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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我们各走各路
如陆清鹊所预料的,顾景渊找上了她。
那日天气正好,春意袭来,她与小荷在京城巷道里漫步,说是随便走走,可她心中思绪纷杂,已是理不清剪不断。
街边的绿草已连成一片片一丛丛,点点小花点缀其中,像是夏日里满天繁星。
她无心欣赏,随意扫了几眼便挪开视线。
恰在此时,顾景渊从巷道的另一面阔步走来,不急不缓,陆清鹊一点不惊讶,他们南下赈灾之时,他就派人护卫陆府,派眼线盯着顾景玄。他能知道自己在此处,自然也是极简单的事。
陆清鹊侧头小声吩咐小荷去为自己买些胭脂,便慢步上前,在二人相距五六步之遥时,她停下脚步。
“陆大人,这么巧,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顾景渊穿着便服,一身墨蓝色衣装挺拔利落,眉目疏朗,眸子深邃,清晰地透出她的身姿。
陆清鹊微微侧过头,向旁边店铺看去,“当真是巧,此处售卖的大多是女子梳妆用物,难不成殿下也需要这些?”
顾景渊沉默片刻,扯了扯嘴角,“我不记得哪条京城巷道有什么规矩,只准女子走,不许男子行。”
二人毕竟曾日夜相处一年,陆清鹊并非不了解他,此时他这般,无非是有什么想与她说。
陆清鹊不再左右其他,冲他点点头,“殿下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移步他处详谈。”
湖面微波荡漾,波光粼粼,鱼儿往来翕忽,时隐时现。
船只轻轻晃动,随着湖面波浪慢慢划动。
顾景渊斟满茶水,轻推至陆清鹊面前,身子侧开,打开窗户,从陆清鹊这里看出去,外面风景正好,令人心旷神怡。
“那日你于刑部说的那番话,可知会有何后果?”
顾景渊淡淡开口,眉头却是微蹙着的。
陆清鹊看向他,惊觉他眸中竟带着丝丝担忧,但这种担忧只一闪而过,很快消隐不见。
她只当是自己错看,“想过,但我更想袁行之伏法,不可让他继续危害社稷百姓。”
她何止想过,自顾景玄将册子带走,她几乎日日思忖此事。她曾有过片刻犹豫,个人微小的利益暂时胜过心中大义,可终究还是决定走出这一步,她无悔。
只是她不想因为自己牵连叔父叔母,思考良久想拜托顾景渊对他们多加照顾,她想他身为皇子,总会顾全他们的。
“你想得太过简单,清鹊。你可知顾景玄已盯上了你,你又如此率直,他定会针对你!”
顾景渊几乎是压着声音,咬着后牙说的,他心头亦是一团乱麻,他竟不知陆清鹊会有后手,当真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他身子向前微微倾斜,胸口触碰到小桌面边沿,桌上的茶水微微晃动,其中映照出来的影子也瞬时破碎。
陆清鹊摇摇头,她不解,此事明明有利于顾景渊,他本可以欣然图之,却为何这般说?
总不至于是真的关切她罢。
陆清鹊垂下眼睑,掩盖了情绪,自嘲地笑笑,“殿下不必担忧,此事与您大有利益,不仅可以除去袁行之,而且可大大折损大皇子势力,岂不是……”
“任性!”
顾景渊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茶水洒出来几滴,陆清鹊顺着去看,就听到他道,“你可知,你可知……我不愿你冒险!”
陆清鹊有些愕然看着她,手中刚端起的杯子也停滞在半空。
他身子重重向后靠,吐出一口气,深深看着陆清鹊,“我不愿你为诱饵,你还有你叔父叔母,倘若你……他们该如何?”
陆清鹊点点头,微微一笑,放下茶杯,目光透露着些许无奈,“我想到了,殿下。倘若我果真有什么……”
她垂下头来,声音低了下去,“能否请殿下对我叔父叔母多加照顾?”
“不可。”
顾景渊冷冷吐出两个字。
陆清鹊惶然抬头去看他,“为何……?”
顾景渊淡淡道,可是手指无意识抓紧了杯子,“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好好活着,哪怕再艰难。我认识的陆清鹊,可不是这般的。”
他话中自有深意,陆清鹊怎会不知?
四年前他们同住清水村,日子过得清苦艰难,她却未曾抱怨,每日除了砍柴做饭就是洗衣种菜,她一样过得有盼头。
可为何今日就成了这样呢?
船舱外的鸟儿啼叫,鲜花盛放,草芽新生,孩童吵闹嘻戏声传入耳中,叫她想起云牧。
她叹口气,“殿下可知,我亦想好好的,可事实真会如我所愿吗?”
