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难言

　　连日的霏霏轻雨，将上海天空的尘埃冲洗无余。远处山坡叠青泻翠，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淡白的薄云紧贴着灰蓝的天壁。风拂过草地，卷起莺莺满头秀发，发丝随着风的吹动掠过白飞宇高挺的鼻梁，拂过他纤长的睫毛。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的依偎着，听着风的声音，花的声音，鸟的声音，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
　　这是上海的郊外。
　　黎莺莺不知哪里找到这僻静的地方，要求白飞宇推掉所有事务陪着她外出散心。
　　他欣然同意。“乖，既然你喜欢安静，我们在一个远离市区的地方买间房子长久定居下来好不好？”轻抚身边人秀发，白飞宇喃喃轻语。得知他还没解决掉黎莺莺和俊熙，钟先生已然大发雷霆，发誓要给欺骗自家小妹感情的家伙厉害瞧瞧。大哥向他下了最后通牒，若是今天他还不能断了与黎莺莺关系，他永远不用回香港，香港将没有他的家和亲人。
　　“听李杰说你们公司接了一笔大制作。”莺莺听李杰说这笔生意对于工作室将来的发展至关重要。尽管快要离开了，但他的人，他的她，他的事业，他的一举一动无不一让她萦怀于心。
　　“工作的事先不要说它了，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时间。”那笔大制作原是利用钟先生的关系得来的，他已下了决心明天对钟玲坦白分手，这笔生意不用说是落入别家了。
　　“飞宇，我们拍戏的时候，那些台词里爱一个人人总是形容什么天长地久，地老天荒，说得多了，便以为自己只须努力便可以掌握命运似的，如今想想真是可笑又可怜，我连自己的生老病死都无法掌控，怎么可以承诺给别人天长地久。”靠在他肩头，她的叹息如风过水面，花落衣中。
　　白飞宇把手绕到她肩头，拢紧她单薄身子。“乖，那天夜里我哮喘发作时，你知道我当时多害怕？我拼命对自己说，一定不要睡不要睡。我真怕睡了就不会醒过来，再也看不到你和孩子，没有你们的世界对我太残酷了！”感受小人儿肩膀微颤。他双臂安抚似的紧了一紧：“好在那时有你和俊熙陪着我，是你们给了我生命的温暖。”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能这样说真叫我高兴。"莺莺的笑容不无凄凉。“飞宇，虽然我们相爱，但我们并没有真正意义的在一起过，如果我们长期一起生活，日子久了你会不会发现我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完美？或者，当你遇到更可心的人，你会不会后悔，你会不会对自己说，为了这个平凡的女人，我抛弃了现有的一切根本不值？”
　　“都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肯信我？”白飞宇不悦。
　　“可是这世上有许多比我更优秀更适合你的女生啊，比方说，钟玲小姐。”
　　白飞宇笑了笑，将莺莺身子扳正面对自己，他清澈的眸子正象一汪湖水，映出恋人美丽的身影。对那动人的容颜久久地，定定地注视几分钟后，他合上眼帘，轻轻吻了一下莺莺的脸颊。
　　“乖，信我。”
　　“嗯，信你。”在他的柔情缱绻中她如痴如醉浑然忘掉了目的所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将恋人慢慢放倒在草地上，齐腰深的野草将两人身体完全隐没。目光所及，除了天空和白云，什么都看不见。
　　黎莺莺的身体柔软而温暖，让白飞宇五年来克制的欲望开始苏醒。
　　察觉他双手摸索着在身体上不安份的游走，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可以。”她扭动着躲开他的热情，她想起了对李杰和钟玲的承诺，她不能再纵容自己，让两人关系进一步发展。
　　“那我们这会儿回家？”情潮未消的他附在恋人耳边低语。
　　“好，回家。”她站起身子，替他理了理衣裳沾上的草叶，随后温情一笑，挽住他胳膊依偎着前行，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飞宇，真的不会把我忘掉？”她耳语似的重复。
　　“傻瓜，一辈子都记得你。”他承诺“忘记自己都不会忘掉你。”

　　新的一天，太阳如常升起，金色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空隙在白飞宇办公桌上投过数道美丽的光线。
