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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艾德关上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那漆黑带刺的幼虫影像却仿佛烙在了他眼底。他闭上眼,但视网膜上仍残留着那可怖的轮廓,看着它,一种刺骨的寒意忽然顺着脊椎爬升:就像是猎物被天敌锁定时,源自基因本能的恐惧。
他忽然想起了【伯爵】和他的那场无疾而终的谈话。
【一场意外……塑造了我,艾德。我不想将我的仇恨传递给你,但那时,毫无疑问,我是憎恨帝国和白昼的。】记忆中【伯爵】的声音带着他熟悉的疲惫,【但如果……一场足以席卷人类的灾难降临,在我意识到它存在的那一刻,我就明白,没有什么比那更重要的事了。我们需要先生存,然后才能改变。】
【我有力量改变它,所以我去了。】伯爵的话锋在此变得沉重,将他划在了明确的界限之外,【而你不同。你只是个普通人,你不该在无力改变什么时就贸然行动。】
“为什么?”
艾德记得自己当时的追问。他渴望一个逻辑上的解答,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
而【伯爵】只是沉默。那沉默不像回避,更像一种释然——仿佛他的提问本身就是一种【伯爵】等待已久的回应。
此刻,他忽然明白了那沉默的含义。
——提问本身就是答案。
当一个人开始追问“为什么我必须去”的时候,他的命运就已经被这个问题本身所捆绑。【伯爵】等待的,从来不是他的成长或力量,而是他无法对灾难视而不见的、愚蠢又尚且良善的心。
即使他决定要去实地看看,但是……他该用什么理由呢?必须完成的事、某些忽然忘记的约定,去见什么重要的人?这显然都不足以说服他们。
艾德清楚地知道,任何离去的理由都会再度撕裂家人刚刚愈合的心。他们等待得太久,他过往的“意外”带来的创伤尚未平复。
可偏偏是这近乎臆想的危险,这毫无根据的预感,正驱使他主动离开,又一次地离开。如果……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呢?他对生物学的了解仅限于高中课本,又为什么要去质疑领域内专家的结论?
只要他视而不见,强行压下心头这毫无来由的不安,他就能回归渴望已久的平静生活:没有突如其来的生命危险,没有持刀的凶手,没有需要他警惕的阴谋。
他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个每周习惯慢跑几次的普通人。他的思想也不过是中庸的,绝非纯粹。那种曾眷顾【伯爵】的、为追求理想不惜自我堕落的极端力量,绝不会选中他这样一个习惯折中的灵魂。
那样的力量不会选中他,而那位已获得这种力量的老友,想必也不会认可他如今的犹豫。艾德想,他们的友谊始于偶然,即便旧友旧友依旧和昨日一样对待他,时间也终将冲淡一切。伯爵走向了纯粹与极端,如同那个时空里非物理的灵能;而他,一个受唯物主义教育、信奉无神论、擅长维护与建造的工程师,他的本质是稳定。他必须如此维持下去。
他绝不会又一次放纵自己的愤怒了。
艾德有太多理由可以拒绝,他甚至可以说自己没有义务去处理这场“意外”。那东西出现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太久,而他刚刚却归来——这和他无关。
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笃定这一点;但正因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必须去确认它。如果类蛉真是曾经【伯爵】遭遇的大敌,那么对于他所在的时空而言显然
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笃定这一点。
正因它是真实的,他必须去确认。如果类蛉真是【伯爵】曾面对的大敌,那么对于这个尚无准备的时空而言,它的威胁将更加难以抵抗。
也就在这个念头落定的瞬间,艾德仿佛听见了一声来自遥远时空的、带着讥诮与悲悯的轻笑。
那似乎是伯爵的声音,穿透了不同时空的壁垒,在他耳边清晰响起:“我说过,他会留下的。”
这不是选择。
这是命运的归位。
“你要去哪?艾德,你不是说要在家呆一会儿吗?”
他几乎刚靠近家门,母亲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像是早有心灵感应。他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就看见母亲就站在玄关处,脸上写满了不安与焦急。
“……对不起,妈妈——”他喉头干涩,几乎无法流畅地说出准备好的借口,“我……我必须出去看看——我有些不放心。”
“为什么?”母亲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近乎哀求的困惑,“艾德,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你就算真害怕什么,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去派出所、去医院,去哪儿都行——别一个人现在就去!”
她的话语越来越急,仿佛想用话语织成一张网,渴望用它拦住即将远行的孩子。“傻孩子,妈妈不要求你有什么大成就……我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找份工作,闲时跟我们看看电视,放假了一家子出去走走……”
他听着母亲勾勒出的、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平凡图景,终于才察觉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感到声音不受控制地梗塞发颤:“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们只希望我健康快乐地生活。”
艾德深吸一口气,努力想稳住声线,却带着更明显的颤抖:“可是……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正因为我太喜欢、太渴望那样的生活了……所以,我才必须出去,亲眼确认。”
“……在你回来之前,有一个人来找过我们。”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在回忆一个不愿惊动的梦,“那是一个很瘦很高的男人……他看起来,就像是长大后的你。不,这么说不对。”
她抬起头,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却固执地没有落下。“他像一个已经吃尽了苦头的你。我一见到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我知道,我终于见到我的儿子了。他告诉我们,你会在七年之后回来,一天不差……就是你现在回来的这个时间。”
艾德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问他:‘你不是我的儿子吗?我是你的妈妈,我知道我的孩子究竟是谁。你已经回来了,和我见了一面,那为什么不干脆留下来呢?’” 母亲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一种当时被强行压下的心碎。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艾德的脸颊,目光像在同时看着现在的他和那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人……他当时看着我的眼神,就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的质问,“傻孩子,你明明不想走……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像他一样,这样果断地、一点余地都不留地下这种残忍的决定呢?”
她背过身去,微微颤抖,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走吧。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沉默在空气中凝固。就在艾德以为一切已经结束时,她再次开口,声音很轻:
“如果……如果你真的还能再回来。”
她终于缓缓转过头,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目光却直直地看向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轮廓刻进心里。“我要你答应我,到那时……你会亲口告诉我一切。别再像今天这样,别再不给我一个理由就离开。”
她向前一步,紧紧抓住他的手,指尖冰凉而用力:“答应我。”
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在他转身离开,踏出家门的瞬间,他仿佛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不是责备,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与无奈,仿佛母亲正透过他凝视着某个更为沉重、更为遥远的未来。
风迎面吹来,扫过耳畔,轻柔得像一句紧随其后的、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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