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

　　第八十二章
　　天色渐暗，所有的彩灯俱已点上，整个庭园皆笼在光彩流映之间。处处枝叶扶疏，并白雪上反射的光晕，远处近处都蒙着珠圆玉润的亮色，淡然温和却又喜气。

　　在大堂的花厅里，四个角落里都燃着大大的炭火盘子，暖暖的气流合着金缕梅的薰香，烘得人眼角眉梢都直带喜气。赵沁已于傍晚时分回府，褪了大氅，换上了家常穿的藏青五彩团丝罩衫，只用一碎金镶玉带绾着头发，越发显得脸白润玉，气质高雅昂轩。

　　此时他正坐在花厅正中的雕花椅内，身后立着吕姬和龚姬。郭叔领着一群下人，向赵沁说着年关将近恭喜祝福的话。郭叔的一张老脸上也因了新年的关系而显得眉花眼笑，吕姬穿着雪白的兔毛翻领彩绣小袄，俊俏的脸上施着精致的脂粉，一对紫水晶坠子在她耳边一晃一晃，划出一道道眩彩的弧线。龚姬一袭淡绿翻锦毛的刻丝芙蓉对襟褂，笑脸盈盈，皓腕上一对晶莹透碧的镯子，白嫩的脸上染着红晕，淡淡扫了峨眉，妆容楚楚直让人我见犹怜。

　　赵沁说了几句谢谢大家辛苦的话，又命人安排了一下节后家人轮流回家省亲的事，又令人明日都可到帐房多领取两月的月钱作为赏赐，便命人传膳了。

　　吕姬上前道，“王爷，长庆堂的班子一会就要过来，我已经命人让他们在听水轩对面的台子上唱。不若咱们就在听水轩里传膳，那里两面临水，又正对着大台子。一会叫人在轩里摆上几个大火盘子，既暖和又宽敞，隔着水音听曲子也清亮。”

　　赵沁道，“好，那就依你。”

　　听水轩原先本是一处扩延的长廊，直伸到水上，到了赵沁手里又加盖翻新扩建大了地方，覆盖了庭园中这碧水池的近乎一半。轩旁池水里本是植了亭亭莲花，但现在隆冬早已命人除了萎草，只余光光的木杆子立于水上。

　　碧水池边正对着听水轩的便是一起宽广石台，周边早已拉起了层层布帷。里面灯火辉煌，隔着布帷看到里面人影重重，来来往往。抬箱的抬箱，扛旗的扛旗，夹杂有声声压抑了的碎语及呼喝声，还有各种调丝弄弦的试音声，端的好不热闹。

　　听水轩里早已点燃了炭盆，人一踏进来便觉暖香扑面。正中间开了张大大的紫檀圆桌，已满满摆了各式餐前小菜。围着大圆桌的椅上都铺设着簇新的淡紫丝弹墨山水垫枕，四周落地的花瓶里供着几枝疏朗清香的梅花，暗香浮动着天上昏黄的月影，映着点点五彩缤纷水晶灯，水色云光彩灯并明月花香，当真是云破月来花弄影。

　　待得赵沁坐下，吕姬龚姬分左右坐下，现在没有外人，我就立于赵沁身后，谢六也离得不远。轩外的走廊上来往的下人匆匆提着食盒而来，再传交到小芙和小蓉的手里，再由她们领着几个下房的丫头一一将各色菜肴置于桌上。

　　待喝过几杯酒，吕姬道，“王爷，班子里的人都准备好了，这里有戏折子，王爷但觉得想听哪出，吩咐下去他们好准备。”说完递过一本小折子到赵沁手中。

　　赵沁接过，却不翻开，道，“也不必细点，就叫他们演几出拿手的来就是了。”

　　吕姬轻笑道，“哟，那我们可是要跟着王爷享耳福了。我曾听闻长庆堂里的冯班主有一出《贵妃醉酒》那是极了得的，不如就先让他们唱了这出来，其它的慢慢由得他们去演，可好？”赵沁答应了。

　　在赵沁与吕姬对话的时候，龚姬正低了头慢慢地饮茶。她听到吕姬说到《贵妃醉酒》时，我感到她的身子好似轻轻颤抖了一下，但随即归复正常。她慢慢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抬眼淡然地望向对面已搭好的戏台子，我便以为只是我一瞬的眼花。

　　吕姬唤过菊花吩咐了几句，菊花拿着戏折子即忙忙地穿过长廊传话去了。那边自是在准备着粉墨登台，这边赵沁与吕姬龚姬淡淡说笑几句，又慢慢饮下几杯暖酒。过了半晌，只看到对面戏台上大幕慢慢揭起，几声丝管慢慢吹调了几声。一青衣小僮翻着筋斗跳到了台中，朗声说道，“长庆堂祝厉王爷阖府安康，新年万事胜意！”说完后转身退下，弦乐又起，这时方是正角上场，将《贵妃醉酒》唱了开来。

