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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她听见那群人讨论她,不止是她,还有那片可疑至极的干花。
石岩无声地走。
她听见有人淡淡地叹气,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宛若细丝,好像吊着一口气在等待什么,可是又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因此听不出无奈和哀伤,更像是对自己的和解。
终究淡淡地一笔带过。
慢慢地,说话声小了。
有人把花瓣丢在地上,默默地退到队伍末尾,神不知鬼不觉地扬长而去。更多的花瓣丢在地上、混进白色的雪里,被踩得面目全非,析出的红色一点一点渗进雪里。
那些丢掉花瓣的人,没有一个心里存有一丝丝难为情,因为他们看见,大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限覆盖了残缺的碎花,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就干净了,多么洁白,多么整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石岩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她要验证一些东西,于是迫不及待要走到光门前,到那时,她的试验结果就要见分晓了。
她步履坚定。
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变得冷清了,只听见漫无边际的风声,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说话声都没有了,遁入死一般的寂静。
当她看见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时,说实话,心里突然空了一块,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甚至根本不用付出什么代价,没有一丝后顾之忧,即便这样,每个人故作怀疑一阵子,然后毫无痕迹地走掉,走得那么干脆,那么地悄无声息。
她的试验失败了,非常失败。
支撑她生命的某种东西一下子被掏空,她望着洞开的光门,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光门若无其事地缓缓打开。
有个老头闯进石岩的视线里。
他弯着身子扒开雪,翻出一片完整的花瓣来,像捧着易碎的古玩瓷器那样双手捧着花瓣,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的浮雪,对石岩道:“我跟了你一路,听人说吃这个花就能见到想见的人,是不是见谁都行?”
他指着几米外的电线杆,刚才他就躲在那里,队伍浩浩荡荡的时候他就在,石岩说的话他都听见了,跟着大队伍一直走啊走,可是他两手空空,没有花。
他亲眼看着人一个接一个走掉,忽然心里没底,以为石岩是骗子,大家识破她的骗术于是都走了,他犹豫了很久,决定留下来等待一个机会。
老头捧着花瓣,挤着眼角的皱纹道:“我爱人去世五年了,我想见她一面,我年纪大了迟迟不死,吊着一口气,也许正是为了等这个机会。”
石岩面露难色。
她可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否认的话就在嘴边了,却迟迟说不出口。
在老头看来,不否认就是一种默认。
他高兴地快要跳起来了,如果不是这副老化的身体限制他的活动,他一定要绕着石岩打两个欢腾的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咸不淡地吭哧两声。
他似乎要笑,可知道自己瘦得和纸片没什么两样,脸上挂不住肉,笑起来,浑身骨骼打颤,快要散架的样子太难看惹人嫌,于是板着脸,以一种神圣的口吻道:“我想再看看她。”
他二话不说吃了花瓣,指着墙壁上凭空出现的像壁画一样的诡异的门,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问道:“要进到这个门里去?”
鬼使神差地,石岩点了点头,她看着老头拄着拐,每走一步就要大喘气。
贺雨行给他让开路。
他迈开脚,又突然收回去,似乎怪罪自己为什么如此鲁莽,他在胸前比划十字,手指颤抖着祷告上帝,凝视光门很久很久,终于慎重地走进去。
咚——
老头应声倒地。
石岩摸他的脉搏,探他的呼吸,最后对贺雨行摇摇头。
“他是带着笑走的。”
回去路上,石岩一句话都不说,这让贺雨行心里十分不爽,之前顶着好几天风雪,不要命地来回奔波,几天几夜不睡觉,她也不会累到一句话都不说,这次不一样。
她难受不是因为别人骗她,她是心寒自己仰望的那个太阳,一下子被锤子砸成碎片,哪有什么万丈光芒,里面统统流出脓水。
本以为至高无上的,背地里早就发烂发臭了!
石岩开始默默地打量每一个路人,她看着一对年轻情侣走过,男孩端着一份臭豆腐,颇为贴心地吹了吹,喂到女孩嘴边,女孩羞涩地笑笑,小心翼翼地张开嘴,两个人手挽着手过马路。
她移开眼,一路上遇见的情侣无数,有穿校服偷偷摸摸拉小手的,有路边吵完架突然甩着泪抱住的,也有白了头发、手拿太极扇,一前一后走着的。
爸爸牵着小女儿的手,西装革领的儿子推着轮椅上的老母亲,烧烤店门口推心置腹的好哥俩……
这些爱究竟能持续多久?她茫然地望着越下越小的雪,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
石岩平静的程度让贺雨行有些担忧,他担心她从此不再信任曾经支撑她的一些东西,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会不会认为根本就没有真心实意,人人都是假的,连带着怀疑他的真心也是模糊的。
他怕石岩变成最初的自己。
什么都不信,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自己。
还不如信点什么,美好一点、热烈一点,哪怕虚幻一点,人总要靠理想、靠一些美梦活着。
“其实……这个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糟糕,”贺雨行挡住她的路,“换一种思路想想,什么都不可能是永恒的,沉积了几万年的石头都在悄悄发生变化塑造新的形态,更何况短短不过百年的人?就像吃糖葫芦的那个女孩,也许最后她和男孩老死不相往来,但此时此刻,她的羞涩她的开心不是装的,她很享受当下,若干年后,她记不起当初的男孩,但一定会记得这个冬天的糖葫芦。”
“什么都会改变,人心、财富、地位、价值、关系……包括至高无上的爱,虽然听着冷酷无情,但这是常态。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被骗了好多次,那时候我就知道什么都不可信,除了自己。”
他忽然更正一下,“还有你。”
又补充,“还有王锵。”
想起来什么,“以及王锵的爸爸和爷爷,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竟然有一天能从贺雨行嘴里听见世界的可爱之处,这真是头一遭,石岩心上的乌云扫开一些,她说道:“我知道现实是这样,但是……不应该是这样。”
“是啊,世界不该是这样,也许会有个例,谁知道呢,”贺雨行想了想,“世界那么大,总会有些特别的存在。”
一辆车子驶来,王锵摇下车窗,“什么存在不存在……那群不要脸的玩意都解决了吧,连自己最亲的人都能阴,谎话成精,算什么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上车!我们回家!”
