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恒流

　　出发，又一次定格一东一西，然而世界真是小。
　　新规矩，不合理。我喜欢就行了，自己的媳妇可不就得自己爱嘛。

　　2021年的元旦刚过，郭子恒带上小西出发了。
　　他走的那天没让郭妈妈来送，而是提前去陪妈妈呆了两天。考虑到不给莎莎增加工作难度，他把航班定在了星期六，庄静哭再狠也不担心晚上的直播，但同时也方便了其他上班族的送行，于是白七群里除了林大志，竟是全员到齐。
　　“我出国那年只有我妈送我，今天，有六个人送我。”郭子恒有一份感谢，出自真心实意。
　　“那还不是因为你脸大。”付萧山的口气让他颇有大老婆派头。
　　“郭子恒你别想多了，你就是出个长差，不至于这么大阵仗，我们就是找个机会聚聚，顺便送送你。”
　　康娉婷的解释并不减轻郭子恒负担，反而多了一份，尤其是这两个特地从上海赶过来的，都是担心庄静难受想来陪陪的。
　　“咳，行了，这里我最有发言权，我们家陈可帆一年到头满世界的飞，我不照样过得好好的，放心吧郭大王，庄静是谁呀，别担心，你只管放心飞。”
　　郭子恒感激地看了邬晓华一眼，他知道她会好好替他安慰庄静。
　　好不容易等着王永灏说话，话最多的他倒是一声不吭上前抱住郭子恒不撒手，好半天才在人耳边说，“这个骗子，把我骗来杭州了，你跑了。”
　　郭子恒好笑着推开他，“那我继续努力，把狍子骗过来陪你。”
　　小西拖着个行李箱站在一旁，万般羡慕地看着这七个人比一家人还一家人。眼见时间快到了，最后这段路大家或是都想留给他和庄静两个人，于是她跟大家打了个招呼，跟郭子恒说她先去安检在登机口等他。
　　等小西行李箱的滚动声响起，庄静心里一直绷着的弦啪的就断了。
　　付萧山看了眼她的脸色，问了郭子恒一句，“你们那傻帽投资方还有北京那哥们儿，叫什么名字？”
　　郭子恒不解，“怎么了？叫梁仕奇和顾新民。”
　　“没怎么，就想记住他们的名字，以后，你就是和他们绑在一起了。”
　　郭子恒不乐意地撅了嘴，“我和你们才是绑在一起的，你可别说不要我了。”
　　“那我哪敢啊。”付萧山瞥了眼庄静，“来，你们俩手牵手，去安检口吧，我们几个先撤，停车场等你，庄静。”
　　“好。”庄静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等大家一个个像是完成交接仪式，轮流拍着郭子恒的胳膊转身走了之后，他才轻轻牵起庄静的手，慢悠悠往安检口走。
　　“我有时间就回来看你。”
　　“嗯。”
　　“跟新助理磨合不好你随时都可以把小西叫回去，自己别太辛苦了。”
　　“嗯。”
　　“晚上别踢被子。”
　　“嗯。”
　　“我你是不用操心的，有小西看着，还有你妈呢。”
　　“嗯。”
　　郭子恒想起了去年春节他们走那天，庄静一直唠叨，她妈妈也只会嗯，这两母女倒是如出一辙了。
　　“我要进去了。”
　　“嗯。”
　　“还嗯。抱一个。”
　　可是庄静不只是抱，人来人往的地方，直接给他亲上去了，也不管有没有人拍。
　　“我在等你，多久都不迟。”
　　庄静说的，是他在最北邮局寄给她明信片上的话，尽管他没有做到他写的那样，我陪着你，可他相信，他会回来，并且，没有终点。

　　命运轮盘又一次把两个人定格在了一东一西，曾经是世界地图的东和西，如今是中国地图的东和西。
　　5岁踢球，6岁被选进足球学校，郭子恒在把他的路复制到更多的孩子身上。
　　成都这座城市与足球也算有点缘分，曾经有全国最火的球市，也贡献过参与唯一一次世界杯的国家队队长，可是十年了，这座城市无缘全国顶级联赛已经十年了，在这样一个地方开始新的足球征程，着实举步维艰。
　　郭子恒和顾新民两个人用四川人的话说，就是把脑壳都抠烂了，才把能集合起来的人都抓到成都来开疆扩土。
