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同殇

　　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深黑的海水淹没了她的全身，像无法挣脱的梦魇，刺骨冰寒。耳边还回荡着一些人尖利的狂笑，她就这样下坠，坠入冰荒海最深的深渊。

　　海水是透明的，可因为太深太深了，看起来越来越黑，最终像是浓墨。泷风颜缓缓闭上眼睛，她什么也看不见，睁着眼睛和闭上没有任何区别。

　　再落下去会到哪呢？地狱吗？不……在堕入地狱之前，我就已经死了吧？

　　但她忽然听到了龙吟，那声长啸如海潮般慑人心魄，只有流着最纯净神血的皇族才能发出。

　　是……谁？

　　少女睁开双眸，刺目的金色照亮了整片深海！神龙化身为修长的人形，他如箭一般掠到她身边，紧紧抓住了女孩的手。

　　“跟我来。”是个少年的声音，清冷悦耳，却像在冰水里浸过一样冷漠。

　　泷风颜想看清他的脸，可在无尽的深海里光线那么阴暗，她最终只记住了那双纯金的瞳孔，瑰丽而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来……救我了啊。”她轻轻地说，忽然抱住了身边的男孩，低声哭泣。

　　对方全身僵硬，一时间竟然忘了推开她。以他的容貌身份不乏美人爱慕，可这么不讲理、直接扑进陌生人怀里的女孩……还真是第一次见。

　　怀中的女孩很温暖，微微颤抖，像只受惊的小鹿。他想她大概是太害怕了，也就懒得计较这番无礼，沉默地抱着她返回海面。

　　整个过程中他再没说一个字，却给了她强大至极的安全感。她紧紧揽住男孩的脖子，好像那是她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了。

　　与陌生少女的深深相拥让他尴尬，可那低低的哭声是如此悲伤，幽咽低弱，碎人心魂，他又怎么好推开她呢？

　　他只好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无声地安慰她。

　　一串泪珠从她眼角滚落，在莹蓝的冰海中化为光点消散。

　　原来在宿命最初的时候……是我先爱上你的啊。

　　终于终于，泷风颜想起了那个名字，清晰得像是刻在了脑海里。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敖篁之！”

　　泷风颜惊坐而起，胸口剧烈起伏。灯光透过一层层绯色的纱帘，透着古艳的红色，如鲜血般浸染一切。她抬起头，窗外的天空漆黑中略带苍红，一轮惨白的下弦月高悬，像一枚冷锐的狼牙。

　　冥界。唯有冥界的天空是如此不详的颜色，犹如浓墨中融入了血液。

　　“真是没用，”有人冷冷地说，“都要死了，还忘不了一个男人的名字么？”

　　泷风颜心里一惊，她没想到这个人会亲身驾临，听语气仿佛还守了她很久。她不假思索地低首，恭敬道：“不肖弟子泷风颜，参见师尊。”

　　笼罩在浅红灯影中的女子一身红衣，眉宇锋利修长，眼角一缕天成的绯色。如果说敖篁之的美貌如冰山般耀眼无暇，那么连翳云就是染血的名剑。你也许不喜欢她的凌厉，但无法否认那份绝艳之美。

　　“伤得好了吗？”连翳云问。

　　“累师尊费神，弟子已无大碍。”她恭声回答。

　　“有没有事不是你说了能算的。”冥后冷然道，她转过头去唤了一声：“汐墨。”

　　黑鸟无声无息地出现，变成了外表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只有在冥界她才能化为人形。女孩一身黑纱长裙，血色瞳孔微眯，良久才道：“命保住了，但伤势要半年才能恢复。”

　　“嗯。”连翳云颔首，眼含冷光地睨了她一眼：“泷风颜，六百多年前本座就警告过你，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

　　“一会嚷着要解除婚约，一会又和敖篁之爱得死去活来，很有意思么？”

　　“师尊恕罪。弟子少年轻狂，妄以己心忖度天心，受此业报，皆是弟子咎由自取。”她深施一礼，“但这些与太子殿下无关，他对弟子用心至纯，绝无一丝虚伪。”

　　“师尊纵有任何惩处，弟子都甘愿拜领。”泷风颜说，“只是在此之前，还请师尊告知龙皇太子近况，否则……弟子于心难安！”

　　“可笑！你没长眼睛么？”连翳云冷笑，“天枢星未陨，你的情人自然活得好好的，何必又要来问我？”

　　泷风颜一怔，回头望去，只见空中天枢星高悬，星光纯净辉煌。她心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欣然道：“是弟子愚钝了，师尊见谅。”

　　“愚钝？我看你是一点都不蠢，关心则乱吧？”连翳云坐着，用皓腕支着头，瞳光冷艳如雪，“好了，敖篁之是星燧阁的人，他自然有他的去处。而你……”她冷冷道：“即日起随本座回血海冥河修行，不得本座允许，不准再踏出冥界一步！”

