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长安

　　金銮殿。

　　萧禹撑着眉头看着跪在下方的孟巍，听了他的话，目光发沉。

　　“你说的可是真的？”

　　孟巍垂首伏地，“陛下，微臣所言千真万确，韩统领乃是羽林卫统领，还负责京畿安全，凌王殿下怎么能无缘无故地私查韩统领？”

　　萧禹面上没什么神情，“你的人抓到了凌王的人？”

　　孟巍道：“微臣惭愧，凌王殿下的人十分狡猾……”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
　　萧禹不耐烦地打断他。

　　孟巍一怔。

　　这还是萧禹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

　　他面上不显，心中有了些许不安，“陛下，恐是微臣多虑了……”

　　“不，”萧禹再一次打断了他，“爱卿来得及时，若非爱卿及时相告，朕也不曾料到凌王有这种心思。”

　　孟巍沉吟片刻，正想说话，上头萧禹又道：“可惜如今三国使臣还在，我大齐怎好先内乱起来？”

　　“陛下说的是。”孟巍恭敬道。

　　萧禹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说起来，今日与柔然使臣商定条约的时候，朕偶然间听到了一个消息，听说，爱卿近来与柔然的那位十七王子走得挺近的，爱卿这是什么意思呢？”

　　底下，孟巍已然冷汗夹背。
　　萧禹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如此一来，他今日想要拉凌王仇恨一事不仅没了由头，在萧禹眼里，反而是为自己打掩护。

　　“爱卿怎么不说话？”

　　萧禹冷笑道：“爱卿既然不解释与柔然的纠葛，那爱卿不妨换个方向，给朕解释解释，为何爱卿还认识南越公主。”

　　孟巍眼里一瞬慌乱起来。

　　他脑中飞速运转着，却不料萧禹不给他这个机会辩解：“爱卿，若想证明自己，朕倒是有个主意。”

　　他语气冷冽，眼里阴鸷，孟巍不由得白了脸。

　　“不如，由爱卿亲手，杀了南越公主，如何？”
　　萧禹话音落下，侧殿的人便将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俞飞梅押了上来。

　　孟巍眼睛陡然瞪大。

　　俞飞梅不是在萧烁手里吗？
　　怎么可能！

　　是萧烁将俞飞梅交给了萧禹！

　　怎么可能！
　　萧禹不是向来想置萧烁于死地的吗？！

　　孟巍一时间，脑中诸多想法，可对上俞飞梅那双平静的眼睛，他的思绪停止了转动。

　　“爱卿，朕也是才知道，这位南越公主悄悄潜伏在我大齐，意图不轨，照你看，该不该杀？”

　　孟巍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此时此刻，他说什么都没用。

　　萧禹似是也没想听到他的回答，转而看向俞飞梅，“不请自来，南越公主也莫怪我这个东道主失礼。”

　　俞飞梅抬眸，“单凭一个我，你怎么可能信任萧烁，他一定给了你其他东西。”

　　萧禹眯了眯眸子，冷笑。

　　的确，萧烁那日将俞飞梅交给他时，他心中怀疑过这是不是萧烁的什么计谋。
　　但很快，他就不这么认为了。

　　因为萧烁交出了一样东西。

　　兵符。

　　那是萧烁出征柔然前，他亲手赐予萧烁的。

　　但现下，他不会对一个敌国之人道明其中之事：“南越公主，孟爱卿一心为你，你就不为他求情？”

　　“难道大齐陛下你，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吗？”
　　俞飞梅讽刺道，“若我求情，你会放过他们？”

　　萧禹胸腔发出一阵怒笑，“孟爱卿，你果然跟了个好主子。”

　　他大手一挥：“来人，将这两人押入天牢，褫夺国公府爵位，撤孟霈大理寺卿之职，废萧竹月郡主之位，将孟府所有人都给朕押入天牢！”

　　孟巍闭了闭眼，眼波平静。
　　“陛下，这一切都是我一人联系的，与三个孩子无关，他们毕竟是长公主的孩子，还望陛下留他们一命。”

　　“孟巍，你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萧禹如是道。

　　孟府突然被抄家，朝野上下震惊不已，孟巍那可是萧禹的宠臣，竟然就这么毫无缘由地被送入了大牢！

　　得到这个消息的，还有住在驿馆的三国使臣。

　　司徒煦没什么大反应，反正此次出使大齐于他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坏处，他对于权力争斗没什么野心。

　　但西楚就不这么认为了。
　　夏乐曼一直想暗中做点什么给大齐添点乱子，但她的人被夏敦牂牢牢看住，就连她自己也被软禁在驿馆。
　　得知了这个消息，她更是马不停蹄地想出去看热闹，但门口阻拦她的守卫却半分不留情面。

　　她气冲冲地去找夏敦牂，可真正走至他门前时，脑中蓦地想起夏敦牂漫不经心的话。
　　如果她轻举妄动，夏敦牂不会放过她的。

　　她不甘心地收回手，在她身后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怎么，想找死？”