　　他们两个人一通联系下来，把名单拿出来反复商讨，最终定下了可用之人，然后以学校的名义正式给人发去聘书，端正又恭敬的迎到学校来。
　　老老杨终于如愿以偿告别了淘米和洗菜的日常，以着老夫撩发之姿带着老伴奔赴祖国的大西南。
　　离婚的凌海峰正处人生低谷，他对郭子恒说，拉哥哥一把，给我再次燃烧的机会。
　　根据学校发展情况还有资金情况，郭子恒甚至把维克多都放在了备选名单上，他真心希望有一天，能够用得上。
　　学校经营初期，梁仕奇挖了专业的管理团队来打理，可是商人思维和他们这群纯踢球的人的想法碰撞不到一块儿，矛盾重重，最终无奈，硬是把郭子恒从一线□□位置给拉拔下来，拖进了经营管理人员之列，谁让他在这伙子运动员里如此冒尖儿，人家都老老实实在球场扎根数年，就他一会儿世界五百强一会儿创业型公司三老板，他不干，谁干。
　　可关于他是永恒三老板这事儿，顾新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瞒着梁仕奇。
　　“老顾，什么意思啊？我在永恒的工作经历还见不得人了。”
　　“不是永恒，是你们家庄静。”
　　“嗯？”
　　这话接得更不像话，老顾反应过来，打嘴示意，“口误口误。不是这意思。”
　　郭子恒脸色难看，老顾只有巴结讨好的份，“是这样，说起这事儿吧，有点儿爆梁子隐私，可要是不说呢，总有一天会露馅儿。”
　　“行了，别卖关子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得，早晚得明说。其实这事儿跟你们家庄静也没关系，关键是她那张脸……”
　　眼看郭子恒眼睛瞪得溜溜圆，老顾赶紧往下溜，“别着急呀，你且听我说啊。关键问题是郑捷，郑捷你知道吧？”
　　“啊，怎么了？”
　　郭子恒就差没暴露他跟郑捷是兄弟伙了，只听老顾接着道，“郑捷那可是梁子的生死敌人。”
　　“他们两个？哪儿跟哪儿啊？”跟老顾混习惯了，郭子恒说话风格都被带着往北跑了。
　　“情敌。”
　　老顾透着神秘透着八卦又透着郑重的神情，让郭子恒脑子里哐哐哐砸下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高真晗。
　　郭子恒憋了一口气，“怎么回事儿，说说，老顾。”
　　老顾拧着茶杯盖，看着楼下的球场，目光放得悠远起来，“梁子吧，你别看他那样儿，富的流油还特显精英范儿，其实是个情种，情痴。他喜欢那姑娘，是世交，打小他就看着人家长大，小时候就是小孩子的喜欢，长大了就是成年人的喜欢，反正就没变过，这数数，我的妈，都快三十年了。那姑娘我也见过，漂亮，聪明，换谁都得捧手心儿里，人现在都科学家了，就说梁子，他也配不上，你说人姑娘不喜欢他就不喜欢吧，人没飞就成，可这姑娘眼睛不知道怎么了，看上郑捷了，用梁子的话说，小白脸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长得好看点么。梁子他心有不甘，输也要输得服气不是，一爷们儿输给个绣花枕头，谁服气啊，这仇就这么着结了，那姑娘都调停好几年了，不好使，他连提都不让人提郑捷的名字。所以你们家庄静吧，就是连坐，谁让她那么邪门儿，长了一张跟郑捷一模一样的脸呢。”
　　郭子恒听明白了，梁仕奇的小心眼和心里不平衡真是够幼稚的，也就看在他是他们投资方大头头，忍了。可他骂郑捷这点，不能忍。
　　“老顾，跟你商量个事儿，梁总怎么骂郑捷，我管不着，没资格，你要能帮忙劝他两句，我感激，郑捷可不是绣花枕头，人家也是认认真真干好本职工作认认真真生活的人，谁兴起的还带长相歧视了，长得好了怎么就是错了。总之在我这儿呢，咱们俩是朋友吧，你得最尊重我朋友吧，郑捷一个不字儿，我也不能听。”
　　老顾诧异地看他，茶杯里的水流出来了也不知道，郭子恒赶忙冲上去给他抬了一下。
　　“郭子，你这……你跟郑捷，关系不错？”
　　“非常不错。”
