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身将妻

　　钟雪茹陪着怀兴坐了一会儿，在天色暗沉之前出了宫。她坐在马车上思来想去，出了神武门之后还是没忍住同车夫说了声：“先去一趟都督府。”
　　薛氏近来对她成天回府颇有微词，永安侯府虽是不介意，但嫁出去的侯府三天两头回娘家到底于名声有误，江元佑不喜贵女的“谣言”传了那么些年，钟雪茹近日的动向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夫妻不和。
　　她这三个孩子，只有大儿子令她省心一些，次子和他的小媳妇看着恩爱，但她最清楚儿子的性子，知道都是自家这个外甥女一头热，十分热情儿子能回应一两分就算不错。
　　郑葳蕤这几日便该生了，钟家好不容易盼来的孙辈，薛氏每日着人照看郑葳蕤，时时等着消息，连觉都睡不踏实。听到门房传话说三小姐又回了府，只觉得头更疼了。
　　薛氏按着额角无奈道：“她怎的又回来了？”
　　芙萝替薛氏捏着肩，细声回道：“似乎是寻二少爷，只是今日二少爷带着二少夫人出了门，至今还未归家。”
　　薛氏愣了愣，她这些天光顾着钟雨霆夫妇俩，倒是没在意钟雨彦的动向。次子虽然感情淡薄了些，除了不从武这件事外也没有让他们操心的地方，自打入了国子监，薛氏也没怎么过问他的学业，入仕后大理寺事务繁多，已是许久不曾一道用膳，都在他自个儿的小院里应付了。
　　听到说钟雨彦带了唐月樱出门，薛氏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头疼感也消退了些：“这孩子可算是知道对妻子上心些，若还像以前那般，他俩何时才能抱上孩子？”
　　若是薛氏知晓夫妻俩去的是案发现场，唐月樱还险些被腐臭惹得呕吐不止，大约也不会这般说了。
　　芙萝常听各个院里的丫鬟谈天，对主子的了解比薛氏更多。她不担心二少爷会辜负二少夫人的一腔喜爱，新婚夜二少爷警告了玉霁，玉霁乖乖去了厨房再也不敢去二少爷跟前晃悠；二少夫人出事那夜，是芙萝头一回看见二少爷情绪波动得如此厉害。种种迹象都印证了二少爷其实很在意二少夫人，只是他不愿表露，又或者因为这份在意还没有超越过别的。
　　二少夫人那般惹人怜爱，便是冰山都能被她融化了，二少爷早晚会将她珍而重之地对待。
　　芙萝按了按薛氏的穴位，笑着说：“夫人不必担忧，二少爷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二少夫人比三小姐年岁还小呢，兴许是二少爷怜她尚年少。”
　　“唉……我也是管不住这些孩子了。”薛氏叹了一声，“茹儿呢，去她二哥的院子里了？这时辰只怕她还未用膳，吩咐厨房备一些点心送去吧。”
　　“夫人放心，门房来报时我就已经叫人去厨房传话了。”
　　薛氏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芙萝的手背：“你啊，真是最妥帖的。若不是钟家几代未有纳侧的先例……也罢，我何必去做那个坏了夫妻感情的恶人呢。先前茹儿已经同我说了一回，幸而芙香懵懂无知，否则我也算是毁了她们主仆情意。”
　　芙萝浅笑着摇摇头：“芙萝只愿好好伺候夫人，少爷小姐待芙萝很好，从未真的将我们视作下人，芙萝不敢忘恩。”
　　“好孩子，待到了年岁，我便放你出府嫁人吧。”
　　薛氏话音刚落，自己却先笑了起来。少女时她也是个喜爱跑马射猎的，若不是后来伤了身子，每年定是要随钟成一道去郊外野营一回。成日待在府中，与其他官家夫人交际，倒是磨了她的棱角，令她变作了寻常管家的妇人。女子的天性本不该困在内宅之中，这些年她变得越发像自己曾经不愿成为的人。
　　她想，钟雨彦芯子里的反骨，她约莫也曾是有的，只是她屈从了，变作随波逐流的普通人。
　　她的茹儿若是乖巧地待在永安侯府中，或许十年八年之后也会变得与她一般。
　　薛氏望向某一处，呼出一口气：“芙萝，我是否太过逼着雨彦和茹儿了？”
　　“怎会？夫人一贯是为了少爷小姐好，少爷小姐心中有成算，与夫人想得不同也是常有之事。少爷小姐都是稳重的，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夫人不若顺着他们的心意去做，这样夫人也能松快些。”
　　“……可是月樱那孩子性子太软，雨彦若还是如此……我并不是真的盼着他们早些要孩子。只是觉得若是雨彦有了孩子，或许会与如今有些分别……”薛氏顿了顿，“罢了，我再想想吧……”

　　钟雪茹心里不踏实，在钟雨彦的院子里也坐不安稳。今日唐月樱出门没有带上冬儿，冬儿也担心自家小姐，她在钟雪茹跟前晃悠晃去的，看得钟雪茹有些眼晕。
　　不知过了多久，钟雪茹开口问：“阿樱怎么想着一起去看现场了，她不是很怕这些东西吗？”
　　“回三小姐的话，小姐她的确是怕的，但小姐更愿意跟着姑爷。”冬儿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自从小姐上回出事之后，小姐和姑爷的感情好似好了许多，姑爷待在府上的时候也比以前多了。小姐和姑爷刚成婚那阵子，姑爷总是入了夜才归来，有时候小姐等得困极，实在撑不住才先睡下了。”
