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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官赦罪
山巅之上,乍现通天光柱,金光炽盛,映亮了半城夜色,百姓们披衣起身,纷纷挑窗远眺。
有见多识广的老者啧啧而叹:“金梯通天,这是飞升之兆啊……”
轻尘立在金梯脚下,被这光芒灼了眼。
他头痛欲裂,像被一把利刃翻来搅去,面上却仍是淡淡的。
前尘旧事纷至沓来,他终于记起,自己与朱颜故原是旧识。
明镜台共流传过两个传奇,一个是他,自出生起便是仙才,天资卓绝无人能出其右;另一个还是他,几千年前的卿尘子掌门,明镜台的开宗立派之人,书上称他仙骨佛心,当年距飞升得道仅一步之遥。
这一步究竟因何没迈出去,书上没有论述,但轻尘记了起来:他当年身为正道,却搭上性命护下了一群妖界老弱妇孺,此事一度被列为明镜台的禁忌,是光提起就得遮遮掩掩的耻辱。
那群老弱妇孺里便有朱颜故。
彼时他没有留意到还是小姑娘的她,她却记了他千年之久,甚至弃了妖心,开始修道。
她临终前心心念念叫他切莫丢了道心,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的道心因他而起,他的道就是她的道。
多可笑,千年前,他以身死为代价护下她,没向世人对妖族的偏见屈服;
而今斩杀朱颜故却成了他出山入世之作,他凭借这“功绩”足以被传唱千古,甚至续上了前世未进的那一步,得道飞升。
轻尘在金光里勾唇讽笑,他越笑越大声,后头上山的人见他笑,也纷纷陪着干笑起来。
轻尘一开始笑自己,笑这无常命,后来便是笑这群乌合之众,笑到最后如癫似狂……
那晚过后,出乎所有人意料,轻尘没有领仙职,他仍留在明镜台,却也没接掌门职务。与过往百年别无二致,他孤零零地待在昔日修道习剑的山顶,仿佛这场轰动仙门百家的飞升从未发生过。
他为子虚剑易名“如故”,又在寝居前种了满院向日葵,偶尔下山沽酒喝,从不藏着掖着,就那么坦坦荡荡地。
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唯掌门记起先前的密谈,猜出几分却不敢劝他——现在的轻尘就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琴弦,只消轻轻一拨,便要粉身碎骨。
掌门在这山雨欲来的满楼阴风里,不止一次后悔当初将斩杀朱颜故一事交予了他。
终于,雨来了。
七月半,中元节,道家称这天为地官赦罪的日子。每年的这一日,明净台都会举办赦罪大典。
今年,轻尘主动领了主持赦罪仪式一职。
消息放出去后,掀起了轩然大波,该来的、不该来的纷纷向明镜台投递名帖。这位不依常理出牌的仙门新贵自飞升后头一遭公开露面,明镜台空前热闹。
轻尘从前不理俗务,赦罪大典他总共参加过两次,第一次是在领命下山斩杀妖女之前。
那日的天气、大典的流程他都已忘尽了,只记得师父让他好好看清楚那些跪在殿前痛哭流涕、阐述罪行的人们,而他则神色漠然,甚至觉得荒唐。
当时他想:跪在这里忏悔的人绝无可能是他。
隔年同日,轻尘却主动来观了礼。那时他才遇朱颜故,心尚未定却幽情暗生,正是万般纠结时。
他觉得自己有错,不为她是妖,而因他是道,修道之人应摒除尘心,可他舍不得,他想将错就错下去。
他在每个人或长或短的忏悔里,想的都是她。
人潮散尽后,他又独自在清虚像前默立了许久。直到月上柳梢,他似乎终于想清楚了,俯身跪地,从来高昂着的头深埋下去。
“执迷为她,是我罪名。”情字于他,沉重太过,这次他没能拿起,只在心里慢慢说:“但轻尘不悔不改,不求赦免,只想渡她。”
他一直记得那晚的月色,月明如玉,映着应和他的夜风。风掀皱了他道袍一角,他没有抚平。
是他心动了。
此次是第三次,他很是上心,为之精心筹备了许多日子。
大典当日,他没有着天青色道袍,而是穿了红衣,在一众以寡淡服色彰显淡泊的修士间显得不伦不类。
好在不伦不类的不只是他,这场典礼亦是,虽来了许多人,却都不为观礼,而为攀他。
他们争相向他道贺,他也朝他们笑,眼角眉梢却挂满了讽刺的凉——都是曾回绝过与他共抗戮凋的人啊!
不到半日,清虚像前的请罪台便已空置,清虚殿彻底沦为名利场。
寒暄和恭维声里,所有人视线的红色焦点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走向殿前,在请罪台上直直跪了下去,随侍道童在他的授意下取来了赦罪鞭。
这鞭粗得骇人,若无深入骨髓、煎灼脏腑的痛悔,前来请罪的人鲜少自请鞭刑。
场上静下来,交谈声转为私语。
掌门面色霎时青白,他急急上前,想阻止轻尘做什么荒唐举动,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轻尘自请七七四十九鞭,还请诸位见证。”轻尘面上带着麻木的平静,视那手腕粗的长鞭为无物。
四十九鞭是明镜台最重的刑罚,没人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事实上,自山巅飞升那晚过后,他一切所作所为就都与世人眼中的常理脱节了。
在场一双双精明的眼睛紧盯着他,如同一簇簇幽微鬼火。
第一鞭裹挟破空声骤然砸下,力透绯衫,碎布与血箭齐飞,轻尘额角已然见汗。
赦罪鞭制得太毒,挥鞭道童年纪轻,头回见这鞭子威力,哆嗦着不敢再下手。
“我现已是仙躯,被它伤不了根本,”轻尘呛咳两声,啐出几滴血沫,沉声威慑:“你若敢收力,往后便不必跟着我了。”
长鞭一次次从轻尘背上剐过,每一次都带走一层更深的血肉,轻尘开始还能端正跪着,最后已是瘫倒在地,在血汗交融里不住喘息。
良久,四十九鞭总算罚尽,小道童虚脱般长舒口气,忙撂下鞭子上前扶他。
轻尘却避开他伸来的手,他喉咙被血堵住,嗓音嘶哑,只能靠内力推着传出,断断续续飘散在请罪台。
“朱颜故的罪……今日我轻尘都代她受了……”他说话艰难到有些难以为继,却仍勉力说着:“往后再提起朱颜故三字,便是干干净净的……”
此话一出,周遭唏嘘声一片,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啧啧称奇,还有人窃窃私语,但轻尘都已无心在意。他朝行刑道童使了记眼色,示意他拾起鞭子继续打。
小道童大惊,他看着轻尘血肉模糊的背,声音发虚,腿都跟着哆嗦:“道长,不用再打了,四十九鞭,再深的罪业都能赎尽了……”
“赎尽?她的罪我确赎尽了,”轻尘面上竟现出几分朱颜故的疯态,唇畔挂着笑,目光却是凌厉的:“可是,浮世三千啊……怎么可能只她一人有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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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
最近又开小号写了个专为申签的开头,好累,真的好累。
虽然初衷是只想好好写文,但签不上约就好像一直租房,感觉签约了才像在晋江有自己的房子,比较安心。
双开很影响精力,但每个字都是我在有限精力下能做到的最好,如果质量有所下滑,我非常抱歉,之后我也会努力在速度和质量上寻到一个平衡,现在我一小时只能码字七八百,太少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