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格格不入

　　原本昏暗的房间渐渐褪去颜色。

　　在一瞬间，身体仿佛消失了一般，变得异常轻盈，面前的镜子也不见了踪迹，留下一条熠熠生辉的道路，周围一片漆黑，发光的只有前方。

　　“别回头黛尔！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手腕上的红绳开始发挥作用，黛尔左手边的叶湛察觉到异常出现，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将不能踏上此路之人带去彼方，阵法中所有的修士都是引路人。

　　在某种意义上随机是很可怕的存在，黛尔感觉自己的额头开始冒汗了，她只能一点一点探索着前进。脚下一点实感都没有，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这种体验，恐惧的情绪不受控的扑面而来，像一阵寒风狠狠拍在身上，忍不住打个哆嗦。

　　“是不是哪个步骤弄错了啊，要不然怎么走这么久还没看到头呢...”

　　时间渐渐流逝，寒意也逐渐增加，她暗暗腹诽，就跟回到密室那个鬼地方一样...

　　正当黛尔忍不住胡思乱想时，右手腕的红线突然勒紧了下，红绳的另一端更是隐隐传来战栗的情绪，莫名强迫她冷静下来。

　　她不能乱了阵脚，不论资历，不论年龄，她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完成这份工作，她的委托人一定比她紧张多了。

　　不能丢黄家和陶家的脸，必须要将安鹏给平安带回来。

　　思及这里，一股力量从天灵盖处涌向全身，不经意催动了法力。

　　叶湛坐在原地闭着眼睛都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淡绿色的光芒在黛尔身上散发出来，开始渐渐有了形状。

　　...

　　“砰！”

　　一声巨响在黛尔的脑袋里炸开，力道之大令她瞬间合上眼睛，一时之间竟有些分辨不清是疼的成分多些还是晕的感觉更多，深呼吸好几次，她才平复下来试着将眼睛睁开。

　　光线随着四周逐渐退去黑暗传递过来，变得有些刺眼，耳边开始响起蝉鸣，鸟啼，间或还有池塘青蛙发出的“咕咕”声，她坐在一户人家的台阶上，身后赫然立着一扇巨大的黑漆木门，门上的金属狮子门环还在微微晃动，隐约间传出金属敲击的声音。

　　这里不是青石镇。

　　黛尔皱着眉打量周围，没有贸然选择敲门，不知为何，那扇黑门总给她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她小心的走下台阶，观察着这个莫名出现的地方。四周并不荒凉，相反还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景象，两个扛着锄头的青年有说有笑的路过，黛尔试着上前询问这里的情况，被全然无视过去。

　　她并没有在意对方的态度直接追了上去，这次她没有选择搭话，而是试图拉住其中一个青年的胳膊，却看见自己的手掌直挺挺地透过了对方的身体。

　　徐奕阳在仪式开始前曾说，作为修士和活.人，他们能进入的境界只有鬼魂想要展示出的记忆，修士以法力为媒介，才尚且可以把普通人带进来，所以面前出现的人或物，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幻象。

　　但是现在，安鹏不在附近，手腕上的红线也不见了。

　　那两人去的方向阳光明媚，光线晃得甚至有些看不清景象，却令黛尔意识到那并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不同于远处模糊的光圈，那扇黑门在她的眼中连纹理都清晰可见，将视线再次转回刚才的那扇黑门，黛尔决定直接返回门内探个究竟。

　　只是下一秒，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在她之前坐的位置上，赫然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仿佛是注意到黛尔的视线，那个男人还笑着挥挥手，“小妹妹，怎么称呼？”

　　尽管意识离体，但身处这份夏日的炎热中黛尔却瞬间冒出冷汗，这不是安瑶的记忆吗？为什么会有人还能看见自己？

　　“你能看见我，”那个男人一步步走下台阶，“没错吧？”

　　男人有些清瘦，穿着领口有些变形的半袖，水洗白的牛仔裤，脸上的笑意让人辨不出态度，黛尔不敢贸然回话。

　　仿佛是看穿了黛尔的想法，他笑笑没有继续往前走，反而是顺势坐在台阶上，“我叫许林川，是许昌山的儿子。”

　　突然听见这个名字，黛尔还有些愣神，片刻后，她瞪大了双眼。

　　这不就是新郎么...

　　感情从头到尾这场婚事不愿意的竟不是新娘吗？是新郎？那他们是不是找错了人？

　　黛尔不禁有些风中凌乱。

　　“别紧张，我知道你们是来找谁的，也确实没找错。”许林川依旧微笑着安慰，“可安瑶想见的不是你，只能让你在这里跟我聊聊天了。”

　　“那安鹏...就是安瑶的哥哥是不是在门里面？！”黛尔紧张地问，她现在几乎完全感觉不到安鹏的存在。

　　许林川面上不改，谈谈地将问题抛了回来：“门里？你觉得你现在是在门里还是门外？”

　　“当然是...”门外了，只是话还没说完，黛尔就突然意识到，门上并没有锁，那扇黑门实际上可以是连接两个灵魂世界的媒介...