石岩望向昏迷的陈青岚,回家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刚到地方,陈青岚就醒了,看见“死而复生”的女儿,陈父陈母两人抱头对着哭,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完吕鹏程的光辉事迹,陈母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那天还是我让吕鹏程主导下的葬,我真是老糊涂昏了眼了!害了我宝贝女儿,都怨我啊!”
陈父背过身悄悄抹泪,他声音颤抖,扶着陈青岚的肩膀,“世界上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畜生就等着法律制裁吧!你就安心和我们住下去,我们干不动了还有退休金,父母养你一辈子!”
陈母难为情地拉石岩和贺雨行到一边,“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石岩怎么拉她就是不起来,非要跪着才肯说话,她泣不成声,“实在对不住您二位……”
王锵和陈母年纪差不多,看见这番情景也忍不住潸然落泪,他更能体会白发人差点送黑发人的悲痛和无奈,他吸吸鼻子,擦干泪,转身去搀哭断线的陈母。
陈母突然掏出银行卡,颤颤巍巍地递过来。
“这个就不要了。”贺雨行拒绝道,嘱她把钱收好。
王锵道:“拿这个做什么,太见外了,这里面没你什么事,你也是被骗了,快起来!”
招架不住陈父陈母的热情挽留,三人只好在陈家小院吃了晚饭,简单的饭菜当是赔礼谢罪,陈父拿出几瓶茅台,要喝个痛快,要不是开了车来,王锵真要和他来上几个回合,他自己没法喝,就让贺雨行替他喝,“他喝,就代表我喝了!”
“我以茶代酒。”贺雨行默默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那我喝!”石岩接过这茬,当下和陈父推杯换盏,你来我往,饭菜还没吃到一半,陈父就晃着脑袋说不行了,石岩夹起一粒花生,遗憾地摇了摇头,“花生米一样的酒量。”
酒足饭饱,她看见个熟人匆匆路过。
说是路过不太恰当,那人风风火火直接闯进陈家院子里,奇怪的是,刚进来没几秒就要走,石岩虽然喝得不少,胜在海量,头脑异常清醒,一下子就认出是那次带她进光门看光点星海的异界人胖哥,“小胖,你来这里干什么……难道又有光点落下来了?”
换句话说,又有人不再留恋这个世界,属于这个世界的能量场已经消失了。
“有个光点特别暗,坠得很低很低,就在这一家,我以为要掉下了就提前过来,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刚跨进门槛,突然感应到光点慢慢恢复亮度了,哎,白来一趟!”
胖哥前脚刚走,陈青岚咳嗽着出来,她身体还没好彻底,又刚从昏迷中醒来,就没让她一起在院子里吃饭喝酒,单做了两三道清淡小菜给她吃,在暖气屋里歇着,见她只穿了件毛衣就出来,陈母赶紧给她披了层军大衣,“怎么跑出来了。”
返程路上,王锵一直想不明白,“那个小胖说的人到底是谁啊。”
石岩和贺雨行相互看一眼,默契答道:“陈青岚呗。”
她托着下巴,“所以啊,人是能感知到被爱和不被爱的,当初青岚姐和吕鹏程订婚的时候,她满心期待着爱人和婚礼,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可直觉和本能比她自己都要早认出吕鹏程的本性,你懂那种巨大的落差吗,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一样,异界人自然而然找上她,所以才有了后面所谓的失踪,吕鹏程求我救青岚姐之后一系列的事。”
贺雨行接着说道:“之前,陈青岚是基于吕鹏程的存在才活着,这次不一样,那个小院里全是爱她的人,她会和这个世界紧紧联系着,不会断了。”
王锵若有所思,问贺雨行道:“那你呢,你过去消极得可比陈青岚可怕多了,我那时候以为,你永远只会是那个样子。”
贺雨行的眼神晦暗不明,似乎不想提及过去那些事情。
王锵淡淡道:“世事难料,连你都变了。”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皱着眉头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变成芽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以前是几十年死一回,然后几年就要死上一回,现在几个月就要死一回,上次变芽还是三星期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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