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理解以及想办法挽救。

　　萧黛莲哪里睡得着，躺在床上不停流眼泪，她不想这副模样面对宋浅予，才躲进了卧室，可一想到陆可期说她不结婚，说她喜欢女人，她的心就痛得喘不过气来。

　　陆时峰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无声安抚，他也说不出什么能够安慰她的话来。

　　卧室外，两人还站在原地，宋浅予担忧的看着陆可期，轻轻握上她的手，两人的裤子还在滴水，滴在了地板上，陆可期回过神来，转过头对宋浅予露出一个笑，“是不是比想象中好多了？”

　　那笑容令人心疼。

　　宋浅予将她的头按过来抵靠在自己肩上，低声道：“嗯。”

　　陆可期靠了一会儿后振作起来，拉着她到卧室，今天两人出来得急，都没带换洗衣物，好在陆可期家里还有一些，她挑了一套宋浅予能穿的睡衣递给她。

　　又拉着她到浴室，给她指了洗发露和沐浴露，替她打开了暖灯，“哦，对了，还有毛巾，等我一下。”

　　片刻后，她拿着一条新的毛巾回来，给她挂好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一起洗吧”，宋浅予拉住她说。

　　陆可期有些难为情，热气上涌，生理性的红了脸，宋浅予轻声叹息，无奈又宠溺，“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害羞啊，我怕你感冒，一起洗吧，快一点。”

　　“哦，我，我去拿睡衣。”

　　她家浴室小，没有浴缸，好在花洒够大，热水流过两人的身体，缓解了寒意和一天的疲惫，不大的浴室里很快氤氲着湿热的水汽。

　　陆可期的眼里也很快朦胧起来。

　　洗到一半，陆可期突然就这样赤身抱住了同样赤身的她，身体紧紧贴着，连热水都渗不进去，肩上似乎有比热水更加滚烫的液体滴落，宋浅予抬手轻抚她的背脊。

　　外面的雨声不见小，浴室里花洒的流水声也很大，以至于盖过了陆可期小小的抽泣声。

　　可宋浅予听得很清楚，感受的很清楚，因为她们的胸腔靠在一起，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都反馈在她的心上，她身体的细微抽动都在她的感知里。

　　良久，陆可期才小声呢喃道：“我还是，让他们伤心了。”

　　她说得很小声，宋浅予仔细听才从水声中分辨出她的话，“不是你的错。”

　　果然宋浅予在身边，她就会变得脆弱很多，此时此刻被热水淋着，暖灯映照着，被宋浅予温柔抱着，她变得更加贪恋，想要再待久一点，仿佛这是一个安全的空间，她可以在这里撒娇，在这里哭，妄想着可以逃避外面的烦恼。

　　“咕噜~”

　　宋浅予的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抗议声，瞬间打破了刚才的气氛，陆可期从她肩上抬起头，见她神色有些尴尬，“你没吃晚饭吗？”

　　她别开眼去，微微点了点头，一开始是没饿，后来刮风下雨，她也就没再出去，竟一不小心饿到了现在。

　　“我不是发消息让你去吃晚饭的吗？本来胃就不好，一顿不管你，你就不好好爱惜”，陆可期语气带着些责备和心疼。

　　宋浅予看着她，因为哭过，此刻脸上还梨花带雨一般，眼睛红红的，鼻尖红红的，拧着眉像一个操心的老母亲，她没再辩解，柔声道歉。

　　陆可期舍不得再说她，加快了动作，和她洗完澡出去。

　　“用这个擦一下头发先。”

　　“好。”

　　她将擦头发的毛巾给她后，自己也拿了一条毛巾，擦着头发进了厨房。

　　倒是还有些剩菜和米饭，陆可期摇了摇头关上冰箱门，从一个橱柜里拿出一个面，往锅里掺了水，开始加热，另一边拿出一个瓷碗，往里面放调料。

　　不一会儿，水咕噜咕噜的开了，陆可期抽出一把面丢进去，筷子搅拌两下，想起什么似的，到冰箱里拿出几根青菜，洗了洗也丢进锅里。

　　面出锅的时候，宋浅予刚吹干头发，闻到香味寻了过去。

　　“快来吃，晚上不好再弄别的，就吃一点面垫垫肚子吧”，陆可期说着又体贴地替她倒了一杯水。

　　宋浅予吃，她就坐在旁边看。

　　“你不去吹头发吗？看着我干嘛？”

