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水

　　再入临界，雪发现关荟那种颓败萧条的景象比之前更甚，甚至可以用死气沉沉来形容。

　　关荟外城不见爹爹和其他人的身影，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关荟内城上方，黑压压的乌云犹在，结界最高处浓重的魔气直冲上云霄。

　　“爹爹他们去哪了？怎么不在了？你不是说关荟内已经没有人傀了吗？为什么看起来魔气更甚了？”

　　封慕尘也面露疑惑：“我离开的时候关荟内确实没有魔物了。难道陆云又把他们送了回来？”

　　猜来猜去也无果，二人便往内城入口飞掠，决定进荟一探究竟。

　　一入结界，魔气竟无视边缘的法力震慑，直冲着二人扑来。雪和封慕尘对视一眼：“内城在养蛊吗？这是炼出什么大魔了？”

　　“有可能。”封慕尘思忖道，“如今关荟内没有景震也没有人镇守淡漠楼，魔物失了约束自相残杀，造就大魔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人傀和魔物尽数回归，那在淡漠楼中的叔父婶母和夏姑他们，也不知怎么样了。雪和封慕尘不再追究，二人径直往淡漠楼方向掠去。

　　还没到淡漠楼，雪猛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封慕尘问道。

　　“巳见辰。”雪死死盯着魔雾弥漫的前方，眼中闪过精光。

　　果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传了过来：“小魂官，又见面了。”

　　封慕尘神色一凛，挥出数道风符将前方的迷雾吹散。巳见辰的本体，碧眼白鳞巨蟒正缠绕在淡漠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你们居然找到了这里。”巳见辰的本体比雪第一次见他时不知要大了多少，他转动身躯，鳞片摩擦着楼体沙沙作响。“是苏禾的那个小跟班告诉你们的？”

　　“古漪？”雪愣了一瞬，原来他早知道巳见辰躲在关荟。

　　难怪梵香村一战后巳见辰就销声匿迹了，江南水道的同僚却说在这一带还能捕捉到巳见辰若有似无的魔息，谁也不曾想他就躲藏在关荟之内。关荟内城魔气浓厚，倒确实很适合他隐蔽疗伤。

　　“你是怎么进到内城来的？”封慕尘森冷道。人界修士与地界签有契约才能进入关荟内城，巳见辰又是如何突破结界进来的？

　　“哼。小小结界能奈我何？”巳见辰不屑道，“再过些时日，这结界就会被我的魔气侵蚀崩塌，内城外城的，还有什么区别？”

　　“巳见辰！”雪喝道，“关荟里的人呢！”

　　“怎么？有你认识的？我一天吃一个。今天正好吃完……”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夹带着充沛的灵力，直冲巳见辰面门而来。

　　景震的攻势既急又快，巳见辰躲闪不及，瞬间幻作人形站在了淡漠楼下。还是雪见过的那个身材高大的模样。

　　“怎么？生气了？”巳见辰笑道，“是你伤了我，我只能吃点东西补补魔魂，要怪就只能怪你了。”

　　雪和封慕尘对视一眼不再多言，一白一黑两个身影运转灵力，向着巳见辰全力攻去。巳见辰身形一转，旋起一阵邪风，铺天盖地的魔气夹杂着雨水顿时席卷而来，将雪和封慕尘二人裹挟其中。

　　雪的水界灵力在打斗中不占上风，他索性竖起剑指御剑而战。封慕尘就站在雪的身旁，寻着前方景震银白的剑芒施展雷法。雷电所怒，何物不伏！

　　渐渐地，雪感知到巳见辰身上的故气不稳，人形似要难以为继。正想告诉封慕尘速战速决，就听见巳见辰突然压低舌尖飞出一哨，哨声穿透重重迷雾，在荟中回荡了许久。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一时之间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无数尖啸。是高阶魔物的叫声！

　　果然，不多时，一个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了外围的浓雾中。魔物们不断向前逼近，将雪和封慕尘围困在淡漠楼下。

　　封慕尘猜对了！关荟中的魔物竟真的还在！不但如此，巳见辰的魔气与内城的魔物互补互成，造就了更多的高阶魔物！

　　雪化剑指为掌，掌中灵力翻涌，密集的雨幕瞬间化作无数冰针，朝着四周飞啸而去。

　　可魔物们的步伐却并没有受多大阻碍。封慕尘知道此战拖延不得，淡漠楼和它周围的矮楼都以无间地狱的熔岩铸成，雷法在关荟内本就受到压制。若魔物们再与巳见辰一起攻上来，那他和雪就会腹背受敌。

　　思及此处，封慕尘也顾不得去管夏姑他们是不是还在楼中，他凝神一掌拍下，祭出无间之火。

　　漫天的火光瞬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外围的魔物蔓延，沾上无间之火的低阶魔物纷纷化作黑烟飘散。就连空气中弥漫的魔气，也在大火的熏炙中扭曲着消失。

