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掷地仍有声

　　沈庭感觉叶落和宋川都不大高兴。
　　他发烧好了，叶落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川早上送了早饭过来后就匆匆地走了。
　　“叶落，”沈庭站在阳台门口叫他,“吃饭了。”
　　“你先吃吧。我不怎么饿，“叶落回道。
　　“好吧。”沈庭回到桌前，把肠粉拌好，色香味俱全，又住旁边夹了些肉粒，拿了两杯粥，走到叶落旁边，坐在椅子上。
　　叶落看着他，沈庭眉眼弯弯，递给他一盆肠粉：“吃吧，不吃早饭会饿坏肚子的。”
　　“嗯，好，”叶落接过肠粉，“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的。”沈庭吃了起来。
　　叶落打开肠粉盆子，又看向沈庭：“怎么给我这么多肉？”
　　“估计宋川给你买的是肉的吧。”沈庭又吃了一口。
　　“不信，”叶落回道，见沈庭已经吃了这么多了。也不好再和他换了，他叹了一口气，“下次你吃带肉的就好了，不用给我吃的。”
　　“为什么？”沈庭喝了一口粥。
　　“你……”叶落看了看他有些单薄的身子，“太瘦了。”
　　“那又没事，瘦不死人。”沈庭又吃起了肠粉，“你在长身体啊，就要多吃点好的，才能长得更高。”
　　“嗯。”叶落也喝了一口粥，“谢谢啊。”
　　“不用谢，”沈庭对他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快吃吧。”
　　叶落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不高兴。
　　昨天和姐姐出去玩本来应该会是一个特别高兴一天，毕竟两人去了游乐场，小吃街，还去了庙会，可晚上回了家，却遭到了父母的一顿数落。
　　又是因为弟弟，那个所谓不懂事的孩子。
　　饭桌上，姐姐做了桌子好菜，热气腾腾，每道菜看起来都色香味俱全。
　　母亲看着墙边自己和姐姐的东西，边吃边质问：“又去商场买东西了？谁买的？”
　　弟弟眨起那双小鹿般无辜的眼睛，那样盯着自己和姐姐看，仿佛要给自己的身上打上孔。叶落知道，如果姐姐先说的话，父母绝对会责骂她。
　　“我买的。”叶落不敢看父母的脸，整个世界都在发着抖，颤栗起来了。
　　姐姐看向自己，叶落用口型无声说了一句“没事”。
　　姐姐微抿着唇，好似在自责。
　　“你买的？”父亲“高尚”的人格魅力又发挥了作用，在皮囊里蠢蠢欲动。
　　“对，我买的，明天回去拿着带走。”叶落吃了一口菜，淡然回道。
　　“买的什么？”母亲关怀地问。
　　“零食，衣服。”叶落回道。
　　“衣服买了不少吧，看这好几个袋子呢。”母亲说，语气刻薄，“怎么不给你弟弟一件？”
　　“太大了，他还穿不上。”叶落说。
　　“太大了？”母亲尖锐的目光扫过自己和姐姐，“到底是真的太大了怕弟弟穿不上，还是你买衣服的时候只想着自己？”她好似神，唇瓣上下蠕动，吐出来几句准则似的话，“叶落，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人不能只想着自己，做哥哥的要为弟弟考虑，你就他一个弟弟，你不能太自私了。”
　　“那个零食，”父亲仿佛看见弟弟的明朗的目光了，“留一半，给你弟弟。”
　　“那我和我姐吃什么？”叶落抬眼看他，弟弟盯着他看。
　　父亲心领神会：“你们又不用吃太多，学习任务重，你弟弟年纪还小，多吃一点又没事。”
　　“小落……别说了。”姐姐拉住他的手，她向来温婉，可只有叶落知道，她的性格全是父母铸就的。
　　叶落不怕，也无畏，在肆意的少年时代里他宁愿反抗一个青春。
　　或许，姐姐曾经也这么张扬过，她知道没有用，所以才选择了内敛。
　　［“你管不好你弟弟吗？你当姐姐的义务在哪里？］
　　［“什么东西都让你自己吃了，你弟弟才这么小，多吃一点怎么了？”］
　　［“你和你弟弟计较什么？他才这么小，有什么坏心思？”］
　　一想到姐姐这些年蒙受的委屈，他就觉得喉头苦涩。
　　没有用，那又怎样？
　　“凭什么？”叶落放下碗筷，和父亲那双冷漠的眼睛对视，“他也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凭什么什么东西都给他？”
　　“又没让你全给振宇。”父亲怒斥道。
　　姐姐看向自己，眼神中满是担忧。
　　“都是一家人，界限分这么清干什么？”母亲怒视着自己，语气中满是责备。
　　“……”叶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向父母，眼神中是不明意味复杂的情感，姐姐刚把手覆上自己的手背，母亲就责骂了她。