　　陆可期摇摇头，“我等它自己干”，其实是她怕吹头发声音太大，吵到爸爸妈妈，但宋浅予头发又长又多，她不想她会有一点感冒的可能，所以没提这回事。

　　宋浅予抬手揉她的头，“傻不傻。”

　　她什么都知道，她的那些温柔体贴的心思，宋浅予早就一一看破，不等她回答，她又兀自开口，“你这么好，叔叔阿姨会理解你的，毕竟，他们爱你。”

　　她笑了笑，觉得安心。

　　萧黛莲站在转角的走廊上，偷偷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心里酸涩无比，老天为什么要这样跟她开玩笑？

　　夜深人静时，屋外的雨没有丝毫要减弱的意思，反而越发猖狂，像是在叫嚣。

　　四个人躺在床上，无心睡眠，各怀心事。

　　陆时峰一直以来和同辈人相比，思想算是开明的，他从小到大没有重男轻女过，没有打过骂过陆可期，也没有要她必须在学习上拿到什么样的成绩，他从没有逼过她什么，反而还特别的宠她，陆可期懂事，小时候从不要零花钱，还都是陆时峰塞给她的，陆可期做的每一个决定，他都无条件支持。

　　他的脑海里开始回放过去的二十几年，陆可期从一个他一只手就能捧起来的婴儿长大现在这样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二十几年的时间里，陆可期似乎从未忤逆过他，连那青春期的叛逆都不曾有过，也或许是有但不曾让他们看出来。

　　他的脑中开始出现一些细节，上大学后陆可期一学期回一次家，偶尔会跟他们提起以后不想结婚，毕业以后更加频繁，她说如果没有喜欢的人，那就不结婚，和好朋友一起陪伴着，也能过好一生，那时还拉出文鹤做挡箭牌，说是两人以后都没有喜欢的人，就一起过了。

　　那时陆时峰和萧黛莲全当她是小孩子心性，还没有成熟，而且他们坚信她迟早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想结婚，所以并没放在心上，还是坚持着他们的想法。

　　现在想来，她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旁敲侧击，试探他们的想法，她确实是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了。

　　得到这个答案，陆时峰又叹了口气。

　　他甚至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不熟练的开始搜索一些词条，“同性恋”，“女人喜欢女人是正常的吗？”“女人和女人在一起”......

　　从百科里他看到一条——当今绝大多数科学家、心理学家、医学专家认为性取向是先天决定的，同性恋是无法被“矫正”的，性取向无法改变。

　　他也看到，同性恋不是疾病，性取向无优劣之分。

　　大部分的回答里面都说女人喜欢女人是正常的，也有提到很多老一辈的人不能接受，是因为了解得太少，以及长期以来的传统思想导致的。

　　搜索的这些词条出现的答案，算是回答了他心中的一些疑惑，甚至网页里自己弹出一些关于性的问题，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又让他对这件事情有了更真实的了解。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性取向叫做同性恋。

　　他不知道可以去哪里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只能通过自己能想到的问题在网页上搜索，有的是官方的百科解释，有的看起来是有人在回答，零零散散的，他也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情况。

　　他是有些不能接受的，但不是因为同性恋本身，而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他的女儿身上。

　　“你在看什么？”萧黛莲望着天花板发呆了很久，注意到他盯着手机看了很久这才发问。

　　陆时峰把手机递给她，她按着搜索记录一条条点进去看。

　　她脑子笨些，但或多或少也懂了一些。

　　“你说，这能改过来吗？”

　　陆时峰喝了口水，“这上面说，这是先天的，改不了。”

　　“真是作孽呀。”

　　陆时峰将手机收回去，“别想了，睡吧，明天我再跟她们好好谈谈。”

　　屋子里没了光线，萧黛莲想起两人在餐桌旁的一幕，再次心酸，她本来很喜欢宋浅予这个孩子，她也觉得两个人相处起来很好，如果只是朋友该多好，她的心里迈不过这个坎，觉得奇怪，觉得别扭，觉得不应该。

　　她能放心的让宋浅予回来住，还让两人睡到一张床上，说到底还是心里潜意识的觉得女人之间没有爱情，觉得她们只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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