　　然后郭子恒把他跟郑捷的渊源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老顾听了，沉默了一阵才开口，“梁子那头倔驴估计是不会听我说的，不过我要是有机会，还是得提醒提醒他，该醒醒了，这都多少年了，没意义的事儿，别耗了。”
　　“做朋友不就是这样，我是无条件支持你，可也得时时提点你，都是尽心而已。”
　　“没错。”老顾蹲下他巨大的虎躯把地上的水渍笨拙地打扫干净，“哎，世界真是小，没想到那姑娘入了你兄弟的窝。”
　　“老顾，这会不会影响我工作啊，要是梁总介意，早点把我开了啊，我好回家陪庄静呢。”
　　“去去去，想什么呢，什么事儿就值得这么公私不分了，还是这么拐着弯儿的关系，没事儿，啊，你安心干，我们这儿就需要你，郭妈妈。”
　　郭子恒身为一个男人，太细心了也不是好事，把一帮孩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同时顺带无微不至了点，郭妈妈的名号就在孩子中间扩散开来，老顾他们倒是乐见其成，能有人能震得住那群猴孙就行，生活真是充满了阳光啊。
　　关于梁仕奇对郑捷的敌意，郭子恒压根没想去翻是非，也就暂时连庄静都没提，可没想到，消息传播渠道竟是颠倒过来了。
　　学校启动半年，磕磕绊绊，但总体运营还行，把梁仕奇的高端管理团队劝退了之后，郭子恒又牵头在本地组建起了更适合学校实际情况的管理班子，于是训练和学校运营都由他们自己把控，财务他们不管，那是梁总的事，他们只管要钱。临到年底，梁总亲临基地，给大家打气鼓劲，重中之重，来送钱。
　　开了两天会，梁总说请上下工作人员一起聚个餐，本来这种小事根本轮不到他这种投资大佬出场，可是这项投资本就是依着他兴趣来的，他自己乐意和这群只讲理想的弟兄们打成一片，那就当他吃了一顿他愿意去吃的工作餐而已。
　　席间觥筹交错，一片欢声笑语，梁总没有架子，跟谁都能喝上两口说上两句。转折点是晚上八点，隔壁桌后勤组两个小姑娘闹着要看庄静直播间，小气的梁总一听，脸色变了，冷冷说了句，“新规矩加一条，我们这儿，不许买庄静直播间的东西。”
　　其他人一听，懵了，而老顾呢，一个头变三个大，“你说你，一个大佬，你当你小孩儿呢，说这话也不怕大家笑话你。”
　　梁仕奇倒是不介意的拿毛巾擦着手，“我怕什么，大家自己人，有什么说什么，我不高兴的不喜欢的，也直说，谁介意就提出来。”
　　普通员工听了倒真是不敢吭声了，理不理解不重要，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老老杨不是，他是一把年纪不受任何人管束的老倔头，他就敢提出来，“庄静怎么了？凭什么不让买？”
　　梁仕奇倒还是给老人家面子，“杨老师，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个人好恶而已。”
　　“那也管不到大家私下里呀，我就买庄静的东西，我就只认她。”
　　梁仕奇像是吃瘪似的瞧了老顾一眼，这是他最熟的人，是出于下意识的，而老顾这会子心里也七个鼓敲得咚咚响，他的下意识留给了郭子恒，但见后者一脸平静，什么也瞧不出来。
　　“杨老师，您跟庄静，还有私交呢？”
　　梁仕奇对老老杨客客气气，他有钱归有钱，却从来不乱仗势欺人，从郭子恒这一路看下来，他除了在郑捷这件事上有点无聊的小脾气，该有的气度风度都是有的。
　　“庄静就是我半个儿媳妇。”
　　老老杨的话出乎大家意料，几个小姑娘都在想回头怎么找他摆龙门阵了。
　　“哦，杨老师，那我得尊重您这个，不过，我不喜欢她，我也明着说，省得后头大家都尴尬。”
　　老老杨特别不善于跟如今这一辈年轻人打交道，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摆在明面上说到口头上，跟他们那一辈人讲的什么不好意思不太合适给点面子是明晃晃岔成了两条线，可见多了，再膈应他也得适应。
