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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
上京城里处处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争着挂出新的对子春联,满大街净是着了新装满手年货的人们,欢声笑语也比平时更多更频密地出现在各个角落里。虽天气寒冷,腊月里下的好几场大雪早已将路面冻出了冰结子,往来的车马都加了特殊的辕钉,生怕一不慎就会滑倒。即便是这样,如果晚归一点,还是会时不时有人会摔倒在光溜溜的路面上,嗳哟声不断于耳。
但这点寒意并没有阻住白日里出门走街窜巷的人流,街边的店肆只有开得比平时更是热闹。檐下冻成串串的冰珠子,挂着的马蹄铁也挂满了冰霜。庭园里悄然盛开的红梅,并那街道旁雪堆里突然冒出来的红扑扑的小脸蛋,再加上手里串串火红的冻樱桃串,冻山楂串,还有面前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无一不在告诉我,新年就要来了。
刘参宇这段时间可真是忙得不见影子,更别提赵沁了。当我还在贪恋冬日被窝里最后一抹余温的时候,他是早就上了朝的。散了朝那更是借了新年的理到城里各色人府上走动,而京里前往厉王府送礼的人那更是络绎不绝。
有几次我随着吕姬在大厅里收礼,眼见着家甲唱着人名,捧着红底描金的礼单一张张送进来,传到郭叔手里。吕姬笼着白狐皮的手笼,旁边站着龚姬,仔细听着郭叔报出名目,然后家下人等就一样样地从门外搬进厅来。吕姬与郭叔一一核对过,再和郭叔略微商量后便吩咐下去,几样留着,几样转着送人,哪几样要放到哪去。那些年礼初时我还觉得耀眼生辉,样样新奇,但过不了半日,这样光瞧着也够乏的。于是便会辞了吕姬,带了谢六晃晃荡荡出门。
由于有赵沁的吩咐,我已可以自由出府,所以在腊月里我老实不客气地着实出外晃了好几次,后面自然跟着赵沁吩咐过的亲兵。和那两个新兵初见面时,我们三个就笑了,原来这两个亲兵竟是老马和老魏,他们可算是我的旧识了。他们已不再穿着在穆平里那沉重的甲胄,而是着了簇新的入冬棉夹大衣,倒颇象是上京里寻常的商贾人士。除了魁梧的身材,倒也不易瞧得出原来的将士身份。既是他们俩,那这一路行来更是没啥说的,我说往哪就往哪,他们半点也违逆不得。
谢六自然是非随着我去不可,他的性子可真执拗,照小芙的话说就是别扭。他只要想做的事,不管别人怎么拦他,他都会闷头一声不吭地去做,而且压根不管别人的脸色。
这些日子他在王府里吃得好,睡得也香,身量也逐渐拔高,脸色也红红白白起来。有时我站在他面前,竟发现他的身形竟开始跟我差不多,这很让我着急。虽说我也长高了,但看着他的速度竟然超过了我,心下还是有点嘀咕的。但只要一看到他那粉嫩的脸蛋,除了想伸手捏捏掐掐之处,那嘀咕早已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后跟着两个大汉,且还带着足够的银两,这可真够我和谢六好好逛的了。我们四个将南市和北市里的集市都逛了个遍,哪儿人多我们往哪扎去。当然这个“我们”只是指我和谢六,老马和老魏是很无奈地跟在我们后边,生怕眼睛一花,我们就会被人流冲走。
临近新年,这上京里的繁华与热闹可真不是我以前那些年月里可曾见过的。每次回府我总是大包小包零碎东西买了个遍,老马和老魏只能跟在后面拎得满手只剩喘气的份。
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我总是会记得帮赵沁买上一包零食。我记得他当时在书房里觉得我烤的红薯很好吃,便想或许他也是很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吧。于是有时买一包上面洒满糖霜的糖炒栗子,有时是烤白薯,有时便是热气腾腾的羊肚羹。将这些东西带到书房里在火盆边暖着,便安安静静地看书等他回来。
有时等着等着就会打瞌睡,但只要他一掀帘子,那冷风便会让我突地清醒过来,于是我便会笑盈盈地将暖好的吃食奉上。赵沁初时还有些惊诧,但随之便欣然接受。他会坐在椅上喝上一盏我泡的酽茶,再吃几口我给他买来的东西,淡淡的笑着,听我絮絮地讲在城里乱逛时的所见所闻。时不时会加几句评论,再告知几处新奇的去处。有时还会听我吹几首曲子,再点拨一下。
