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同殇

　　泷风颜勉力睁开眼睛，险之又险地闪过流星般的金色熔岩，血流如注。她不知道自己在迷失的空间里度过了多久，像是沉入了永恒的深海，竭力挣扎，可无济于事。

　　远处空间陡然垮塌，无数绚烂的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散，仿佛璀璨的烟火。

　　敖篁之给自己选的路十死无生，但留给她的也是一条九死一生的险路。面对这种庞大的天威她才真正感到自己的弱小，时空失去了意义，没有人会来救她，只能在这里孤独地死去。

　　真是讽刺，她分明是海皇的女儿，流着掌控万水的血，却在空间乱流中感到溺水般的窒息。

　　溺死真是一种太过孤独的死法，渐渐沉沦、渐渐堕落、渐渐和全世界失去了联系……让人看清自己的无力，清晰地感受到生命一丝丝被抽离。

　　极度的虚弱让她眼前出现了幻象，那少女面容、仪态万方的女子似在耳畔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如叹息。

　　她轻声说：“我很累了啊……妈妈。”伸手想要抱住那个幻影。

　　“废物！”耳边突然响起冰冷的女声，那温暖而虚幻的影子顷刻间被击碎了。泷风颜循声望去，英武妩媚、绯衣如血的女子冷冷地看着她。

　　那是连翳云的幻影，她血色的瞳子透出一丝冰冷：“我教导过你，只有懦夫才会轻易言败。身陷绝境了么？重创无力了么？可你没死呢！”

　　“既然没死……就这么轻易认输了吗？”

　　即使只是临死前看到的一个幻象，消失的瞬间也那么冷酷严苛，眼底似乎带着蔑视的冷笑。可泷风颜居然觉得有点温暖，她很想拥抱一下那个给予她力量、带她离开深渊的女子，可是太晚了，她真的要像懦夫一样认输了，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偏僻角落。

　　原来几千年了你还是这么懦弱，你以为你长大了有力量了，可在内心深处，你还是那个巴望着别人来救你的小女孩。

　　但这一次，再不会有人冒着刺骨的极寒，把你从深海里解救出来。

　　那个能救你的人……已经在你走后死去了吧？他说他会活着来见你，其实只是给了你一点虚无的希望，想让你能安心地走掉，不必背负良心上的谴责。

　　有些话真的只是说说而已，比如我爱你……比如我等你……只有小孩子才会傻傻的相信了，并且一直一直等下去。

　　生命里有些剧情总是在重复着上演，人们总是轻易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就好像那个男人承诺母亲会来接她，就好像妈妈承诺她很快来找她。

　　可最终谁都没有兑现誓言。

　　心里一点点寒冷下去，她忽然意识到她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一种酸楚的液体从心房里慢慢满溢出来，把整个世界都吞没了。

　　她不是第一次失去重要的人，没有母亲逝去时撕心裂肺的痛苦，而是一种刻骨的哀伤。并不汹涌，却那么深重。

　　如果那个时候接受婚约该有多好……他们至少能有数百年的相伴相依，那么死去也不会留有遗憾。

　　世间最痛苦的情感恰恰就是悔恨，你连报复的对象都找不到，只能孤零零地被心里的火灼成了灰烬。

　　要死了吗？

　　所谓的死亡，是最深的黑暗，是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孤独……么？

　　又是一股汹涌的空间乱流，夹杂着阴险的暗雷，凶暴如洪荒猛兽，让人无路可逃。而泷风颜也没想逃开，她甚至有一点惊喜……比起在无限漂泊中最终枯朽，这样轰轰烈烈的死还要更壮烈一些。

　　泷风颜睁开双眼，瞳孔被远方的光点燃。那漫天金红色的熔岩在混沌中缓缓下沉，如同一场灭世的盛宴。

　　——非常盛大，正符合她龙族太子妃的身份。

　　“真是美丽。”泷风颜轻声说。她微微地笑了，缓缓张开双臂，如享受一般去拥抱那壮美的死亡。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那一瞬间，耳边陡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的龙吟！泷风颜下意识地回眸，空间如水波般被冲开，玄鳞的巨兽驾驭着汹涌的波涛而来，赤金的瞳孔光耀天地。

