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调

　　对穆阿九有全面了解之后，凤朝专程从外面买了很多姑娘常穿的裙子，让丫鬟送去穆阿九的房间。

　　没有进入过朝月教的人都推测教里必定是白骨森森，阴气深重，却不知朝月教中四季如春，景色宜人，有人间见不到的奇景。这里没有硝烟，没有争夺，所以他就算怀着绝世神功，也不愿意涉足江湖。

　　凤朝还私人拥有一座后花园，更是桃源一般。

　　他在樱花树下等她，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等着许久没见的心爱姑娘，有些期待有些紧张。明明是想题一首诗，恍然间却写了满满一张她的名字，穆阿九，清冷如酒剑，冰肌玉骨颜。

　　凤朝虽然分心干着旁的事情，却也知道穆阿九是什么时候来的，说来旁人许是不信，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幽兰香，说淡也浓，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能闻到。

　　可那样冷漠的女子，好像一切都没有入她眼的女子居然会好奇他在干的事情。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在干什么？”

　　他装作不经意的回答：“你不是看见了吗？”

　　“可我不认识字。”

　　凤朝的心一阵惊，这些是唐门没有调查到的，活到十七岁竟然不识字，那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于是，他便自作主张地肩负了教她写字的责任，首先教的便是他们两个的名字，他贪心地想即使他可能要很久才能靠近她的心，只要名字写在一起，那也是好的。

　　凤朝才知道这个小姑娘脾气其实挺臭的，写得不耐烦了，直接将笔扔了：“这字真丑，我不学了。”

　　他倒不觉得她任性，想着这个女子定要倾尽所有来疼爱。

　　凤朝清楚她自小便是孤儿，无依无靠。好不容易遇到段时，被他带回剑门，以为这下终于是有个家了。可是段时逼着她在寒潭里练功，生病发烧没人疼。

　　最后她自己学着坚强，学着如何凭着凌厉的剑法折服世间男子。她明知道自己心爱的人的心里同时也有心爱的人，却甘之如饴地守在身边。

　　凤朝早些年云游四海的时候曾经莫名其妙的到了一个寥无人迹的地方，遇到过一位隐居深林的老者，两个人一见如故。

　　他便在那个地方住了几天。

　　老者是一位蛊师，有事儿没事儿便逮着机会给他灌输那些虫子的事情，他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还是学了不少关于蛊虫的事情。临走的时候，老者大方地送了一只蛊王给他，说是它能够感知所有蛊虫。

　　凤朝本没有觉得有多大用，可是却真的在穆阿九的身体里发现记忆蛊的存在。

　　记忆蛊虫植入身体内，疼痛难忍。如千万只蝼蚁齐齐啃食人的血肉，可是疼在内里，不能抓不能挠。

　　他问她植入蛊虫的时候疼吗，她竟然摇头说不知道。

　　他想段时定是趁着她在寒潭里泡得没有知觉的时候植入的，一时间，他竟不知道段时此番作为究竟是残忍还是慈善。

　　铁证一般，证实了她只是被段时抛弃，被他当做棋子送到他的身边，可她却总认为那是段时的身不由己。

　　说她傻其实一点也不为过。

　　凤朝知道，在她的心里，段时便是信仰。他也知道告诉她事实定会伤到她，可是他还是那样做了。看着她转身说要一个人冷静一下的时候，她瘦削单薄的背在一颤一颤的发抖，凤朝竟发觉自己的眼角也酸涩发热。

　　这么多年她应该很少为自己想。也应该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穆阿九，这么多年你是累还是不累。

　　凤朝想，四五个年头穆阿九一直呆在段时的身边，情真意切地护着爱着他。段时一定是没有想明白，穆阿九是那样优秀的女子，他的心里也是喜欢着她的，只是他碍于师徒的关系一直自我欺骗。

　　可是若不是他舍得将她当做取得魔心水晶的棋子送到他的身边，凤朝遇不见她，那谁来疼她的后来。

　　凤朝活了大半辈子，从来不知道该怎样追求女子，而且这个女子还不是一般的女子。后来种种便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所会的，她都好奇。

　　穆阿九实在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姑娘。

　　此后的一切正如此在穆阿九的回忆中所见。

　　没有遇见穆阿九的前半生，他活得逍遥自在，从来没有什么计划，觉得只要过好今宵便是不负韶华。遇见穆阿九之后，他开始严谨地规划，他的规划里穆阿九是陪着他执子之手，疯爱一生伴侣，他从没有那么渴望安定，渴望找个无人知晓的深山老林生活，拥有妻孩绕膝的幸福。