　　“叶薇薇，你挺护着叶落的昂。”母亲一个眼神吓得她匆忙收回了手，“平时怎么没见着你护着振宇啊！？”
　　弟弟窥伺着自己和姐姐，叶落看了他眼。
　　“饭吃不下去了，“叶落起身拎起东西，”姐，我们走。”
　　“翅膀硬了是吧，连爸妈都敢忤逆了？“父亲摔碗，震得弟弟也吓了一跳。
　　“姐，你先走。”叶落向前一推，叶薇激回一望，还没来得及说话，叶落就把门关上了。
　　“你们公平对待过孩子吗？”叶落低着头。
　　“怎么不公平了？”母亲斥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偏爱叶振宇？”叶落抬起头，吼了一句，“不公平！不合理！”
　　“啪！” 响亮的一记耳光打在了脸上，火辣辣地疼。
　　“别打了，好好的一顿饭摘成这样。”母亲不高兴了，“振宇,吃你的饭。”
　　“好，妈妈。”叶振宇笑着说。
　　“你以为你十七了我就不敢打你了吗？”父亲怒火中烧，“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你不听话，我就要教训你！”
　　“那什么才叫听话？”叶落直视他，“愚孝吗？”
　　“你老师就这么教你跟你爹说话的吗？！”父亲火冒三丈，叶落失望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丢下零食，一脚踹开房门，冲了出去。
　　夜里有风在身边轻颂。
　　还有父母的骂声在身后追赶。
　　“白眼狼！”
　　“不孝子啊！”
　　“妈妈，我想吃好吃的。”
　　看似牢固的家庭实际上却是空心的。
　　冲击像啄木鸟，轻轻一啄便使得家庭的梁架轰然倒塌。
　　姐姐在树下等看自己，焦急地左顾右盼。
　　叶落跑了过去，把一袋衣服塞进她手里：“姐，你的衣服。”
　　“你没事吧小也？”姐姐皱着眉，“爸妈没打你吧？”
　　“没呢，”叶落笑着，“我跑得比较快。”
　　“你零食呢？”姐姐看向自己什么也没拿的手。”
　　“不要了。”叶落垂眸，“姐，马上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回我那。”
　　两人在路上走着，姐姐闻言回道：“干嘛先送我啊……”
　　“姐姐是女孩子，有些坏人就挑好亥子欺负，”叶落冲她笑了笑，夜色笼住了他眼里闪烁的光泽，“我不想看姐姐被别人欺负。”
　　终于到了姐姐在外的住处，她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在门前驻足，蓦地抱住叶落。
　　“谢谢你，小也。”她声音颤颤的，哽咽似的。
　　“哈哈哈，没事的，姐。“叶落极力压住鼻头的酸涩，不想让姐姐发现，”很晚了现在，该回去睡觉了。”
　　“嗯，好，”姐姐松开了手，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放进他的手里，“早点睡，别哭。”说罢，她就上楼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
　　原来她早知道我眼里积蓄着那片沉静的汪洋。
　　他攥着那张纸，走在回去的路上，终于忍受不住，捂着嘴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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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在外自己住的房子，他轻脚上了楼，打开卧室，见两人相拥而眠，只是又关上了门，躺在沙发没上睡着。
　　泪痕已干，但犹现。
　　过了半晌，也终是睡不着，拿起手机,打游戏打到凌晨一两点,打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才肯入眠。
　　四五点钟，他又从梦中惊醒了，宋川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自己愣了一下，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你们睡着的时候。”叶落嗓子有点哑。
　　“不是说今天下午回来吗？”宋川又问。
　　“和家里人吵架了，就先回来了。”
　　“嗯。”宋川应道，洗漱完之后就走了，走之前拍了拍自己的肩以示安慰。
