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歌行

　　“我……”吴逊杰让夏秋辰吓的嘴唇直哆嗦，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夏秋辰叹了一口气，明媚的阳光此刻竟然有些晃眼。这个又痴又傻的家伙，竟然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拿出这颗私造的震天雷，所幸都是自己人，否则他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一人身死尚不足惜，小师妹紫韵和那两个襁褓中的孩子呢？

　　夏秋辰朝远处看了看，谷星河站在院墙边拦住了颍川侯的妹子，她一脸急冲冲的样子肯定是来寻找侄儿的。堂堂颍川侯独子疯了，这要传到颍川去得掀起多大的震动。

　　“你那个天文堂现在有多少人？”夏秋辰说着便将震天雷还给了吴逊杰。

　　吴逊杰拿过这黑色的铁丸傻傻的笑了，两掌合着，生怕夏秋辰再同他抢了去。

　　“吴逊杰！”夏秋辰手中的小毛竹扇敲了一下他的手，道：“你再跟我装疯卖傻，回头就是老师也救不了你。”

　　吴逊杰大概是让夏秋辰的扇子敲疼了，“嘶“了一声，神明才清醒一点，道：“师兄，你这么偷偷摸摸地在这里问我话，就不怕我岳父知道了会雷霆震怒么？”

　　见他威胁自己，夏秋辰心里倒松了一口气，扇子又敲了一下他的手，不急不慢道：“那我们一起去老师那里，别忘了当初你求娶紫韵小师妹的时候答应过老师和师娘什么。”

　　吴逊杰那时尚在国子监，像这世上所有的男子一样在岳父母跟前许下诺言，为了紫韵，决不以身犯险，还有什么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之类的话。当时冯云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预料到什么。吴逊杰本是个书呆子，哪里能想出这等措辞，无非是国子监里跟他走的近乎的学生教他的。

　　吴逊杰看着手中的震天雷，道：“我这辈子注定是对不起紫韵了，过几天我便回颍川，过个一两年便还她自由，我来世再给她做牛做马。”

　　夏秋辰冷哼一声，道：“此生尚不能好好地为人夫为人父，还谈什么来世。兵部的军器局一直缺人手，你为何不去兵部？”

　　“不去！”吴逊杰斩钉截铁道，“乌烟瘴气，什么都要论资排辈。师哥听说过钟耜么？硬是被那些老家伙一层一层的压着，他夙夜不休，殚精竭虑，花了十余年的时间开发了小门炮雏形，硬是让他的上司乔通宝抢去图纸呈给了兵部的陈渊。”

　　小门炮夏秋辰自然听说过的，兵部看了图纸批准军器局造过五具，体积小方便运输是它的优势，但射程只有五十步，还不如前朝开发的投石机，所以也没能应用于战场。钟耜此人夏秋辰也略有耳闻，两年前不知为何离开兵部的军器局，后来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说兵部派人寻找了半年，却查无行踪，想着他执意要归隐山田不可强求，便只好作罢。

　　“派几个人去暗杀也算是探寻行踪？”吴逊杰眼里尽是嘲讽，“师兄将来可是也想用这种方法探寻我的行踪？”

　　军器局内部腐烂至此，陈渊不会一无所知，但他竟然就这么放纵他的属下恣意妄为，陈渊哪陈渊！内心存有私念才会如此不作为！

　　话又说回来，吴逊杰当初必定是因为追随钟耜离开国子监，这才回到颍水开设天文堂，毫无疑问，钟耜也是天文堂的一员，这群疯子！夏秋辰强压住心头的欣喜，拍拍吴逊杰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小师妹当初嫁你也是力排众议，你不可负她。这天下有几个和离后幸福的，我父母……不说他们，你和小师妹还有两孩子呢，很多事情不可操之过急，我们从长计议！老师那里我会替你慢慢做工作。”

　　傍晚的时候太傅宅子里来了两个眉目俊朗的少年，正是国子监在读的高绪峰和罗玉清。借着来看新生儿为名，实则是来见吴逊杰的，见着夏秋辰也不见外，特别是罗玉清，竟然撒起娇来，一口一个老师的，想借着他的路子跟吴逊杰套近乎。

　　冯云鸿从宫中回到家中天色已黑。吴逊杰在一间小屋子里，神采飞扬地给高绪峰和罗玉清讲着什么，讲的人两眼放光，听的人也是一脸的痴迷。站在走廊上的夏秋辰见冯云鸿脸色不好看，似乎有什么话要跟他讲，便尾随他进了书房。

　　“老师……”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老师啊，我问你，紫韵可是你师妹？你现在敢将你心里的小九九跟紫韵讲么？敢进宫跟皇上讲么？”冯云鸿厉声道。

　　夏秋辰抬起头，接住了冯云鸿充满质问的目光，幽幽道：“紫韵小师妹那里学生是真的不敢。但皇上那里，我会挑一个适当的时机去说。”

　　“讲什么？讲你跟靖王试图谋反？”冯云鸿冷笑一声，背过身去。

　　“老师，去年也是在这个书房，您说对我只有一个要求，万事百姓为先，日后封王封侯也好，粗衣百姓也罢，都不能失了做人的本心。老师说的这些，项歌一直铭记于心，不曾遗忘丝毫。”夏秋辰道。