　　巳见辰飞身跃起，冲出火海落在飞檐之上。

　　“呵。无间之火。小道士，有点能耐。”巳见辰竖着碧眼，眼神危险地盯着封慕尘。

　　“无间地狱贯通地界和酆都，倘若无间之火真能杀灭一切魔物，那它为什么没有吞噬整个酆都？”巳见辰轻蔑地笑了一声，“那是因为酆都的魔气够强，强到超越了无间之火所能承受的一切。今日我就让你开开眼！”

　　“六天魔气！”

　　话音刚落，浓重有如实质的魔息就从巳见辰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那强大的魔息竟隐隐有压制住无间之火的趋势。

　　外围的魔物感知到巳见辰的魔息，顿时力量大涨，一下就冲破雪刚用净水筑起的屏障，数十个高阶魔物瞬间就将雪团团围住。

　　情急之下，雪只得收回净水，反手就给自己落了护身结界，再次竖起剑指专心控制景震，将离他们近的魔物一一击杀。只是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只能稍微缓解眼下的困境。

　　封慕尘那边正和巳见辰僵持不下，突然瞥见巳见辰腰间坠着一个熟悉的黑球状物。

　　“黯弥楼？！”封慕尘眼神一暗，这不是之前在关荟中雪给他留下作为记号的吗？他明明随手给了陆云，怎么会到巳见辰手中？！

　　不及细想，就见巳见辰突然化出本体，巨大的身躯高高盘起，血盆大口照着封慕尘就咬了下去！

　　“慕尘！”雪朝着封慕尘大喊一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封慕尘的体内竟也游走出一丝暗黑的魔气！魔气带着骇人的杀意如刀刃一般倾泻而出，一时竟将巳见辰震退了。

　　巳见辰变回人形，退了两步不怒反笑。他张口吐出腥臭的气息：“真是有趣至极！小小凡人，又会操控无间之火，又有魔气傍身。有趣，有趣至极哈哈！”

　　“慕尘！”

　　雪回过头，朝着封慕尘唤了一声，可是封慕尘背对着他并没有回应。

　　“别喊了小魂官。他被魔障蔽目，听不见了。”

　　巳见辰不紧不慢地向着四周的魔物们压了压手，魔物们得了令，全都垂手静立，不再向雪进攻。雪马上退到封慕尘身边，竖起剑指警惕地看着巳见辰。

　　“不管是谁，凡是有魔侵身，都抵不过六洞天宫的魔气。他如今已经被我的魔气同化，快要入魔了……”

　　话未说完，身后一剑飞刺而来，巳见辰偏头躲过。他看向对他怒目而视的雪，道：“吴家小娘子，我今日不想打打杀杀，只想跟你好好聊聊。”

　　雪执剑在手，怒道：“废话少说！解开他的魔障！”

　　“他体内本就有魔气，这可不是我给他种的。看起来这魔气的时间还不短，能不能解开可不好说。”

　　雪不知道封慕尘体内的魔气是怎么回事。他迟疑地看了看巳见辰，见他的神色不似作伪，一时心乱如麻。

　　“这样。”巳见辰说道，“你跟我回北罗酆，我就帮他解开魔障。”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北罗酆？我不信你。”雪戒备地看着巳见辰。

　　“你很聪明，在梵香村时，你就已经猜到了，我身上的故气离散支撑不住化形。那是因为我离开北罗酆已有万年之久。”巳见辰说着，走到一旁那些静立不动的魔物身边，随手就摄取了两个吞入腹中，“我必须依靠吞噬同族才能稳住身形。”

　　“我本名叫师，乃是太阴天洞之主北阴玄老的二弟子。万年前，我奉命来到人界……”

　　原来，水官大帝口中那位司掌先天之炁的老者名叫北阴玄老。北阴玄老司掌先天之炁，法力高强，可接引无极圣境。

　　北阴玄老有两名弟子，大弟子妘阴，二弟子师。妘阴和师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妘阴乃是北罗酆上太阴宫的太阴之气所化，化生女魔相。师则是六洞天宫之中的魔物，因法力低微被魔族遗弃，后被北阴玄老收留。在师父的帮助下，师炼化了命之本源中的六天故气，成为了近魔王的魔物。

　　六洞天宫六魔王叛乱之后，北阴玄老下令让大弟子妘阴前往三界寻找逃逸的先天之炁，而师则受命留守在天洞外守护禁制。

　　可是妘阴一去数万年，魔王们又蠢蠢欲动。北阴玄老从沉睡中苏醒，命师前往三界寻找妘阴和先天之炁。

　　雪心道：原来当初封慕尘和叶青玄都猜错了，被派往人界寻找先天之炁的本不是巳见辰……

　　离开北罗酆后，师便化名巳见辰。他万年来找遍了三界，最后终于在人界找到了师姐的蛛丝马迹。

　　“你身上的炁很杂很乱，我看不透。可凡人的命之本源皆来自原始祖炁，而你的却与师姐一样，都是太阴之气。我找了师姐近万年，可丝毫没有她的踪迹，所以我怀疑她已在人界陨落，轮回转世。”

　　“你很可能就是师姐的转世。”