　　桌上的文件散乱着，绿植因为没有及时浇水而萎靡不振，白色的玉兰花朵垂头丧气低垂着脑袋。
　　“李杰，你看到钟玲没有，我找不到她也打不通她电话。”白飞宇下了一定要跟钟玲说清楚的决心，然而他在办公室等了一早都不见钟玲踪影，他打她电话，手机关机。
　　“我今天也没看到钟玲 。”心里有鬼的李杰摊开双手，李杰也在奇怪，按商量好的方案，黎莺莺带俊熙自行离开，钟玲留下安慰陪伴白飞宇，估计此时黎莺莺已登上了出国的飞机，这紧要关头，钟玲怎么也不见了？
　　“唉，她会跑到哪里去，手机又关机。”白飞宇忧心重重，莺莺的事所有人都瞒着钟玲，他知道她性格刚烈，只怕她突闻噩耗有什么想不开的那自己可真要内疚一辈子了。
　　“先别想那么多，午餐时间快到了，怎么？咱们出去吃还是请服务生送外买上门？”李杰道。
　　白飞宇不耐烦的一摆手：“你自行解决，我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白先生，白太太来公司了。”刚上班的实习生礼貌地微笑着将白太太引进办公室。
　　“妈，天气这么热，你怎么来了？”白飞宇看见白太太手上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饭盒，摇摇摆摆走得一头的汗水，只得放下心里的事，请妈坐下休息。
　　白太太一改这几天来的暴躁恼怒，不及歇息便将那饭盒打开，饭盒里面盛着温度合适香气扑鼻的虫草炖鸭汤。
　　“这两天在上海没事，看见楼下有不错的虫草出售，我想着你在这边工作辛苦，钟玲工作室的事都忙不完，哪有时间给你慢慢煨汤？我便煨了汤在家等你回来喝，偏偏你又不回家，当妈的只能给你送上门啦。”说着，白太太盛了一碗递给儿子：“趁热喝吧。”
　　白飞宇接过来喝了一口，对妈甚是内疚，这段时间他每晚都陪着莺莺和孩子，把妈妈一个人抛在他原来的住处不管，是他不对，哪能有了老婆忘了娘？但是妈和莺莺从一开始就格格不入，妈妈固执传统，黎莺莺诚实直爽，每每忤逆妈妈不快。
　　“妈，今晚我接你到家里去吃饭，俊熙想你了。”他希望用祖孙之情打动妈，消除她对黎莺莺的偏见。
　　“汤好喝吗？”白太太避而不谈莺莺母子。李杰已把黎莺莺带了孩子离开的事告诉她，对于俊熙白太太虽然不舍，但思付着把那可怜的孩子留下呢，就算是自己带到香港亲自抚养，这孩子难保不是儿子和钟玲之间的一个定时炸弹，不如让黎莺莺带走倒省了一桩隐患，大不了白家再拿些抚养费用让他们母子丰衣足食便罢。
　　“好喝。妈，你的手艺俊熙肯定也喜欢的。”白飞宇很小心地不在妈妈面前提起黎莺莺，只得反复提醒俊熙来讨妈欢心。
　　这是大哥来电话找他。
　　莫非是来宣布正式断绝兄弟关系的？
　　他早料到这一刻，他不想让妈听了难过。拿了电话走出门外。
　　“小宇，昨晚大哥脾气是暴躁了点，可也是为你好。”白警长和颜悦色，改了这两天对弟弟审判罪犯一般的严厉语调。
　　“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我考虑。”身边人都自以为是的对他好，但从来不管他能不能接受这份好意以及这份好意能否真正让他幸福。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再想了啊，让一切重新开始，有什么不开心的及时给大哥和家里人说，总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大哥温言安慰。
　　今天到底怎么了？家里人突然对他如此客气有加？
　　白飞宇来不及深想，只高兴家人转了性子对于他们接受黎莺莺甚为有利。唯唯诺诺对大哥莫名其妙的关怀回应了之后，回到办公室又看见妈妈又一番慈母样的随时关注着自己。

　　“妈，等会儿到家了，让莺莺去准备晚餐，你什么都别管，好好陪着熙俊玩一会儿，孩子很想你的，前两天还问我为什么奶奶不到家里来看他。”白飞宇一面开车一面对白太太道。
　　“好好好。”白太太瞟了一旁的李杰支支吾吾回应儿子。
　　这傻儿子，还不知道黎莺莺和俊熙已经离开的事吧。看他傻傻的满脸欢喜，白太太不由得起了内疚之感，然而这一点点的自责很快也被现实利益算计冲淡了。小宇，别怪我们狠心！妈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啊，长痛不如短痛，那姓黎的女孩来到你的生命中就是个错误，妈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妈，莺莺是位很善良的女孩，她说话直来直去不会拐弯，万一她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冲撞了你，请你看在我和俊熙的面上，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他还在替莺莺解释。