　　夏乐曼身子一颤，转过头来，“我没有，我就是……想来看看皇兄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管好你自己。”夏敦牂从她身旁路过时甩下这句话。

　　门被无情关上，夏乐曼咬紧了牙，回了房间。
　　她知道，夏敦牂看上了一个女人。

　　这就意味着，她没办法顺利留在大齐，会跟着夏敦牂回西楚。
　　如果夏敦牂顺利夺得皇位，那她很有可能会死。

　　她不想死，就只能先下手了。

　　房内，夏敦牂懒洋洋地看着底下人传回来的消息，随即将密信点燃，不留痕迹：“去派人看着她，我这个妹妹，愚蠢，但也是个狠角色。”

　　如果能给大齐制造一个乱子，他也乐见其成。

　　至于柔然，这两日已经与大齐签订了和平条约，这次兵败，于柔然来说是不小的打击，大齐从条约中获利良多，他们也没办法拒绝。
　　拓跋彧死期已定，到时候，他会带着拓跋彧的尸体回到柔然。

　　烛光下，斛律铮摩挲着身上的狼牙链，不发一言。

　　他看到这条狼牙链便会想起允微。

　　他很快便要启程回柔然，大齐是否内乱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他收到消息，柔然王室的那些个王子蠢蠢欲动，他不能再在大齐久留了。

　　他想再见一见允微。
　　可允微不想见他。

　　那他，便如她所愿。

　　斛律铮不由得抬眸看向窗外，这大概是他仅有的一次机会来到大齐。

　　空气里有些燥意，微微刺眼的阳光映照在窗棂上，一株已经焉掉的芍药枯萎。
　　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位女子。

　　允微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有陪伴她多年的师父。

　　在熟悉的山上，师父每隔两日就会从山下带一些吃的回来，督促她练功，检查她的医术有没有长进。
　　后山是她设的一些小陷阱，是不是就会有几只笨兔子，又或是山鸡掉进去。

　　她抓着一只兔子兴致勃勃地回到小屋，师父还没有回来。

　　兔子在她手中不停地挣扎着。

　　“阿微。”

　　师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允微一愣，手中的兔子成功逃脱，一蹦一跳地远去了。

　　她往四周一看，竟都没有人影。
　　允微心中不安起来：“师父？”

　　“阿微，对不起。”

　　又是师父的声音。

　　允微听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道歉，她慌忙转头：“师父你在哪？”

　　视线里，小屋逐渐被迷雾笼罩，允微一步步踏入山林之中：“师父，你在哪？”

　　“师父，你在哪？”

　　不知过了多久，允微忽的停下了。

　　她看见正前方的一道身影。

　　雾色里，他的身姿宽大，却并不是师父的身影。
　　允微忍不住蹙眉，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道身影，她好像认识他。

　　随着距离一步步拉近，允微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萧烁。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冒出这个名字。
　　允微张了张嘴，无声念出这个名字。

　　记忆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下山后遇到的人和事在她面前一一闪过。
　　最后定格在苏府后花园的那一幕。

　　师父，是她的亲生父亲。

　　允微陡然间清醒过来。

　　她最后的记忆是在萧烁的怀中死去的。

　　她死了。

　　允微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应该有许多的刀剑伤才对。

　　“阿微。”

　　又是一道声音响在她的耳边，比之前更虚弱。

　　眼前的雾变得不真实起来，萧烁的身影也逐渐模糊。

　　允微感应到什么，猛地转身。

　　方苍默默出现在她的身后，一如经年那般温柔地注视着她。

　　允微哑着声音：“师父……”

　　“阿微，”方苍温和地笑起来，“你是我的女儿。”

　　这道声音伴随着看不见的雾气，传进允微的脑海里。

　　允微委屈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认？”

　　“对不起，阿微，”方苍缓缓走近她，“是我的错，让你被瞒了这么多年。”

　　方苍的影子仍旧是模糊的，允微像是意识到什么：“师父，你怎么了？”

　　“我该走了。”方苍轻声道。

　　允微看他的目光很是迷茫：“你要去哪？”

　　方苍却像是没听到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还是想叫你阿音，这是我与你娘一起给你取的名字，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如果……”
　　他无奈地笑了笑：“薛长音，这是你真正的名字。”
　　“不过，你可能不愿意原谅我，也不愿意接受这个名字，阿音，对不起，这些年是我让你失望了。”
　　“我没能做一个好父亲，往后也没机会了，对不起阿音。”

　　允微越听，心越是难受，她紧紧地捂着心口：“师父，你在说什么啊？师父，我不明白……”
　　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

　　“师父……”

　　她往前走了一步，发现方苍的身影愈发模糊，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

　　方苍还在继续说着：“不要再待在这里了，醒过来吧阿音，醒过来。”
　　“让我见见你，让我看到你安好。”

　　他朝着允微伸出手来：“阿音，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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