　　“要你喜欢做什么，郭子恒喜欢就行了。”
　　老老杨说到这儿，两桌人耳朵都拉长了。梁仕奇蹙着眉头，“这跟郭子有什么关系？”
　　一直试图装透明人的郭子恒这时才长吁了一口气，“对，我喜欢就行了，自己的媳妇可不就得自己爱嘛。”
　　这话一出，大伙都炸开锅了，没想到郭子恒不声不响，拿下这么大朵芙蓉花，一个助教用四川话就吼开了，“嘢，没想到你还是我们成都女婿嗦，平时暗得深哦。”
　　梁仕奇脸上神色变了几变，他压着脾气的盯向老顾，意思是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顾眨巴着眼睛不敢看他，有如老僧入定，梁总犹豫了片刻，起身推门走了出去，一时间，两桌人都往郭子恒身边凑，非得要他讲讲媳妇的事。
　　梁仕奇走到酒楼露台上透着气，他的小心眼有时候是没道理可讲的，他明明知道成都是郑捷的家乡，可是因为他热爱足球，他可以忽视这一点。他明明知道庄静跟这件事一点关系没有，可是就因为没有关系，他可以为一张脸去迁怒，现在倒好，他迁怒的对象是他在这儿头号功臣的老婆，他还能往哪儿迁。
　　他烦躁的吹了阵风，然后拨了个电话给高真晗，“忙吗？”
　　“还可以，说。”
　　“嗯……我在成都。”
　　“去办事儿啊？哦，去你学校。”
　　“要不要我替你去看看你公公婆婆？”
　　“去呀，谢谢啊。”
　　“想得美。”
　　对面一阵咯咯笑声，“你傻呀，应该我怕你才对呀，怕你把事儿给我搞砸了。”
　　“也对。”
　　“有什么事儿吗今天？”
　　“你……认不认识一个人叫郭子恒的？”
　　“认识呀，”对面声音都提高了两度，“可是这两年不是疫情嘛，反反复复的，我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他本人呢。你怎么认识？”
　　“他，现在管我这儿学校呢，老顾特意给我挖来的人才。”
　　“这么巧！那可太巧了。梁仕奇我跟你说，你必须对他好点儿，听到没有。”
　　“凭什么，就凭他是郑捷妹夫啊。”
　　“我不让你看郑捷的面子，是我的。郭子恒是和郑捷一起抓小偷的时候认识的，多正值的好青年呢，人家也是你挖的专业人才吧，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好点不行嘛。”
　　“行，我敢说不行？”
　　电话那头的人被人喊走从而结束了这番通话，梁仕奇看着眼前沉静的夜色，心里越发清楚，他爱的人在爱别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等高真晗忙完，转眼就把这段小插曲讲给爱人听了，郑捷转眼也就传到庄静那儿去了，等庄静来质问郭子恒的时候，郭子恒想，这传播链也太费劲了，早知道，还不如他主动上报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开始觉得没什么特别的，赶巧了而已。”
　　“你不怕他对你不利？”
　　“哪儿至于，他就是有点公子哥的小脾气，我们要相信真真，她的朋友不会差。”
　　“那倒也是。”
　　“你今天想我了吗？”
　　她话风一转郭子恒就想笑，“哪天不想。”
　　“国庆你确定会回来？”
　　“会会会。”
　　“我跟你说，我算过了，那几天我正好排卵期。”
　　郭子恒老脸一红，被她噎得无语。自从邬晓华也怀孕了，她对备孕一事突然兴趣高涨，任他分析说他们还在分隔两地阶段不适宜要孩子她也不听。
　　“行行行，你算好，我只管配合你。”
　　能怎么办呢，还不就是他晚上刚说过的那句话，自己的媳妇可不就得自己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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