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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春天来了,佝偻了一冬的穷人终于能伸开腰了。今年的榆树特别照顾穷人,正赶苦春头子,咕嘎一下了,凭空冒出数不清个数的榆树钱儿。今年的榆树钱儿结的多,长得好,又大又肥厚,嘀哩嘟噜的,把每一棵榆树都压颤了枝。一棵棵老榆树看上去像垂柳似的,比垂柳亮眼。山边上,随处能看见手拎布口袋采摘榆树钱儿的人。
这些日子,山边子上并不太平,说不上啥时候就是一阵枪响,让人撸榆树钱儿也撸不消停。
榆树带着许柞、钱儿和柳毛刚刚偷袭了警备道上的几个关东军散兵,缴获了几杆步枪、几颗日本造手雷和一些子弹,正骑着三匹快马兴高采烈地往家奔。
爷几个每次杀了鬼子都要急急忙忙往回赶,到了家还得装做没事人似的,为的是不让钱儿妈惦记。钱儿妈在家整天为他们爷几个提拎着心,回去晚了点儿,就揪心巴拉的。也难怪钱儿妈惦记,用钱儿妈的话说,他们爷四个都是红毛柳上绑鸡毛,胆子撑破天,敢在熊瞎子脸上拍苍蝇,敢摸老虎屁股。天暖和了,终于能伸出手了,他们频频出击,几天没打鬼子手都痒痒。鬼子要是人多,他们打两枪就跑,鬼子要是人少,他们就想法把鬼子吃掉。他们把缴获来的枪枝弹药都藏在山洞里,枪支弹药一点点攒了起来,能武装一个排。这些事爷几个都瞒着钱儿妈。榆树对钱儿发话了:“打鬼子的事要是让你妈知道,以后再出门我就不带你!”钱儿觉着这话很耳熟,想起来,两年以前,大哥带着他和二哥满世界闯祸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打了胜仗,钱儿高兴得忘乎所以,回到家不能喳呼,路上可以喳呼个够。他高声大嗓地说:“柞哥,今晚我给你抓虱子。”
今天许柞大显神威,六七个鬼子全让他一个人包了。
“为啥?”许柞没明白啥意思。
钱儿说:“我以后也要天天看虱子,看看你的虱子几条腿,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许柞笑了,说:“行,以后我身上的虱子全包给你了。我要是再咬得慌就让——你干爹罚你。”
“那可不行。”钱儿笑着说,“不能把你身上的虱子都抓光,逮住大个虱子端详一阵子,还要放回你身上养着。”
柳毛也说:“对,打今个起我也看虱子,练眼力。我就不信我的枪法练不出来。柞哥,你就专门给我们俩养虱子。”
榆树笑呵呵地听孩子们说笑,心里很受用。他现在除了打鬼子,把心思都用到了这帮孩子身上。娶媳妇的事扔到脑后,再也不想了。
爷几个在马上晃晃悠悠,有说有笑。
突然,张家湾方向响起枪声,紧接着枪声密集起来,跟爆豆似的。
榆树精神一振,说了句:“你们仨先回去,我去看看咋回事。”然后调转马头就往张家湾方向奔去。其实他嘴上不说,心里做梦都在找抗联,听这枪声,好像是抗联和敌人干上了。
三个孩子只有柳毛听话,每次出门,他都是和钱儿同乘一匹马,他坐在马屁股上,钱儿在前面执缰绳。他听话没用,坐骑听钱儿的。许柞和钱儿都调转马头跟着榆树奔张家湾去了。
战斗是在离张家湾不远的警备道上打响的。看样子是一伙关东军在这里突然遭到了袭击,死伤不少。
榆树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袭击鬼子的队伍早已经无影无踪。
榆树站的地方距离警备道上的鬼子有四百多米。他看见一个日军头目正在指挥日本士兵为他们死去的同胞收尸。榆树把手里的三八大盖端起来瞄了瞄,感觉有点儿远,又把枪放下了。他真想干掉那个日军头目,再给日本人添点儿孬遭。
这时候,砰的一声枪响,那个日军头目倒了下去。
榆树回头一看,原来是许柞。
这时候枪声大作。榆树发现两侧有鬼子包抄过来,赶紧说:“快,上马,跑!”
几个人上了马,一阵风跑走了。
榆树他们没有直接回草龙泡。他们先回到山洞,把缴获的枪枝弹药都藏到山洞里。兴犹未尽,几个人又坐下来议论一番。
今天许柞露了脸,美滋滋地坐在那擦枪。
钱儿说:“柞哥,我服了,那么远,你一枪就打爆了鬼子头,也太神了。”
柳毛也说:“柞哥,你身上痒不痒,用不用我给你挠挠?”
钱儿和柳毛一溜须,许柞更是美得不知道姓啥了。他闷着头不吭声,以为榆树也能夸两句。
榆树说话了:“今天许柞干得不错,一枪干掉了鬼子的一个头目。论枪法,许柞比我强,你们俩以后多跟柞哥学着点儿。但是——”榆树瞟了一眼许柞,接着说,“不守纪律、不听指挥一直是我们的老毛病,我怎么掐着你们的耳朵根子说都没用。这些日子,我们靠偷袭,干死了不少鬼子,咱们的子弹也宽裕了。但是,你们三个孩子都这么不听指挥,尤其是钱儿,××毛还没长出来,主意就这么正,自已想咋地就咋地,这样早晚出事。今天,我听这枪声好像是抗联跟鬼子干上了。如果找到抗联,我想加入到抗联的队伍中去。到了队伍中,不听话可不行。即使找不到抗联,我也想去找找燕窝山上的那伙胡子,现在春暖花开了,胡子也该聚堆了。我想把他们拉出来打鬼子。胡子本来就不好管,你们又都不听话,像一盘散沙似的,这怎么行?”