　　这些事情都是钟雪茹出嫁之前的，她自然知晓，只不过她管不得别人私房的事，劝了钟雨彦几句，至于他听不听，她也的确管不着。得知两人感情有了进展，钟雪茹自然是高兴的。钟雨彦是个感情单薄极度慢热的人，他能开始关心唐月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只不过小姐总是担心，如今大少爷的孩子都要生了，她还没动静。”
　　钟雪茹一口茶含在嘴里，险些喷出去。她未料到唐月樱居然还在担心子嗣的事，她才嫁进来多久？郑葳蕤嫁给大哥多年，也是去岁才有了身孕，唐月樱和钟雨彦年岁都不大，急着要孩子作甚？
　　“五小姐入京了，身边那位嬷嬷难免会问及小姐的近况，老祖宗一向不喜欢小姐，当初要与都督府结亲的时候，老祖宗还说五小姐比小姐更适合嫁过来。小姐虽与老祖宗不亲近，却也不想在姐妹间丢了脸面，若是嬷嬷将这里的事传回去，老祖宗定是要指责小姐的。”
　　钟雪茹听得直皱眉，唐家在宜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怎的这般迂腐愚钝。用唐月杞顶替唐月樱也真是异想天开，也不想想钟家怎可能同意。钟家指名道姓要的是唐月樱，可不是什么“唐家”的四小姐。
　　至于那些子嗣傍身的说法，一定又是唐老太太这样的老古板灌输的。唐家重儿女，连把唐月樱的亲生兄长抱去大房这种事都做得出，也不知平日里是怎么教导唐月樱的。幸好唐月樱早早嫁了过来，不然再受唐老太太荼毒几年，真不知会变成怎样的性子。
　　“阿樱如今是我们钟家的人，还管唐老太太说甚。”钟雪茹有些恼意，说话也不那么客气，“若是那嬷嬷乱嚼舌根，我便让二哥哥给她寻个罪名去。”
　　“远远就听见你要我徇私枉法？”
　　没想到说着说着将正主说了回来，钟雪茹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倒也没那么心虚，坦然道：“那当然，阿樱是你的妻子，二哥哥不护着，还能让谁护？”
　　“这并非等同。”钟雨彦扶着脚步有些虚浮的唐月樱进了屋，扫了钟雪茹一眼，继而又将目光落回到唐月樱身上，放缓了声音，“好些了吗？让冬儿端一碗蜜水来？”
　　唐月樱捂着胃部，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二表哥，阿茹有事要同你说，我先去洗沐。”
　　“好。”钟雨彦松开手，又探了下她额上的温度，“小心些。”
　　唐月樱脸色不大好，虚软地笑了一下。冬儿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扶着唐月樱去了净室。钟雪茹奇怪地打量着两人，直到冬儿开始往净室里送水，这才回过神问钟雨彦：“阿樱怎么了？”
　　“日头下晒得久，现场还残留着尸臭。回程路上马车颠簸，她胃中泛酸。”钟雨彦解释了几句，转身吩咐前几日从前院调来的丫环玉浮，“去做碗山药粥，再备些馒头。其余晚膳照着往常即可，莫要搁醋。”
　　钟雪茹半带欣赏地看着钟雨彦交代完，等着玉浮出了门，她才笑着说：“看来冬儿说得不错，二哥哥近来与阿樱的确感情很好。”
　　钟雨彦皱了下眉，想着马车上唐月樱忍着想吐，他想要去扶她替她揉一揉胃部却被她躲开的一幕。但回到了都督府门前，唐月樱又没有再拒绝他的搀扶，他只能理解为在车上她的确难受至极，才不愿他接触。
　　过去他并不会特地去想那片刻的反常，只是去外院的路上他就觉得唐月樱有些奇怪。他对人的态度不算敏感，尤其是女孩家的心事，向来不是他关心的内容，最近对唐月樱的关注似乎确实多了些。
　　他不打算继续想下去，压下心头的思绪，淡然地望向钟雪茹：“你今日怎么又回来了？你回得这般勤，母亲没说什么？”
　　“母亲已经送来点心提点我啦，莫要留在府上用膳。”钟雪茹吐了吐舌，“我只同你说些话，一会儿便回了。”
　　“嗯，你要说什么？”
　　“二哥哥，你在查的那桩案子，与董家可有关联？”
　　钟雨彦思索片刻，并未隐瞒：“我怀疑过，董家少爷董林。但并无证据，还需查证。你为何这般问，是怀兴公主与你说了什么？”
　　“……真不愧是二哥哥。”钟雪茹叹气，“不是公主，是我偷听到了公主和良妃娘娘的谈话，良妃娘娘并不喜公主和阿樱交往，似乎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思来想去，良妃娘娘若想要防着你，必然只能是因为那件案子了。”
　　“若他行端坐正，何必防我？”钟雨彦神情没怎么变，“公主近日出不得宫了？”
　　“想来是的。”钟雪茹一脸惋惜，“我舍不得公主，阿樱也难得交到朋友……二哥哥，阿樱在京里与各府夫人都不相熟，连个叙话的闺中友都没有。”
　　钟雨彦笑了下：“不是还有你？”
　　钟雪茹有些苦恼：“我和阿樱是姑嫂呀，再说了，我回都督府那是回娘家，母亲又不愿我总回来，自然是不能时常陪着阿樱的。这回连公主也……我瞧着阿樱很喜欢公主的。所以二哥哥……”句末处，钟雪茹来了个峰回路转，“只有你能多陪陪阿樱了，省得她被人欺负。”
　　原来目的在这呢。
　　钟雨彦微眯着眼睛：“你在说唐家五小姐？你听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啊，只是听冬儿说，唐家老太太非常看重子嗣，这件事我可帮不上忙。”
　　钟雨彦嘴角一抽：“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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