顾景渊一时间未言,船舱内熏香袅袅,滋味浅淡,别有一番风味,薄薄的白色烟雾缭绕,像是一片片极其微小的云,遁入半空慢慢消散不见了。
许久之后,陆清鹊听到他说,“册子已被他拿走了是么?你又如何能有凭证?”
他已经猜到了,久浸朝廷权谋风云,他自然比她知道的多得多。
陆清鹊低声道,“不错。只是册子内容,我早就熟记于心,倘若需要,我可以一字不差默写出来。”
顾景渊手掌握紧,压低眉头去看她。
陆清鹊浅淡一笑,“殿下不必如此惊讶,册子乃是我叔父多年费心血记载的珍贵之物,我岂能轻易丢弃它?只是,倘若是一开始,我不会将它交给你。”
她想起去年曾在叔父书房,亲耳听到叔父提起这本册子,那个时候她还心之确凿,绝不会交给顾景渊。
这才不过几月,心境便变了。
他非她的良人,可却是这天下最适合的掌权人。
她只得这样做,不是为他。乃是为社稷,为百姓,为这百年天下基业。
损国利己者众多,损人肥私者亦不少,她能做的,无非也只有这个了。
顾景渊沉默片刻,“阿鹊,你不必……”
陆清鹊笑笑,“无妨,我已走到如此地步,做与不做差别并不大。正如你所说,大皇子早就盯上了我,我即便是逃,又能逃到何处去?不如迎面直上。”
她这样说着,心里酸涩得要命。她是个要强之人,从不肯服输,即便在这样艰难境地,她唯一想着的也是如何保护家人,如何为自己争取一丝丝光亮。
但自己所做的,在他眼中会被当作什么?
被他欺骗抛弃,如今又反过来帮他,甚至被大皇子一党认为,他们叔侄二人拥护于他?
陆清鹊一口饮干茶水,“殿下,若你想要,改日来府拿去便是。但我有一条件。”
“……阿鹊但说无妨。”
“我要见一见袁行之。”
*
再见顾景渊,是在陆府后院里,此时春天已然来临,黄橙橙的、粉丹丹的、红艳艳的颜色逐渐充满了整个院落,驱赶走了冬日的萧索与寂寥。
陆清鹊早早吩咐小荷备上茶水,静静坐在石凳等他。
他换了一身衣服,较之前日更显俊逸非凡。
二人对坐片刻,饮了两杯茶水,陆清鹊吩咐小荷从屋内取出册子。
册子被整整齐齐地排好,又用洁白的线缝制起来,一瞧便是被人下了工夫用心制作的。
顾景渊心底翻涌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定定瞧着她,她清瘦了很多,原本就小巧白皙的脸庞,现在又削减了一圈,两只眼睛仍然是原先那般黑亮亮的,可似乎再也见不到从前那股灵动和活泼,淡然中透露着些许疲惫。
她确实不同以往了,如今性情沉稳,更像是一位朝官,可也渐渐失去了什么东西。
顾景渊心头泛酸,他没有说什么,接过册子来慢慢看了几眼,字迹工整而端庄,像极了她本人。
墨迹像是刚刚干涸,还散发着隐隐的墨香。
小荷在一旁说道,“这是小姐熬了两夜写出来的,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了半日工夫。”
陆清鹊轻声制止她,“小荷。”
小荷住了嘴,退到陆清鹊身后。
眼下他们二人已不是从前关系,再多说些什么也毫无益处,徒增困扰罢了。
陆清鹊掀起眼皮,“这是你要的名单。我要的东西呢?”
顾景渊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我已打好招呼,带着此字条给狱卒看过,便可见袁行之。”
“多谢。”
陆清鹊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折起来放进袖袋里。
“殿下,眼下该我做的我都已做了。此册子也算作殿下救我叔父叔母的答谢。往后,我便没什么能帮殿下的了,愿殿下一切顺遂。”
顾景渊皱了皱眉头,心有疑惑,“你这是何意?”
陆清鹊微垂眼眸,不曾看他,“殿下,你与我四年前清水村一别,本就再无干系了。而今我们朝堂相见,为的也不过是公事,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罢。”
这半年多以来,她确实有些累了。
群党纷争,明争暗斗,权谋诡诈,诡谲风云,她本不擅长争斗,却被卷入这其中。
更不肖说,她还要分出心思查明父母被害真相。
她不敢想,更不能想,四年前她全心全意相信的那个人,有一天会成为旁人身边的人。
她未曾想过。
她考官进京,除去为父母之事,便是为他了。
而今一切终究不随她愿,她已尽力,便该无悔了。
说完这句话,顾景渊有好一会儿没开口。
陆清鹊不着急,她端起茶杯慢慢品着茶。这茶水清冽芬香,实在是好茶。
“阿鹊为何这般说?”
顾景渊终于开口。
他觉得他的嗓子像被什么糊上一般,酸涩不已。
心底某个地方像是针扎般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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