　　见雪无甚反应，巳见辰也毫不在意。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找到你后我一直躲在暗处，用尽办法想激发你的魔性，可是你却一心只想做个安逸的凡人！我等了十年，后来偶然遇到了苏禾，他给我出主意，索性唤醒你体内的太阴之气让你堕魔。入魔之后，你或许就能恢复记忆，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北罗酆去了！”

　　堕魔……雪冷冷地看着巳见辰。这两个字说得轻松，可谁又能知道，为了这么轻飘飘两个字，他付出了多少，他失去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他“有可能”是这个转世轮回的妘阴，他就不能做个安逸的凡人？他就活该痛？活该去死？活该被亲人背叛？！

　　“你错了，我不是你师姐。”

　　“你身上有太阴之气，肯定跟师姐有渊源。”巳见辰道，“你先跟我回去，师父会有办法让你想起来的。”

　　雪心思急转，他冷哼一声，道：“那逃逸的先天之炁呢？你不找了？”

　　“我在三界找了万年都没有找到，师姐肯定已经将它封存在了什么地方。等师父帮你找回记忆，我们再一起回来取。”

　　雪不为所动，他冷冷地说道：“既然你认为我是你师姐，那你后来为何又改了主意，要吃了我？”

　　巳见辰信誓旦旦：“我不想吃了你，我只是想把你带回北罗酆。”

　　“你口口声声与你师姐感情颇深，又说我是你师姐，可依你对我的言行，我从未觉得我们之间有何情谊。”雪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不是你师姐，你要的只是我体内的太阴之气吧？”

　　见巳见辰还想反驳，雪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你在人界万年，如今却这么急着要带我回去，甚至不惜告诉我这些万万年前的隐秘……事实并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我猜，逃逸的这缕先天之炁是某种极阴之气吧？”

　　见巳见辰默认，雪顿了顿，道：“你师父支撑太阴天洞万万年之久，如今恐怕已经是强弩之末。你师父一旦倒下，太阴天洞便会崩塌，唯有找到同源的阴气代替，才能填补先天之炁逃逸留下的空缺。”

　　“你遍寻先天之炁不见，却意外发现我身上有太阴之气，你便怀疑我是你师姐，这才操演了一出逼我入魔的戏码。在发现我不是你师姐后，你便想直接把我吞噬，先带着太阴之气回去。”

　　“如果我真是妘阴，想必你优先考虑的肯定是怎么让你青梅竹马的师姐恢复记忆，而不是在对战中对我下杀手。”

　　“好好好。哈哈哈！”

　　巳见辰眼中诡谲的碧色突然大盛，他抚掌大笑，笑得面目狰狞。

　　“我尊你是我师姐的后人，这才想让你跟我去北罗酆。师姐一走万万年，她为了一个懦弱的凡人故意隐匿行踪，置天洞不顾！置酆都不顾！她白白辜负了师父对她的期望！你若能乖乖跟我走，师父尚可保你一命，若不能，那我就只能将你吞噬了再带回酆都！”

　　话音刚落，四周那些魔物瞬间便有了动作，就连封慕尘也突然睁开双眼。

　　雪被巳见辰那番他是妘阴后人的话惊到了，还没回神，又突然对上了封慕尘碧绿色的眼眸。来不及反应，封慕尘一掌就已经拍了过来，雪堪堪躲过，纵身一跃落到了身后的群魔中。封慕尘紧随其后，也追了过去。

　　方才二人在小院中的比试，竟在此处成了真刀真枪的厮杀。雪知道封慕尘身不由己，只得勉力闪避。游龙辗转间，还得顾忌身旁那些魔物。

　　景震虽可慑魔摧邪，可这些高阶魔物已受了六天故气的影响，变得更暴戾凶狠。哪怕被雪斩断躯干、削去臂膀，都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几个回合后，雪灵力不支，混战间露出破绽，被封慕尘从背后拍了一掌，狠狠飞了出去。

　　巳见辰看着自相残杀的雪和封慕尘，身形一晃又化出硕大的本体。他张着血盆大口仰天大笑：“哈哈哈！天助我也！小道士如今也受我所控，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慕尘！封慕尘！”雪又避开了封慕尘一掌。他见封慕尘动作间尚有几分迟疑，知道他的神识一定还未被魔障吞噬，心中稍定，便抬手用净水结界将他暂且困住。

　　随后，雪一剑挥退了身边的魔物，飞跃上半空，手腕一松，景震应声落地。

　　巳见辰以为他要放弃抵抗，游走了两步来到雪的面前。

　　“这就对了小魂官，你伤了元神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这边又有数千同族，你拿什么跟我对抗？”巳见辰立起上身，看着雪说道，“况且你如今是水界的人，用自己来换取三界安宁，那不是你的本份吗？”

　　“我的本份不是由你来界说的。”雪雪抬起眼与巳见辰对视，他森冷道，“你想助你师父脱困，做好了徒弟的本份。可你不能把你的忠孝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我不是你师姐，也不是你师姐的后人。你可以睁大你的蛇眼好好地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说完，雪竟毫不迟疑地伸手握住魂契，直接用灵力将它震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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