　　……千亿年轮转，时间在这一秒静止。

　　神龙接住了她，鳞爪激扬，巨大的身体与乱流擦过，龙血飞溅。那尊贵的神兽幽沉长啸，极致的黑暗领域辐散千里，一切危险都被领域排斥。

　　“没事吧？”龙化为白衣翩然的贵公子，脸色阴柔苍白，眉目却仍旧俊美生辉。

　　泷风颜怔怔地看着他，那张绝美而威严的脸没人会认错，可那一刹她反而恐惧起来，伸出手去，想确认那是不是一个幻影。

　　“我没事。”敖篁之抓住她的手腕，低低地说。他的眉宇十分疲惫，声音里透着虚弱，但温度如此真切，暖意从肌肤一直沁入心底。

　　原来不是所有不可能的誓言都不会实现……他答应过你的，就绝对不会食言。

　　生死又如何呢？在无冕之皇面前……死亡也不是不能被被超越的东西！

　　他不会骗你……不会让你孤零零地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因为他承诺过保护你，就算是地狱深处也一定会来！

　　天上天下，再没有人能如他一样，以绝强的伟力，斩平一切荆棘之道。

　　泷风颜久久凝视着那张太过完美的脸，眼泪无声地漫过面颊。她好像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伸出手轻轻拥抱他，轻声说：“你来啦？”

　　“你终于……来救我啦。”

　　“嗯，我来了。别怕……风颜。”他的声音微若游丝，睫毛缓缓闭阖，血色慢慢染过了雪白的衣袂。

　　那淋漓而下的、鲜红的血，带着最后的体温，温暖了她的全身。

　　强烈的悲辛冲入胸口，如巨浪淹没了她的灵魂。泷风颜不敢置信地看着敖篁之，黑暗中他的脸色素如冰雪，薄唇惨白。

　　他所有的血都流尽了，一滴滴洒在了来找她的路上。

　　也许刚刚死里逃生时他还不至于虚弱到如此地步，可为了找到她，他在空间乱流中强撑了太久太久，终于耗竭了最后一丝力量。

　　真傻啊，你找到我了……可又有什么用呢？你不再是那个万古独尊的天下之皇了，你羸弱到马上就要死了，你还能救我出去么？为什么不先去疗伤呢？

　　可他答应过很快会来见你的啊……他和你一样，在乎的人很少，所以对每一个都那么认真，每句承诺都放在心里。

　　为什么要来呢？你怕我会……孤独么？

　　泷风颜深深注视着敖篁之的面容，呼吸如窒。她不想道歉，也不想对他表白，只想能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最后，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瞳中刺目的金焰熄灭了，那双太古真神般的黄金瞳黯淡下去，最终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琥珀色。这一刻她才忽然觉得敖篁之和琉璃有些像兄妹了，当他失去那种冰山般的、耀眼的威严时，眉目间居然流露出一丝女孩般的柔弱，有种虚幻的美感。

　　她一寸寸摩挲着他修长的眉宇，默默压抑着胸口涌动的情绪，千情万怨，心血如潮。

　　当一切冗杂的情绪平息，她反而感到一种超脱般的宁静与一丝极隐秘的欣慰——

　　与你同死。或许，这才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原来死亡也能那么平静安详，只要你在身边，亘古的黑暗也能胜过孤独的永生。再也不后悔，再也不畏惧，世界平安喜乐。

　　泷风颜闭上眼睛，谛听他微弱的心跳，心中无喜无悲，温暖柔软。

　　黑暗领域渐渐消散，无尽熔岩缓慢燃烧坠落，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一瞬间完全消失了。

　　这就是死亡了吗？一个声音在心底问。

　　如果这就是死亡……那还真的是……很美好呵……

　　可就在这一刹，敖篁之骤然睁开双眼，金色的烈焰再度腾起，血管里仿佛有岩浆流动。

　　“帝辰？”他看向死寂的虚空，虽然是在发问，但语气极为笃定。

　　居然真的有回应，绚丽的紫金色点亮了整个视野，源源不断的力量如温暖的水流涌入身体，暴动不安的空间波动被统统镇压！

　　——神域！

　　“天枢？撑着。”有人淡淡地说，“来救你了。”

　　帝辰的语气很平静，并不是不在乎的淡漠，倒像是已经习惯了。他们相识的岁月里曾无数次星夜驰援过对方，命悬一线也相信他会在最后一刹赶来，绝不失约。

　　没有道谢，更没有激动，如此的自然。

　　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啊，天上天下你只有这一个朋友，你会害怕路途遥远劫难重重而不来救他么？

　　他不会，帝辰也不会。她一直不理解敖篁之这么冷漠的人竟会有挚友，现在终于明白了……有些人尽管流着不同的血，可他们相似的灵魂仍在发出共鸣！

　　这一刻泷风颜终于感觉到帝辰的光辉了……那个男人真身仍在无尽空间之外，但无上神威已经莅临，一切威胁都被横扫成齑粉。

　　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无愧于真神之名。

　　“帝辰……”敖篁之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低不可闻的喃喃：“救……她。”

　　——那一刹，心底仿佛有一处微微悸动，天地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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