　　“没事没事。”白太太含糊应对，又忧心冲冲地看了李杰一眼，似乎想找他讨个主意妥善应对将要发生的事。
　　李杰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他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顺机应变。
　　这次白飞宇接妈妈回家团聚，他作为一个外人不看眼色的跟着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白太太管束不住频临崩溃的儿子时他能及时出马挽回失控的局面
　　白飞宇车开得很快，和和美美一家人共进晚餐的情形让他想一想都开心得血行加速。
　　“妈，到家了。”
　　白飞宇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之前打黎莺莺手机对方也是处于关机状态，他还在纳闷着今天怎么了？莺莺与钟玲手机都没电呢。
　　他掏出钥匙开门，家里收拾得象没住过人般整洁干净。
　　他大声叫着俊熙，然而没有他期盼中的童音回应。
　　“跑到哪里去了？”他嘀咕，他应当把莺莺助理和保姆的手机号记下的，也怪他忙昏了头竟没想到。
　　“妈，你坐着休息，小莺不知道你过来，这会儿她和俊熙出门去了，你看会儿电视稍等片刻。”他安抚着妈妈，同时又掏出电话拔打，对方依然关机。
　　“小宇，来，陪妈妈说会儿话。”白太太亲亲热热揽过儿子让他陪在身边。
　　白飞宇应了一声，心神不定忽上忽下，害怕着什么的到来，害怕的具体对象他又说不上来。
　　“小宇，妈真的挺对不住你，当年妈和你爸离婚，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白太太慈爱地抚着儿子的发稍。
　　“妈，千万别这么想，我现在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家了吗，有小莺，有孩子，还有你。如果你不介意爸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一家三代团聚那是最好不过。”他真是贪心，有了老婆儿子，得陇望蜀，又盼着父母和好。
　　“我和你爸，是不可能的了。”白太太叹了一声。“那也算我年轻时犯的错，你爸爸当时合了我的眼缘，大家都说他老实诚恳，我那时年纪小眼皮子浅，跟他相处了不到半年便结了婚。”白太太苦笑着：“可我哪里知道，恋人间的爱情可以有情饮水饱，如果真正成了夫妻就得面对柴米油盐日常琐事。你爸的性格爱好和我完全相反，我们就象是两条平行线，天天生活在一起，却从没有共同的交流点，当恋爱时激情被生活磨灭干净后，我们之间就象是两个陌生人。”说到这里，白太太叹了一声：“小宇，你曾经恨过妈是不是？我记得我和你爸刚离婚不久，我到幼儿园去看你，你躲起来不肯见我。”
　　“妈，那时我还小，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了。”过去的痛苦经历白飞宇不想再提，现在他是幸福的，就够了。
　　“妈的婚姻不幸，这辈子毁了也没关系，但是妈不能让你重复妈走过的路，吃妈吃过的苦。”白太太瞧了儿子一眼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你和黎小姐一点都不合适，你强行跟她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到时只怕你后悔就晚了。”
　　“妈，你又来了。”他给莺莺拔过几次电话依然无人接听，他开始急燥“她到底哪一点不合适我？无非是她家里没钱，没读过大学，我也没读过大学，至于经济来源，我自己养活一家三口保证不会拖累你们。”
　　“你说得好大气！”白太太声音陡然尖锐：“没钟先生的提拔你进得了电影圈子？你还在拍你的电视剧呢，你从没受过专业培训，过得几年等你年纪大了，年青好看的小伙子多得是，哪家拍偶象剧的剧组会请你演主角？内地容不下你一个香港人，你除了演戏 ，又没个一技之长，到时看你怎么解决衣食住行！”
　　“演不了主角我演配角总可以，剧组里那么多龙套也没见人家饿死！”他激愤地反驳。
　　“小宇，你这是要自暴自弃？就为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粗俗女人？”白太太仅有的一点内疚也在儿子不识好歹的反抗中消失殆尽。
　　一直观察着形势的李杰见情形不对赶紧劝和双方平息事态：“白，你就少对两句嘴，伯母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你好嘛，哪有亲妈会害自家儿子的道理。”
