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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焚城
民国四年七月初七，夜。
宋公馆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三层西式洋楼矗立在法租界最昂贵的地段，花园里喷泉潺潺，玫瑰盛开。穿制服的侍者端着香槟穿行，留声机播放着慵懒的爵士乐，宾客们锦衣华服，笑声晏晏。
一切都完美得像个梦——如果忽略空气里那根绷紧的弦。
我穿着王小琨为我挑选的旗袍，银白色，绣着暗纹玉兰，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司徒雁九挽着我的手，低声说：“三姐，一会儿要是情况不对，你就往花园东边跑，那里有个小门。”
“你安排了人？”
“雁七安排的。”她眨眨眼，“他今晚也来了，不过没走正门。”
我抬眼望去。宾客中有不少熟面孔——商界名流、报馆主编、外国领事，甚至还有两位工部局的董事。宋世安为了这场宴会，把能请的权贵都请来了。
这是要当众逼宫。
“颜小姐，欢迎欢迎。”宋世安满面红光地迎上来，握住我的手，“你能来，老夫太高兴了。”
他的手厚实温热，但力道很大，像铁钳。我微笑着抽回手：“宋先生盛情，不敢不来。”
“这位是犬子子衡，你们见过。”他侧身，宋子衡走上前来。
今晚他穿着黑色礼服，金丝眼镜换成了无框的，少了些书卷气，多了几分锐利。他执起我的手，弯腰轻吻手背——很西式的礼节，但他的嘴唇冰凉。
“颜小姐今晚真美。”他直视我的眼睛，声音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希望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我会的。”我说。
宴会正式开始。宋世安站在楼梯上致辞，回顾宋家的“慈善事业”，展望与职业促进会的“美好未来”。每句话都引来热烈掌声，每句话都在编织一张网。
我站在人群里，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好奇的、羡慕的、嫉妒的、算计的。王小琨站在我身侧，低声说：“雁南还没来。”
“他会来的。”
话音刚落，大厅的门被推开。
司徒雁南走进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敞着，头发微乱，与满堂衣冠楚楚的宾客格格不入。但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节奏上。
全场安静了一瞬。
宋世安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恢复：“雁南贤侄也来了？欢迎欢迎。”
“宋世伯的宴席，我怎能不来。”司徒雁南走到我身边站定，手插在裤袋里，姿态闲适得像在自家客厅，“毕竟，今天要谈的，是关乎我投资的项目。”
气氛微妙起来。宾客们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宋子衡走下楼梯，微笑着打圆场：“司徒先生能来最好。关于职业促进会的合作，我们正需要多方商议。”
“不必商议了。”司徒雁南从怀里掏出一沓文件，“我这里有一份更好的方案。”
他转身面向宾客，声音清晰洪亮：“诸位，在宋先生宣布他的‘慈善计划’之前，我想请大家先看一样东西。”
侍者接过文件，分发给前排的宾客。是约翰医生实验笔记的复印件——我昨晚交给司徒雁南的那份。
宋世安的脸色变了。
第一排的《申报》总编翻开文件，看了几页，猛地抬头：“这是……人体实验记录？！”
“没错。”司徒雁南环视全场，“圣约翰孤儿院，1913年至1914年，二十七名孤儿被用作新药实验体，死亡十一人。而资助这项‘研究’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是司徒家，和宋家。”
哗然。
宾客们炸开了锅。记者们疯狂拍照，闪光灯噼啪作响。外国领事们交头接耳，神色凝重。
“污蔑！这是污蔑！”宋世安气得浑身发抖，“司徒雁南，你为了争夺项目，竟敢伪造证据！”
“是不是伪造，一查便知。”司徒雁南冷笑，“笔记原件在我手里，笔迹可以鉴定，日期可以核对，死去的孩子——他们的坟墓还在闸北乱葬岗。”
他转向宋子衡：“宋医生，你是精神科专家，应该知道这种实验违反了多少医学伦理吧？”
宋子衡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但声音依然平稳：“我……不知情。”
“不知情？”司徒雁南逼近一步，“那你父亲书房里，为什么会有约翰医生的亲笔感谢信？感谢宋家‘慷慨资助’，让他的研究‘得以继续’？”
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展开，上面有清晰的签名和印章。
宋世安踉跄一步，扶住楼梯扶手。
完了。
我看着他瞬间苍老的脸，心里没有快意，只有悲凉。为了利益，为了名声，这些人可以罔顾人命，可以掩盖真相，可以把自己包装成慈善家。
而最终，他们会被自己种下的恶果反噬。
“保安！把他赶出去！”宋世安嘶吼。
但保安没动。因为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司徒雁七。
他穿着军装——不是学生的制服，是正式的军官服，肩上挂着少尉衔。身后跟着四名持枪的士兵。
“父亲。”他先对站在角落的司徒老爷行了个礼，然后转向全场，“奉军部特别调查处命令，司徒雁南先生举报的‘圣约翰孤儿院人体实验案’，现已立案调查。涉案人员，请配合调查。”
军部。特别调查处。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司徒雁南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显然不知道弟弟的安排。
宋子衡猛地看向我，眼中闪过恍然和……疯狂。
他明白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局。
“颜蓁蓁。”他轻声说，声音带着奇异的笑意，“你赢了第一局。”
然后他转身，对父亲说了句什么。宋世安脸色惨白，颓然点头。
宋子衡走到留声机旁，关掉音乐，拿起话筒。
“诸位。”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大厅，“在军部介入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
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关于颜蓁蓁小姐——”他看向我，眼神温柔得可怕，“她是一个医学奇迹。”
我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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