　　叶落又合上了眸子，不过多久就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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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庭过了一会儿就醒了，见叶落睡在沙发上也愣了一下，随后从行李箱里捞出一个薄被子，盖住叶落的腹部。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昼夜温差还是很大，沈庭穿着短袖还觉得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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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让宋川中午给咱们买奶茶喝，加冰的特别带劲。”沈庭吃完了,把盒子放进垃圾桶里。
　　“我中午不想吃饭……”
　　“中午不吃饭怎么行？”沈庭看着他，“宋川回学校住宿了，我想在郑州这边玩玩，晚上咱俩找地方玩吧？我听宋川说，这附近有个夜市来着…… ”
　　“嗯，好。”叶落也吃完了。
　　“你看起来还有点困，”沈庭盯着他的眼睛，“你先去睡觉吧，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嗯，好。”叶落被沈庭推回房间。
　　“到点儿了我会叫你起床的，安心睡吧。”沈庭关上了房门，坐在沙发上看着“沈庭怎么还没结婚”群。
　　自从安修明他们闹了那件事之后，沈庭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是把安修明地们移出了群聊。
　　沈少：谁把我群名放了？？？
　　姜·沈少之姐·秋雪：我。
　　姜秋雪立马把昵称改了。
　　姜姐：你和那个谁啥时候结婚啊？
　　沈少：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沈少：现在我俩才多岁啊，还早着呢。
　　沈庭立马又转了一个话题：平安那边怎么说？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
　　姜姐：不知道啊。我一回到家我爸妈就给我打了钱让出去玩，高考成绩出来之前别回来了，问他们发生什么了他们也不说，我爸送我到火车站，说什么离他远一点儿对谁都好什么的。
　　姜姐：他爸妈搬家了好像，已经到四川好几天了。我女朋友带我一起吃吃吃，爽死了。
　　姜姐：你不也到郑州了吗？
　　沈少：前两天到的。
　　姜姐：祝你昨天生日快乐！
　　沈少:栓Q。
　　沈庭发现姜秋雪给自己私发了好几条信息。
　　秋雪：我昨天逛街，你知道我碰见谁了吗？
　　秋雪：小玉！李君玉老师！
　　秋雪：你可知道，她有对象，她对象还是个女生！
　　沈庭也有点惊讶，他没想到李君王居然是一个深柜：啊？啊？！啊？！！她也是那个？
　　秋雪：对！我问她了，后来偷偷跟着她走，还见到她亲了她女朋友。她女朋友长得小小的，应该比她小了几岁，看着跟咱们差不多大。
　　沈庭：我去，小玉竟然这么会隐藏！
　　沈庭：平安的地址你给我一下，我还是不放心，感觉他出事了。
　　秋雪：好，回头咱俩谁先回去谁先去找他。
　　随后她甩来一个地址。
　　沈庭点的果切已经到了，他让外卖员放在门口就好了，接着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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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落一觉睡醒已是下午五点。
　　沈庭在扎头皮，刚睡醒似的，有点懵。
　　他看向叶落，眉眼温柔：“忘记叫你了，中午我也没吃，刚才睡了个午觉，现在才醒。”
　　“我有点饿了，”叶落操了揉头发，理了理衣襟，“我带你去夜市玩玩吧。”
　　“那好，”沈庭习惯性的笑着，“奶茶和果切放到冰箱里了，马上我们回来了再吃吧。”
　　“好。”叶落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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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市熙熙攘攘，沈庭买了一堆好吃的，炸串，炒酸奶，他边吃边走。叶落也吃着，沈庭拿了张纸给他：“马上吃完了可以擦擦。”