　　“我是拦不住你的，”许林川纹丝不动，“我还想投胎转世呢，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但你确定要进去吗？”

　　“我必须要去，这是我来这里的任务。”黛尔认真地说。

　　许林川站起来退到一边，“谢谢你们拦住我爸妈。”

　　黛尔走上前，她有些不明白许林川的意思，也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但她还是选择将手放在了门上。

　　手上仍旧没有实感，依旧是直接穿了过去，黛尔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黑门。

　　门的另一侧，不同于夏日的阳光明媚，是属于黑夜降临之前黄昏的尾声。

　　这里并不是她熟悉的庭院构造，而是一座占地面积并不小的平房，地基足有一米多高，墙面铺满了凹凸不平的花岗岩，周围还有几间放着煤块，柈子和农具的小木屋。

　　黄昏是一个奇妙的时间段，不仅在东方有逢魔之时的说法，西方也有诸神的黄昏这一类的传说。

　　伴随着太阳落下，阳气由盛转衰，可以说黄昏是一天阴气最盛的时候。

　　黛尔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腕，一条红线正慢慢浮现出来。她开始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小院并不大，是一眼可以望到院子尽头的长度，但黛尔的速度却不快，她能感觉到有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视线从左侧的房子里透过来，有些让人喘不上气。

　　一阵强风吹来，将左侧的窗户全部吹开，铁窗框打到玻璃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黛尔向那边看去并没有什么异常，她下意识松口气。

　　只是转过头，在离她面部还不到十厘米的距离，有一张苍白的脸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她，瞳孔黑幽幽地好似深渊一般。

　　...

　　“怎么偏偏是小陶呢？”徐奕阳发出一声长叹，“我原本想着她就是来凑个数的。”

　　“怎么，听起来你没去上还挺可惜的？”岳凌煜甚至都没侧头看他一眼。

　　“那...肯定不是了，”徐奕阳咳嗽两声，“这不是想着咱们三个年纪大点，咋的也有75%的几率是咱们去嘛...叶湛！这里你修为最高，你能感觉点啥不？”

　　然而叶湛一直没给答复。

　　“叶湛？”徐奕阳侧过身试着推他，却在还没碰到时就被叶湛制止了。

　　“我没事。”叶湛长舒一口气，“刚才试着深入探了探，只能看见一层层的黑雾。”

　　徐奕阳撇撇嘴，就知道这小子不能坐着干等，“你这满脑门子的汗可不像没事，保存点体力阿。”

　　室内烛火悠悠，只留脚下深邃。

　　...

　　“哇----”

　　尖叫四起。

　　纵然黛尔的胆子已经可以说是大到出类拔萃，但也被眼前女人的大白脸黑瞳孔吓得失了颜色。

　　原来茅山派天天干的都是这种工作吗？这可比伏地魔吓人多了，黛尔双手捂脸，她现在已经想回家了呜呜。

　　还有等她出去一定给提议做这个仪式的徐奕阳狠狠胖揍一顿。

　　“陶小姐！陶小姐你总算是出现了！”安鹏从平房内跑了出来，连滚带爬的姿势可以看出他有多害怕。

　　他用手指着面前的女人，“就是她，她就是安瑶，你快收了她，别再让她折磨我了。”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嫌恶，全然不见兄妹之情。

　　安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她急忙想上前说些什么，可黛尔下意识地后退让她停下了脚步，安鹏嫌弃的动作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指了指自己喉咙摇摇头，黛尔这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她已经没办法说话了。

　　黛尔只好无视掉安瑶有些狰狞的脸，强打起精神开口：“安大哥，我们要想出去，就要知晓这屏障究竟是什么，我现在问你，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安鹏死死地靠在墙壁，不敢上前半分，“这里是我的老家，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黛尔低下头想了想，试探着问安瑶：“你是想回家吗？”话音未落，就见她飞速地点头。

　　“那你想回家你找我做什么？你去找爸妈啊？我都多少年没回家了！”安鹏的声音急促中带着疲惫，他不明白安瑶缠住他到底有什么用处。

　　“所以说啊，她就是想让你回家。”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黑色的大门正渐渐消逝，许林川缓步走进来，门外不见方才的夏日，只剩虚无。

　　许林川冲黛尔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我拦住你的时候没想到你对安鹏的影响这么大，你一刻不进来，他便一刻不能清醒，我又怕安瑶表述不清留下遗憾...”

