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秀秀七岁半

作者:复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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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青川,你别想糊弄过去!


      残阳斜斜切过鬼山城的飞檐,将廊下的青砖染成暖橙色,连带着廊外呼啸的风都似裹了层暮色的柔。海瀚端着托盘走在廊上,指尖还沾着厨房木案的细尘 —— 方才帮林嬷嬷稳住倾斜的砂锅盖时,指腹蹭到了案角未扫净的面粉,此刻在残阳余温里泛着细白的痕,像沾了点暮色里的霜。托盘边缘衬着块浆洗得发白的素色棉巾,经纬纹路里嵌着的漠北细沙,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稳稳托着一只描青边的白瓷汤盆。盆沿凝着圈细密的水珠,是那凉意撞上汤气凝成的,水珠滑落得慢了些,滴在棉巾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像极了池青川左臂纱布上渗出的血印,在暖橙光里透着刺目的红。

      海瀚脚步放得极轻,玄色靴底蹭过青砖的声响,被托盘里汤面泛着的细微涟漪声彻底盖过。汤中浮着的几片嫩姜薄片,是林嬷嬷特意用银刀切成的菱形,薄得能映出汤面的波纹,在残阳下透着浅黄的光;既能驱寒又不抢骨汤本味,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散出的温和姜香混着骨汤的醇厚,在空气中漫开,连廊外裹着暮色的风声都似被这暖意柔化了几分。

      推开门的瞬间,海瀚的动作骤然顿住,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 客房里刚点起的银烛跳着浅黄的火,将不大的空间烘得暖融融的,榻上的池青川竟靠着软枕睡着了。他歪在绣着缠枝莲纹的软枕上,窗棂外漏进的残阳渐渐淡成粉紫,落在软枕上,将蜀锦的纹路染得格外柔;右手垂在床沿,指尖还轻轻蹭着蜀锦垫子的花瓣纹,那是池青川无意识的动作,像是在梦中描摹着什么,指腹反复摩挲着花瓣的弧度,连平日里总是紧绷的指节,此刻都透着几分放松,连指甲缝里嵌着的药渣都被烛火映得明了些。

      受伤的左手则小心护在身侧,手肘微屈,将缠着纱布的小臂拢在衣襟阴影里。新渗出的淡红在玄色衣襟映衬下格外刺目,连指节都泛着失血后的青白,像是被暮色里的凉意冻住的玉石。池青川的额角还留着一层薄薄的盐霜,是之前强忍剧痛时渗出的冷汗干透后留下的痕迹,在烛火与残阳的交映下泛着细弱的光,像撒了点碎星;唇瓣因失血而泛着灰,却难得没了平日的锐利,连紧抿的唇角都松了些,露出几分卸下戒备的脆弱 —— 这模样,倒与他初见时那个在盐矿谷持长枪迎风而立、眼神冷冽的空城殿殿主判若两人,更像个被暮色卸下铠甲的普通人。

      海瀚悄悄走到榻边,将托盘缓缓搁在案几上。瓷盆底部垫着的软布隔绝了碰撞声,没惊醒沉睡的人。他垂眸凝视池青川片刻,目光扫过对方搭在榻沿的右手 —— 那只手的指腹还沾着点药膏的淡绿痕迹,想来是方才换药时不小心蹭到的,连指甲缝里的药渣都被烛火照得清,可见当时换药时的仓促与狼狈。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池青川硬撑着拒绝帮忙的样子 —— 当时他提出要帮对方处理伤口,池青川明明疼得额角冒汗,连傍晚的风掠过都要皱下眉,却还梗着脖子说 “空城殿有解药,不用你多管”;哪怕手臂被青黑色的毒纹缠绕,连抬臂都费劲,也不肯在他面前显露半分示弱的倔强。想到这里,海瀚的喉间忽然有些发紧,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案角的木纹,带着点凉意,又很快被烛火的暖烘了回去。

      “池青川。” 海瀚低声唤了一句,声音轻得像暮色里掠过沙棘丛的风,连自己都快被廊外的风声盖过,只余一点气音落在烛火旁。

      榻上的人似是被这声音惊扰,眼睫轻轻颤了颤,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晃了晃,像烛火映在屏上的影;却未立刻睁开眼,只是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那声音细得像蚊蚋,在渐暗的客房里反倒清晰了些,带着难以察觉的痛楚。紧接着,他护在身侧的左手无意识地往回收了收,手肘更贴近腰腹,显然是梦中也在顾及伤口,怕被人碰着,连睡觉都不安稳。