柳毛说:“干爹,钱儿不听话,以后再出去,我们俩骑一匹马,让钱儿坐后头,我握缰绳。”
“美得你!”钱儿瞪了柳毛一眼,又急忙向干爹表态,“干爹,以后我绝对听话,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柞儿表个态。”榆树眼睛盯着许柞说。
许柞说:“我没啥说的。你不是总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吗?我圆了扁了都行。不过,我可不加入抗联。你们要是加入了抗联,我一个人留下来。反正我有山洞,继续当野人。”
榆树叹了口气,知道许柞的心结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就说:“行了,我们回去吧!路上大伙撸点儿榆树钱儿,钱儿妈要给我们蒸苞米面和榆树钱儿两掺的窝窝头。”
他们回到草龙泡的时候,钱儿妈正抱着山崽站在院子里张望。开春了,榆树又买来一只奶羊,奶水很足,把山崽喂得又白又胖。雪儿蹲在不远处的草地上采山韭菜。钱儿妈一直把山蒜叫做山韭菜,于是在这里山蒜就是山韭菜,真的山韭菜长啥样,反倒不认得。这种“山韭菜”一长一大片,它不是一撮一撮的,而是一根一个独叶,又与杂草混着长,而且有一种杂草和“山韭菜”的样子很相像,只能靠叶背面的纹路分辨,不小心就容易采错了,所以要一根一根地采。这种活计钱儿和柳毛都做不来,他们没有耐性,而雪儿却乐此不疲。
钱儿妈见这爷几个骑着马颠颠地回来了,脸上露出笑容。
柳毛从马屁股上初溜下来。他拎了个布口袋,里面装着半袋子榆树钱儿。他来到钱儿妈面前,用双手撑着袋口说:“李娘,你看!我们撸这么多榆树钱儿,可嫩了!”
“好!”钱儿妈应着,又问乐呵呵走过来的榆树:“三弟,你带着他们去哪了?我隐约听着又是枪又是炮的,我还以为你们和鬼子干上了呢。”
榆树说:“我带他们到鹿鸣岗转转,今天运气不好,啥都没打到。”
钱儿妈知道三弟没说真话,摇摇头,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
过了两天,榆树和二嫂一起侍弄烟地。二嫂已经把烟地铲出来了,要用镐头把垄再培起来。榆树懒得干这些活,可是让二嫂一个人干他心里又过意不去。许柞、柳毛和钱儿在房门前练习瞄准。
远处又传来枪炮声。
榆树神情一振。他放下培地的镐头,对二嫂说:“这点活你别干了,等我回来再干。”他不等二嫂发话,跑进西屋拿起枪,出了房门又奔马棚,牵出一匹马,翻身上马,也没招呼许柞他们三个,一个人往枪响的方向奔去。
正在练习瞄准的柳毛先看见干爹骑马跑了,他不声不响地跑进马棚,解开马缰绳,骑上马追干爹去了。
钱儿一回头,看见柳毛哥把马骑走了,也跑进马棚,把剩下的一匹马牵出来,翻身上马去追干爹和柳毛。
都说许柞枪法好,他一练起瞄准跟和尚入定了一般。他的枪上吊着一个斧头,端起来就是半个时辰。等他把枪放下来,看见柳毛和钱儿都没了。这时候他才听到远处的枪炮声。他一瘸一拐走进马棚,发现三匹马都被骑走了。
钱儿妈从烟地走过来问许柞:“柞儿,他们干啥去了?”
许柞说:“还能干啥?李婶,你听!”
钱儿妈侧耳听听,说:“这不是打仗呢吗?这爷三个,怎么听见枪声像声见锣鼓声似的,比赶大戏还欢实,隔着好几里地还往那圪塔奔?”
许柞说:“他们不是赶去打仗,他们是赶去找抗联!”
钱儿妈叹了口气说:“一个老男孩领着两个小男孩,真没法整!”
许柞问:“李婶,你在干啥活?”
钱儿妈说:“我和你榆叔正在培烟地,你榆叔听见枪响,撂下镐头就跑。”
许柞说:“李婶,你歇着吧!这活我能干。”
别看许柞腿脚不好,跑跳不行,其它啥活都拿得起放得下。
这次的枪炮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战场从张家湾的后山一直向迷魂沟深处沿伸过来。看样子日本鬼子还很忌惮迷魂沟的复杂地形,对袭击者没有穷追不舍,追了一阵子又原路退回去了。榆树赶到的时候,枪炮声刚刚平息,林子里还弥漫着硝烟。鬼子退回去了,抗联的人早没了踪影。
榆树又扑了个空,骑着马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见柳毛和钱儿骑马奔来,吹胡瞪眼地说:“你们俩又不听命令。”
钱儿说:“干爹没命令我们不来呀!”
钱儿的一句话把榆树给气乐了。
连续几天,迷魂沟周边枪声不断。看样子,有一支队伍和关东军卯上了,你不来打我,我瞅冷子打你,我打完就往迷魂沟里钻,有本事你就来追我!这时节在山里打游击再好不过了。不像冬天,人走到哪,都会把行踪暴露在雪地上,现在,漫山遍野枯草干叶,新草刚没脚帮,人走在上面暄乎乎的,像走在柔软的地毯上,而且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怎么走都是路,轻来轻去又留不下路。
这接二连三的枪声把榆树引逗得跟个孩子似的,心里慌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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