　　只是上天好像并不愿意给他这个时间来实现这个规划。

　　凤朝以为当初牵引出穆阿九体内的蛊虫便没事了，却没有料到段时在她体内安置的是双蛊，去除了一只蛊还有另外一只。

　　这次是他大意了，他知道穆阿九害怕虫子一类，在牵引出她体内的蛊虫之后就将他原先身上寄养的那只蛊王给唐门养着了，也是因此才没发现她的体内还有一只蛊虫。

　　也不知道段时是什么时候开始控制她的，也不知道她是在第几碗汤药中下的毒，其他人端来的药凤朝总是要银针试过才喝，可她端来的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凤朝流鼻血的次数由每天清晨的一次变成了一日三次，这些他都没有让穆阿九知道，他知道这个姑娘被他宠得已经经不起半点的风吹草动。特别是关于他的事情上，一点点的小病小痛，她都能抱着他哭上大半天。

　　朝月教中所有大夫都知道凤朝中了毒，却听命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不让穆阿九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唐门更是到处找寻解毒之物，只是一直未果。

　　那天唐门刚回到朝月教就来找凤朝，他直挺挺地跪在他的面前，说得艰难：“是唐门无能，千里茗之毒无药可解。”

　　凤朝虽然早就想到是这个结果，可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如今听唐门这么确定地判了他的死刑，他颓败地倒在椅子上，一时之间没有了主意。

　　这样紧张的氛围里，传来叹气声，他沉沉问道：“你估摸着我还能活多久？”

　　“若教主好生调养，那么大约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过后，你腰上的那一点淤血便会开始蔓延，这个过程中，你每天昏睡的时间多于清醒的时间，当淤血绕腰围一圈，那你……”

　　凤朝曾经以为的一辈子毫无通告地变成了三个月，那些他准备帮她慢慢做的事情，陪她过每一个生辰，教她写很多很多的字，教她吹埙，教她舞剑，这样看来似乎时间很赶。

　　他本该早些放她走，可每每她巧笑着挤进他的怀里，他便不能狠心推开她。这个冬天出乎寻常的冷，她畏寒，他想就等到这个冬天过，日子暖和些再说吧。

　　这一拖便拖到还有一指节的长度，淤血便要绕腰围一圈了。

　　她见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地起了疑心，还好有唐门帮他瞒着。可时间再也拖不得了，凤朝便硬着心肠递给了她一纸休书。

　　凤朝知道她是怎样固执的人，也知道如何才能真正伤到她，让她死心。

　　可惜前一天他们还在一起舞剑，他好不容易捂热的一颗冰冷的心该是要更冷了吧。

　　穆阿九带着魔心水晶走了，他故意放她离开。可他清楚地知道，她还会再来。

　　没过多久，她是真的来了，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浑身冷意盎然。

　　为了见他，她竟然眼睛都不眨地踩着滚烫的炭火过来，那一刻，他该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抱起她，可是他那时候连站起来都已经有些费力，为了出现在她面前，唐门在他的后脑勺插了不少银针才强制他保持清醒。

　　没有生命的人又该如何爱人，他只能克制住。

　　他从来没有像那样后悔过，他若是不将她留在身边，纵使过得苦一些，却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绝望。

　　她卑微地站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笑着，颤抖着向他伸出了手。她说：“凤朝，回去这些天，我很想你。既然你不来找我，那我只能来找你了。”

　　凤朝的视线一直在她烧得有些焦的双脚上，心里狂打着自己的耳光，那些狠心的话是用了他全部的力气说出来的：“回去吧，穆阿九。我以为你玩得起。”

　　她的眼神暗了暗，转瞬便亮了起来：“让我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回答我三个问题，答案必须让我恨你。”

　　他那样了解她，怎么会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让她恨他。

　　凤朝心里明白自己的力气差不多只能支持他回答完她的问题，他不能浪费一点力气，每个问题都直直往她最痛的地方戳，同时也戳在他的心上。

　　三个问题问完，她眼里已经没了光，却依旧固执地笑着。

　　“这件衣裳是你送我的，现在我还给你。” 穆阿九粗鲁地扯开腰带，将那件红色的撒花裙扔到他怀里，她笑得寂然，“虽然我爱上了一个邪教之人，可我已经准备好面对江湖上所有的流言蜚语，我以为我爱的男人一定会坚定地陪着我一起面对，却没想到他会中途将我推下船。你够狠，凤朝。”

　　她笑得寂然，让他每寸骨血都在疼。

　　凤朝有些动摇了，抬起手想擦干她脸上的泪，可鼻孔处腥甜湿热的感觉又来了，他只能不动声色地仰着头，鲜血倒流回喉咙，他尝到了苦涩。

　　除了看着她割掉那头她最爱的长发与他恩断于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干。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穆阿九。

　　唐门说他对她太狠了。可是他怎么会了解，穆阿九那样的性子，若是知道真相，她一定不会独活于世。她还那样年轻，还有很多事情要经历，有很多人要遇见。

　　如果上天注定让他成为她生命中的过客，他也要做最爱她的那个。他要让她好好活着。

　　而要想让她好好活着，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这一次，凤朝确定她是不会再来了，他知道她有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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