　　妈说得再不中听也是亲妈，白飞宇强忍气恼又放缓了语调劝妈妈“我知道你对小莺有偏见，请你给她一点时间，她有不对的让你生气的地方我相信她一定会改正过来的。”
　　“她改？现在已经不是我给不给她时间的问题，她人都离开中国了，给她时间有什么用？”白太太决定一语惊醒梦中人，终归骗不了儿子一辈子。
　　白飞宇呆愣片刻。“妈，你不要这样，等小莺回来我会给她好好说让她改正错误，你消消气原谅她一回，就当给自家儿子一个机会好不好？”
　　“小宇，你清醒些罢，她不会回来了。”见儿子听若未闻自说自话，白太太心里疼惜五味杂陈。“她和俊熙真的不会回来了，你可以问李杰，是她自已决定要走，她不愿和你再有任何牵扯。”白太太向李杰递个眼色。
　　“是啊，飞宇，你刚到公司黎莺莺便打电话向我告别，这会儿她乘坐的飞机只怕已经到了国外了。”李杰无奈，艺人的家事外事统统都要操心，经纪人当到这份儿，只怕唯他一人了。
　　“不可能！她昨天还好好的，不可能突然离开！”白飞宇冲进黎莺莺房间，房间里收拾得空空如洗，他一个一个拉开衣柜，柜子里残留着她身上的香味，但里面的衣物不知所踪。他不肯死心，又冲到俊熙的房间，同样如此，俊熙的衣物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裂了口的篮球孤零零丢在墙角，墙上还留着孩子用水彩笔画的动画人物，白飞宇捡宝一样小心翼翼抱着篮球，仿佛嗅到他孩子熟悉的汗味，他脑袋嗡嗡作响，时间在这里终止，他如同那个篮球一样被遗弃在不起眼的角落。
　　妈妈和李杰没有骗他，小莺和俊熙真的走了，他们又一次抛弃了他！“他们走了，他们真的走了。该死的是，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又何处去寻找他们！”他死死抱住篮球如同幼年时死死抱住那只泰迪熊一般不撒手。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声音绝望而凄凉。
　　“小宇，不要难过了，你们本就不是一类人，你就当，就当从没见过他们好吗？”白太太哄小孩子一样温言抚慰。
　　然而白飞宇已经不是几岁的孩子。“李杰，你马上给我打听清楚莺莺在美国工作室的地址，立刻订一张美国的机票，我去接她回来。”他强振精神安排。
　　不等白太太劝阻，李杰摊手摇头道：“她不一定会去美国，就算她回了美国生活也会改名换姓，为的就是不让你找到她。”
　　“你们，是不是背着我给她说了什么刺激她伤害她的话？”白飞宇恨恨瞪着好友，眼里恨不能滴出血来。
　　“我只是把工作室的情形和你的前途给黎莺莺讲明，是去是留，由她自行决定。”李杰推脱责任般的解释。
　　“你告诉她，我和她在一起就会事业尽毁是不是？你知道，她一定会牺牲自己成全我是不是？你们费尽心机想拆开我们？让我忘掉她们，那是不可能的事。你们太残酷，太自私……你们逼着她和孩子走，你们自以为那是为我好......"白飞宇思绪乱作一团，“妈，我恨你，我从没现在这般恨你。”
　　“小宇，就算你恨妈，你永远不肯原谅妈，妈也得这样做，妈已经对不起你一次，决不能再让你受第二次苦。”白太太劝解着儿子，亦然泪下。
　　“妈，你出去，我这会儿不想看到你。”事已到此，他还能拿妈怎样？他只能在痛苦悲伤中自我惩罚。
　　“白，我们也是为你......”李杰试图劝说，被他一句怒吼：“你也出去！”结结实实堵住了嘴。
　　房间里终于安静，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依然紧紧抱着那个破掉的小篮球不放手，上面有着他最心爱孩子的气息。时间流逝，他毫无知觉般缩在墙角，绝望的落日，荒凉的月亮，呜咽的晚风，陪他渡过一个不眠之夜，他身子僵直如死，思维却奔涌如潮。莺莺和孩子的音容笑貌，甜蜜混合着悲凉的记忆，堆积如山，只要稍稍开启一点缝隙，它们便争先恐后，汹涌而出，让他时而沉醉其中，时而痛彻心痱。直到日升月落朝霞浮现，他才番然醒悟，有生之年与恋人身体远隔重洋不能相守，但彼此灵魂的亲近却是无人无物可以阻拦的。死亡既然迟早来临，这样行尸走肉般活着完成他人的意愿又有何意义？不如索性自主一回！他紧抿的嘴角略微上扬做出一个奇怪的微笑表情，据说一个人不吃不喝最多坚持三天，再看过三个日升月落，他便完全得到解脱。
　　生在此侧，死在彼侧。她在此侧，他在彼侧。
　　三生石畔，奈何桥上，黄泉路旁，他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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