　　他看着安瑶，沉声道：“交给我好吗？”

　　安瑶点点头，眼角留下泪水。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能开口说话吗？”许林川平淡地问向安鹏。

　　黛尔倒是猜到些原因，一个人死前最后的样子往往决定了他灵魂的形状，就像霍格沃茨的鬼魂，而安瑶无法开口说话，说明她也许是被人勒死的一类...

　　安鹏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他只是不耐烦地看着许林川，“你tmd想说啥？”

　　“她是因为反抗强^奸被人活生生捂死的。”

　　霎时四周一片寂静，黛尔注意到安鹏有一瞬握紧了拳头。

　　再看向安瑶，她苍白可怖的脸上可见泪痕，只是落不到地上罢了。

　　在许林川的描述中，黛尔得知了这场所谓的“阴婚”始末。

　　安瑶用死保护了自己的清白，却没有逃过被倒卖的命运，她不甘心，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遭遇这一切，执念让安瑶的灵魂得到了喘息，在来到许家的那一刻，她遇到了同样没有得到解放一直徘徊在这里的许林川。

　　许家父母因为迷.信，迟迟不让许林川进入往生，把他困在这片土地，许林川不想也不愿和一个陌生人结这种所谓的婚姻，他渴望灵魂的自由，更不希望让父母背负上阴婚的孽债，他与安瑶一拍即合，联手安排了这全部的事情。

　　“你不回家一直是安瑶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她找你就是为了让你把她带回家，也是让你回家。”

　　安鹏听完沉默了片刻，他下意识摸摸口袋，却并没有摸到烟盒，用黛尔从未听过的声线冷笑道：“那我做错了什么呢，我供着她衣食无忧，学业有成，就连她死了我还要被她压到这里来，她从小到大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又是过得是什么日子，她有什么资格来找我。”

　　“安瑶你扪心自问，我对不起你吗？我这些年就算没回家，我短过家里的开销吗？从小到大，你受到多少偏爱你自己明白吗？”

　　“没错，你可怜，但你们有人可怜我半分吗？我也想上学阿，也想穿新衣服，也想吃罐头...”

　　“你已经死了，这么执着有什么用？”

　　“是不是我把你带回去你就能放过我？那你目的达成了，你快投胎去吧。”说完，安鹏眼睛一闭，似乎是连看也不想看他们一眼了。

　　许林川似是安抚一般地走近安瑶，“他同意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安瑶这时并没有看向他，而是退了一步，跪下来冲着北方和安鹏的方向各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在许林川手上写了一句话。

　　“对不起啊哥，我只能争取下辈子还你啦。”

　　这亦是安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在听到许林川复述之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速度之快让黛尔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应该很痛苦吧，其实我希望下辈子我们能以一种正常的方式相遇...”许林川看着她消散的方向轻声说道，接着又转向黛尔，“小妹妹你来，能帮我个忙吗？”他冲着黛尔招招手。

　　...

　　在许林川也消散时，这个世界所有的景象都渐渐褪去，来时的那股寒意又涌了过来。

　　黛尔让安鹏站在自己身后千万别走丢了，直到此刻，她才顾得上用正眼仔细打量下安鹏。

　　他比来之前颓废了许多，眼角还隐隐有些泛红。

　　但总体来说还不错，他额头上黑气已经散去，也称得上不虚此行。

　　所有人都在外面翘首以盼，就连叶湛和岳凌煜都是第一时间冲过来检查她有没有什么异样，徐奕阳更是恨不得当场念一遍宝诰。

　　安鹏拿走遗体的过程比他们想象的更简单，尤其是当黛尔复述完许林川留下的那句话后。

　　许家夫妇虽难掩面上的悲伤，却也没再为难他们。

　　王天师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说他还会留下来帮忙给许家做几天法事，也算全了当年的恩情，许家夫妇自然是感激不尽，至此不表。

　　只有一件事出了差错，谁都没想到那只颇具灵性的大公鸡自从解除捆仙咒后竟赖在徐奕阳身上不走了，许家夫妇自然是不敢留下这只鸡，忙说送给几位道长。

　　徐奕阳看着这只赖皮鸡，颇为无语。

　　“我决定了，你就叫山炮好了！”

　　“谁家给鸡叫这种名字，还不如坦克好听！”岳凌煜异常嫌弃。

　　“那你让它自己选！”

　　...

　　叶湛走到黛尔身旁，打量着她的表情，“你怎么了，是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吗？”

　　此时已经清晨的微光已经微微照了过来，黄遥开车带着安鹏去殡仪馆，他们四人一鸡也只能走着回招待所。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黛尔看着微微泛黄的天空轻声回答。

　　夏日的清晨并不似往常那般炎热，带着植物盛开特有的香气，以及朝露的湿气。

　　可能这就是许林川口中，那种自由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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