　　我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戏班子搭台唱曲，但觉得台上人人粉墨油彩，衣光华丽，伴着声声丝竹打击。将一句句台词拖长唱来，但闻字字珠玑，婉转起承，竟若是吐气如兰。开场的铺陈我也看不太明白，咿咿呀呀唱了半天的太平盛世，我听得昏昏然。待到那一身华美的“贵妃”出场，我方来了精神。

　　早前刘参宇说过冯四鹂了得，此次一见果不其然。但见台上之人玉面敷粉，朱唇皓齿，眼似寒星，一个身段竟若杨柳般柔若无骨，繁重的戏服着在他身上仿似娇不胜衣。一举手一抬足，眼波儿一瞄，风情种种，纤纤玉指，再加上一把亮丽歌喉唱尽女子心中悲欢情愁，竟十足一个娇媚女子，谁想得到竟是须眉本色？

　　对于戏文我不太感兴趣，虽然我从台下众人的表情知道他唱得很妙。句句唱词字也填得好，端的将这一女子的求恩宠复惊心的曲折婉转表现得淋漓尽致。每个唱腔及转身无一不精，无一不巧。加上冯班主自己那婉若女子般柔弱的表情，似有意似无意的眼波流转，浑身珠光流璃的装饰，台下立着的众人无不被其深深吸引。

　　我看了看赵沁，发现他脸上也是带着颇为欣赏的表情。吕姬轻轻侧着头，手里捧着暖手的薰笼，仔细侧耳听着。当我看到龚姬时，心下略微有些吃惊。她也是端端正正地坐着，只是双手紧紧地笼在袖中，身子坐姿竟似显得有些紧张。她定定地看着台上，目光专注却又带着点警觉，时不时还要扫两眼看看周围是否有人在注意着她。

　　我正觉得有些奇怪，看个戏用得着这么紧绷着吗？只见此时龚姬眼光向周围一扫，刚好吕姬也转头从小芙手里拿茶，两人目光便对上了。吕姬只抿嘴轻笑一下，取过茶便转过了眼自顾喝茶。龚姬神情却显得有一丝的慌乱，只见她也迅即地掉转眼光，只看着身旁那深深的池水，我只见她笼在袖中的双手紧握了起来。

　　真是奇域怪也，我觉得纳闷，但觉得这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理会太多。我立于三人之后，此时便转头看看赵沁，只见他依旧云淡风清似地看着台上，合着台上的曲调正轻轻叩着手指。

　　我看到台上的贵妃正是演到与知心人浓情蜜义，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生生世世的誓言。边唱边还做出妩媚的姿态，眼角眉梢尽是春意。看了一会，只觉得两人你情我侬的，心下感到有些脸红。我只在唱曲前吃过一块千层糕，现在听了一会曲，便觉得有些肚饿。我便轻声唤过菊花，道，“我去后面吃点东西，正饿着呢。”

　　菊花微笑点头道，“你去吧，待会记得回来换我去吃。留些热粥给我，待会要守岁，肯定会肚子饿，你别贪心吃完了。”

　　我轻轻点点头，道，“知道了，肯定帮你留着。厨房里还有一大锅呢，我再馋也没有你这嘴巴馋。”菊花一笑不再理我，我便静静从轩中退了出来。走过回廊，见到谢六正蹲在地上看着暖酒炉子，拿着小扇子轻轻地扇着炉火，眼睛也是专注地看着戏台上。听到脚步声，抬眼看是我，脸上登时挂上了微笑。

　　看着他那英俊的脸蛋由于靠近炉火，火光映在脸上更显得粉嫩异常，一双大大的眼睛直如要漾出水来，我不禁心里暗赞一声，谢六真是一很漂亮的人儿呢。

　　我笑着对他说，“我去吃点东西，你要不要跟来？”

　　他高兴地站起身来，我含笑唤过另一个立在回廊中的小厮代替谢六看着炉子，让他如果王爷有什么传唤便来厨房找我们。吩咐完，我便和谢六相携离开了。

　　谢六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脚步也是变得异常轻快。借着回廊里的彩灯，我侧脸看他，只见他鼻峰高挺，眼眶深遂，双眸的幽黑当中竟似有一丝蓝光似的。谢六发现我在打量他，便也回望过来，在暗影里只觉得他眼中竟似有云雾升起，片刻便朦胧了眼前。

　　在他之前，我倒是从没发觉得过有哪个男人的眼睛会象他这般变化多端。赵沁的眼眸是清静的，如一池春水，什么都映得出来，却也象活水那样，安静地抚过你，便淡然地流向下一个目标，只需看一眼便觉得他干净清澈。小九看向我的的眼光一直都是温柔和善的，只是有时会掺杂有他自己的痛苦与不为人知的过去而导致的隐忍，那也是我一直不敢去碰触的。而谢六的眼睛便似重山，雾霭深沉，让人沉溺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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