　　“师尊！”泷风颜大惊，“师尊三思！”

　　“怎么，你还想见他？想陪在他身边？想再经历一次空间塌陷？”冥后声音冰冷。

　　“弟子……”泷风颜语塞，咬牙道：“如师尊所言，弟子没有实力随太子征战。但我们毕竟有婚约在身，弟子……还是不想离开他太远。”

　　“敖篁之……哼，敖篁之。”连翳云冷冷地笑，“没有取他性命，本座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既已答应与你解约，又和你百般纠缠不清……所谓的无冕之皇，真是和你一样无药可救。”

　　“想去见他也可以，什么时候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我便不再阻你。”连翳云缓缓道，“我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有实力，想做什么都可以。”

　　“师尊……”泷风颜怔住了，这个条件未免太过苛刻了，恐怕她数万年都做不到。连翳云的实力，绝不会逊色于混沌体状态的敖篁之，想在她手下走过三招，至少也要有主宰二三重天。

　　“龙族那边对太子的婚事看得很重，师尊想与皇龙神族为敌么？”她咬牙吐出了这句话。

　　“龙族？那你就不必管了，我的弟子，我还是能做主的。”连翳云轻蔑看着她，“泷风颜，你真让我失望。本座教导你这么多年，遇到这点事情，你居然就只想到要借龙族之力么？那么你这些年的修行……究竟有何意义？”

　　“……是，弟子愧对师尊栽培。”沉默片刻，泷风颜低沉道。她太清楚连翳云的风格了，杀伐果决，冷酷到冷血，并非口舌能动。

　　“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么？”罕见的，她的语气似有缓和。

　　“弟子不知。”

　　多年来泷风颜心中也有过疑虑，当年连翳云公开收徒，六界天才云集，甚至还有几位真正的神体参加。泷风颜是双重半神体，虽也被赞为不逊无缺神体，但也不过是神体中垫底的水准，比她出身资质更好的并非没有。

　　但连翳云就是选中了她，没给任何理由。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位强势的师尊，没落的水龙族才渐渐兴盛起来，她也一步步讨回了应得的权利。

　　“因为在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连翳云幽幽地叹了口气，“风颜，我看中的是你眼神里不甘的火。你不甘心被人践踏、不甘心像野草一样默默地死去、不甘心你的仇敌高高在上锦衣玉食……这就是力量啊，能把世界烧成灰烬的力量。”

　　“很多年前，我如你一般，心里藏着那么多那么多的不甘，想要掀翻这个世界。可世界太强大了，你只不过是一只蝼蚁，死了也没人在乎。”冥后用幽沉的语气道：“真正永恒不变的只有实力，修为、权力、势力……这才是你应该追求的东西。”

　　“当年我大力促成你和敖篁之的婚约，是因为他的身份对你有用。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是你的心魔，是你修行路上最大的一劫。他若活着还好，可天耶罗对他的疯狂你也看到了，他还能活几天呢？你又能受得住失去他的痛苦么？”

　　“师尊的意思……是让弟子放弃么？”泷风颜不敢置信，“您是说，为了修行，要让弟子抛弃全部的情感、只做一具行尸走肉么？”

　　“行尸走肉？那也好过废物般的有血有肉。”连翳云唇角划出冷硬的弧度，眼角锋利。

　　“若非要选择，那么弟子宁可以炽血之心堕入地狱，也不愿心如铁石地高高在上！”泷风颜霍然抬头，淡金色的瞳子对上那双血色的修罗之瞳，分毫不让。

　　曾几何时，她，也是为了追逐力量而迷失了本心的人。是他沉默而深邃的爱……才让她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活着。

　　对亲人，他一身挡下所有风雨；对朋友，他全心全意地信任对方；对六界苍生，他以身为旗帜，为众生点燃了不灭的神话。

　　遇见他，她才知道何谓担当、何谓守护、何谓大爱。即便要堕入地狱，她也愿意始终追随在他的身边。

　　“愚蠢！”连翳云缓缓地摇头，眼神雪亮：“你又能懂什么呢？英雄踏着的都是累累白骨，所谓的心系天下，都不过是史官无耻的粉饰。”

　　“罢了，是我走眼了。本以为你那颗狮子的心能烧掉绵羊的躯壳，想不到一旦遇见那个男人，又变成了等别人来保护的绵羊。”连翳云叹息，转过身去，推开门离开了，“本座的话依然不变，但你可以不必去血海冥河了。”

　　“既然这么爱他，不如就上冥界的战场吧。”

　　“你每杀掉一个敌人……天枢将要面对的就少一个。”

　　泷风颜望着师尊淡去的背影，恭谨叩首：“弟子……领命！”

　　“好好休养吧，泷风颜。”汐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顺手带上了门，“会有机会再见的……只要你不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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