　　冯云鸿转过身来，道：“哪一次朝代的更迭不是以战士血流成河为代价？流匪四起，布衣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饥寒交迫。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大齐边境群狼环伺，倘若借着大齐内乱侵我国土，那时别说现在的改革了，亡家亡国，你和靖王就是千古罪人啊！”

　　夏秋辰目光坦荡地看着冯云鸿，道：“老师，项歌和靖王殿下从未想过要谋反，我心里的小九九不过是让逊杰他们的发明创造运用在战场，来个出其不意，好早点结束跟群狼的胶着状态罢了。老师，你敢肯定幽都高层里没有奸细么？还有自己没本事也不让别人干事的饭桶么？”

　　冯云鸿在那一刻明显地犹疑了一下。夏秋辰继续道：

　　“老师，您也说改革无异于在活人肉/体上剜去脓疮，倘若一个两个倒也好办，万一这肉/体布满脓疮呢？”

　　土地改革的政策下去还没有多久，虎视眈眈的世家门阀便开始蠢蠢欲动了，每日都会有弹劾冯云鸿的折子送到皇上跟前，但硬让皇上强压下了。可在政策推行的过程中但凡有一点差错，皇上想压也压不住，这世上哪有算无遗策？更何况别有用心的人想制造问题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冯云鸿仰天长叹一口气，道：“项歌，让你小师妹养个七天，你再将他们夫妇二人送走吧！”

　　一个月后，朝廷要送一批辎重去临海，按照规矩，督察院锦衣卫各派出一人，另外还有一个随行太监。夏秋辰在朝会上毛遂自荐，众人愕然，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李禹洲竟然应允了。

　　朝廷里稍微有眼色的瞅出了李禹洲和夏秋辰的关系有了微妙的转变。有艳羡的，都道夏秋辰真是好命，做了几年东宫伴读，抱了一棵好乘凉的大树，也有煞费苦心的，写了些挑拨离间的话试图送往临海，却让人告知临海空禁了，能飞的东西一律进不去。

　　李禹洲让内务府安排子慕去了安知堂，安知堂培养的全是聪明伶俐的十八岁以下的小太监，除了教一些宫人规矩外，还从国子监调来两名老师来授课。大齐但凡有点资历的大太监，比如胡凤喜，夏谨言，还有当初太后身边的令成，无一不是从安知堂走出去的。

　　夏秋辰离开幽都前去了一趟烟雨楼。

　　耿之敬早在新帝登基前，就听了夏秋辰的劝告，将分散在各地的土地全都换成了白花花的银两，这会儿一些胆小的世家门阀视土地为烫手山芋，想扔也扔不掉，他却想着怎么将手中的银子流转起来，地下钱庄自然是不能开，就连楚香馆他也转让出去只留下个烟雨楼。

　　“你着什么急呢？后面你的银子有的是地方投，不但能赚的你盆钵满满，还能在关键时刻保你全家性命。”夏秋辰喝了一口茶道：“你这白毫银针不错！”

　　耿之敬虽然进了内阁，但也知道身在高处更容易坠地而亡的风险，所以行事作风倒比先前收敛很多。哪天风头真到自己身上，别说一个内阁成员，就是内阁首辅也是命悬一线。

　　耿之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项歌，哥跟你说句体己话，只要保我一家老小平安，这银子该撒的撒，该抛的抛，哥绝不心疼。只是哥鼠目寸光，没你看的远，你多提醒点。”

　　夏秋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之敬兄见外了不是。如果你真的信我，你可以派个府中懂帐的，乔扮成我们锦衣卫的缇骑，随我明日一同前往临海。日后他就是你耿府在临海的一主事，利水郡一收复，恢复民生是第一要务，少不了的肥事在那里等着哪，就看谁先抢得先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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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外的临海，李禹恒同李析还有周乾乔扮成皮货商人，各牵着一只骆驼混进了利水郡。看着大漠尽头挂着的那轮血色残阳，李禹恒扔给李析周乾各一块馍，道：

　　“今晚将就一宿，找个小客栈住下，明天我们吃羊肉泡馍。”

　　三人进城没走多远，便碰到一个检查的哨口，被例行检查了一番。李禹恒故意放了把水果刀在一堆皮货里，都没给检查出来。李析本来绷紧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下来，周乾却冷哼一声，道：

　　“必定是外松内紧。”

　　李禹恒走在前面一边啃馍一边道：“李析啊，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冯大帅可不喜欢傻不拉叽的女婿。”

　　街边时有包着头巾的女人跑来，问他们要不要住宿，李禹恒想都没想一概回绝，李析就嘀咕道：

　　“不是说随便找个小客栈住下的么？还这么挑来挑去。”

　　李禹恒将手中还未啃完的一口馍砸向李析，道：“怎么着，爷就挑。那几个女人都丑死了，一个面嫩干净的都没有，爷好歹要挑一个看的顺眼的吧！”

　　李析悉悉索索地从骆驼身上的袋子里掏出纸和笔，借着昏暗的光线写了什么，李禹恒一把夺了过来看都不看便撕了个粉碎，道：“狼心狗肺的东西，白眼狼！你还想打小报告不成？”

　　李禹恒说罢摸了摸胸口，那张写有臭男人三个字的书信还在那里。这世上除了这个臭男人，还有谁能让他李禹恒觉得赏心悦目的，臭男人！李禹恒心里再次念了一遍。天黑像是倏忽之间的事情，李禹恒指着街道旁一个灯火通明的客栈，道：

　　“就这里歇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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