　　“我带的有纸。”叶落回道。
　　“多一张用也无妨。”沈庭笑着说。
　　“好。”叶落接过他的纸，塞进兜里。
　　回去的路上，叶落有点困打了个哈欠，沈庭注意到了，说：“困了就睡会儿吧，到了我会叫你的。”
　　叶落眉眼上染了点笑意，回道：“算了，我还是不睡了，万一你马上又睡着了，坐车坐过站了就不好了。”
　　“那我睡了？”沈庭接了话。
　　叶落闻言看向他，他已经合上了眸子，叶落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两人是邻座，沈庭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轻轻地蹙着。
　　叶落给宋川发了消息：你老婆晕车？
　　宋川应该是在忙，没有回信息。
　　下午下了雨，空气有点凉，他的睫毛颤着，突然颠簸一下，沈庭醒了，眼尾含着红晕。
　　“你晕车吗？”叶落小声地问。
　　“还好吧。“沈庭咽喉干涩，发苦。
　　“那就是晕车了。”叶落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盖子给沈庭，“喝吧，温的，喝了会好受一点。”说罢，他往前望了一眼，“马上就到了。”
　　“好。”沈庭接过杯子。
　　沈庭突然发现，叶落这个人还挺会照顾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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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川给自己发了信息：到家了吗？
　　阿庭：到了，叶落心情不太好。
　　宋川知道他想问什么，把叶落的基本状况都告诉他了：他家里人重小轻大，以弟弟为天，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因为他弟弟才不高兴。
　　宋川：你要哄你就哄吧。
　　宋川：一般都是萧桢哄，这几天他有点忙，你去哄他吧。
　　宋川：我不太会哄他。
　　阿庭：好，知道了。
　　沈庭坐在叶落旁边，见他垂着眸，想了很久之后终于张口问了句话：“叶落，你今天是不高兴吗？”
　　叶落愣了一下，随即回道：“嗯。”
　　“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他顿了顿，“因为父母，还有弟弟。”
　　“因为你父母偏心吗？”沈庭问了一句，“他们，是不是都喜欢弟弟，那个年纪比较小的那一个？”
　　叶落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变化，叶落看向他，眼神中既有惊讶，又有平淡。
　　雨淋淋沥沥又下了起来，划过叶片，滴落在树根。
　　“我有一个妹妹，在她降生之前，我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孩子，”沈庭说了起来，“其实也不算是，毕竟我家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孩子……”
　　“我没有家，家人没几个待见我……”
　　“可我想生存，我不能因为那几个人而放弃了自己……”
　　“叶落，沈庭眨了眨眼睛，“你想哭吗？”
　　叶落吸了吸鼻子：“有点，呃……没想到你的家庭也是这样的，我本以为，你的家庭会很美满，很和谐来着。”
　　“其实并非是你看到的那样。”沈庭倏忽又笑了，“曾经我以为，我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在我初三那年，中考那一段时间，我甚至想过从楼上跳下去，在那一瞬间结束的生命。可生命无价。”
　　“活着不是为了讨好别人、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
　　“活着的意义，从来只有我们自己说的才算。”
　　我们好像究其一生，都在探寻活着的意义。
　　为了父母？为了未来？为了另一半？以及为了后路？不。
　　活着从未都不是为了这些。
　　看麦芽抽穗，望万丈波涛。
　　只愿余生，扪心自问，亦是问心无愧。
　　“活着，”沈庭说，嗓音提了几个度，“只为了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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