彼时屋里只有我们两人,中间生着暖暖的炭盆,周围是淡淡的茶香与烤白薯的香气。我坐一张矮凳,靠于赵沁的脚边,听着屋外簌簌的落雪,有时吹一曲乞巧,有时吹一首九天。有时回想起来,那真是一生当中非常非常平和静好的日子。
转瞬便已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新年了。
从早上睁眼开始,就觉得连呼出的气息都仿佛带着兴奋。昨夜下了一夜的雪,本还有些担心,猛地推开窗户,只觉一片银光耀眼,大雪却是停了,天际露出了晴好的日光,淡金色的光芒照在雪地上,暖暖地映着人脸,就象处处都涂了一层金屑似的,美丽而幻然。
府里所有的人个个都笑脸相迎,身上都穿了新制的棉衣。男人们梳洗得干干净净的脸面,女人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见着了面都要笑嘻嘻地道声好。府里各处都焕然一新,这些日子里新置办来的门帘窗纱都赶着糊完了,各人屋里的被褥摆设都早早预了新的一套,只等明日天一亮便要全部换成新的。各个角落也被下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回廊的墙壁还有柱子都已被工匠修饰一新,即便是只余枝干的矮树上,也挂上了彩色丝带所扎的花朵。再加上天空中落下的温暖的阳光,真是叫人舒泰到了每一个毛孔深处。
我穿上一件水红色印着凹银纹细碎小花的新衣,戴一个新制的兔毛围脖,兴高采烈地奔去书房。刚揭帘子,就看到赵沁和刘参宇两人都坐在书房里面,正相对坐着,手里都捧着碗茶在喝。
见到我冲进屋子,两人停了话,俱抬眼看我。刘参宇抢先喝了一声采,笑道,“尘儿,几日不见,你可真是越长越高了。”站起身走到我跟前,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道,“看这新衣倒还真衬你,这红色要依我说,太浓了便显得人艳俗,若淡了便失了精神。倒是穿在尘儿身上,越发显得人灵气。”
我作势瞪他一眼,伸出手掌,道,“刘大人,新年到了,讨个采头吧!”
他们两个哈哈大笑,刘参宇从怀里掏出一个泥金红雪浪封包递在我手里,笑道,“真是贪心的人呢。要不是我早有准备,是不是今天就不放过我了?”
我将封包收入怀里,笑道,“那是当然。”转头向赵沁,压低了自己的笑声道,“王爷……”赵沁一笑,从桌上也拾起一个大红封包递给我,我连忙双手接过,喜笑颜开道,“王爷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官运亨通,事事顺意……”
赵沁啼笑皆非,连忙阻住我,道,“得,你怎么学会了这么些话。”
我笑道,“无非就是讨个吉利嘛。”我转向赵沁,道,“王爷,今儿晚上得守岁,您可别忘了,长庆堂今儿吃了年饭就要过来的。这可是好不容易请来的班子,您可一定要看。”
赵沁道,“你不提我还真忘了。子筱,你今晚府里走不开?”
刘参宇笑道,“你也是知道我府里的情形的,每年这个时候倒当真是走不开了。不过你说起长庆堂,倒还真让我蛮神往的。听说他们班主叫什么冯四鹂,堪称是京里的四大班主之一,唱做俱佳。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也未曾好生听他唱过,没想到倒被你请到府上了。啧啧,令人羡慕啊!”
赵沁笑道,“若是真羡慕,就一起过来听听。不要在那劲说这些话,放着家里一大堆人不理吗?”
刘参宇故意长叹一声,道,“唉,我府里一大堆的事我怎么抽得开身,看来我对冯班主只能心神往之了。不过,尘儿,你倒是可以好好地开开眼界,这冯班主的那手贵妃折腰可真算得上是京城一绝啊!”说罢朝我挤挤眼睛。
赵沁含笑待刘参宇说完,站起身捋捋衣上的褶子,对我道,“我和子筱还要出去见些人,午饭就不回来吃了。”我应声是,从衣架子上取过两人的大氅,分别递到他两人的手里,急忙上前帮赵沁系好扣子。赵沁与刘参宇走到门口,刘参宇揭起帘子,赵沁停了一下,回头道,“晚上等着我回来吃年夜饭。”
我应声是,待他们离去后,我坐在椅中,伸手托着腮,新做的绣鞋一下一下磕着脚边的银炭盆,闪出一扑一扑的火星子。我伸手从架上取下一本书,随手翻来,却已是看不太下去。想着赵沁临去说的那句话,心里倒过去倒回来地想,不觉得有些痴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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