      海瀚见状,不再多言,弯腰将案上的热汤端起。白瓷碗是配套的,碗沿还带着暖手的温度,他用银勺在碗中轻轻搅动,姜香更充分地散开,混着骨汤的香气,在小小的客房里漫开 —— 这汤是林嬷嬷特意炖的,用的是养了半年的老母鸡,慢炖了两个时辰,连骨头都熬得脱了筋,还加了漠北特有的沙棘果干,既能补气血,又能中和姜的辛辣,林嬷嬷说 “喝这个最养人,连寒气都能抵一抵”,需趁温热喝才有效,凉了便失了驱寒的效用。

      他刚要再唤一声,池青川却忽然睁开了眼。起初目光蒙着层暮色里的水汽,像是没看清眼前的人,直到烛火的光落在海瀚脸上,又扫过那碗冒着热气的汤,才缓缓坐直了些。他动的时候,左臂不小心蹭到软枕,疼得他眉峰蹙得更紧,连呼吸都沉,声音沙哑:“你怎么还没走?”

      “给你送汤。” 海瀚将汤碗递过去,银勺稳稳地架在碗沿,避免汤汁洒出来,指尖还刻意避开了碗沿最热的地方,“林嬷嬷加了嫩姜,还放了点沙棘果干,趁热喝能抵抵寒。”

      池青川接过汤碗,指尖触到瓷碗的温热时,微微一顿 —— 那暖意顺着指尖漫开,刚好抵了抵攥着碗沿的凉。他低头看着碗中浮着的姜片和沉在碗底的沙棘果干,橘红色的果干在奶白色的汤里格外显眼,被烛火映得泛着光;又抬眼看向海瀚 —— 这人玄色衣袍的袖口还沾着点厨房的面粉,白得在烛火下格外扎眼,连鬓边沾的细粉都似被烛火烘得明了些,倒像是沾了点暮色里的霜,与平日冷硬肃杀的模样截然不同,多了几分厨房该有的烟火气。

      他没再拒绝,拿起银勺小口喝了起来。

      “你…… 刚才去厨房了?” 喝到第三勺,池青川忽然停下动作,目光落在海瀚沾着面粉的袖口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戒备,反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海瀚点了点头,应得简短:“嗯。你失血多,需得补一补,我便在厨房等了会儿,看着她把汤炖好。” 他垂着眼,玄色衣袍的下摆轻轻扫过案几腿,没让池青川看见自己指尖悄悄蜷了蜷 —— 想起林嬷嬷的话,忍不住有些发紧。

      他没说的是,刚才在厨房,林嬷嬷围着砂锅盖布,一边用长勺搅着汤里的老母鸡骨,一边压低声音叮嘱他:“池殿主看着跟块硬石头似的,其实内里虚得很,天气凉,他更不爱动,你递汤时别太冷着脸,软和点,他才肯喝。” 也没说自己为了让汤始终保持暖手的温度,特意从厨房取了块新晒的厚棉巾,裹在白瓷汤盆外,一路端回来时连脚步都放得比往常更缓,生怕风灌进棉巾缝里,凉了汤,也凉了这份本就别扭的关照;更没说路过廊下时,看见暮色里的沙棘丛晃了晃,还特意停了停,确认不是幽冥教的人,才敢继续往前走。

      池青川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喝汤。银勺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 “叮” 声,在安静的客房里格外清晰 —— 这声音本该细碎平常,此刻却像颗小石子投进了水里,搅得空气都泛起微澜。他喝得极慢,每一勺汤都要在嘴里含片刻才咽下,舌尖先触到姜的微辣,再品出骨汤的醇厚,最后是沙棘果干的清甜在喉间漫开,暖意顺着食道往下走,连带着左臂经脉里的灼痛都似被温水浸过,缓了不少。可他慢,不全是为了品汤,更多是想借着低头的动作,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 —— 他何尝听不出海瀚话里的未尽之意,那沾着面粉的袖口、温得刚好的汤,哪是 “等了会儿” 就能做到的?只是空城殿主的骄傲,让他说不出半句道谢的话,只能借着喝汤的动作,把那份别扭的暖意悄悄藏进心里。

      “秀秀,” 池青川忽然开口,声音还带着汤气的暖,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凝重,握着银勺的手也顿在了碗沿,连烛火的光落在他手上,都似沉了些。

      海瀚抬眸看池青川,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案上托盘的棉巾,那上面还留着汤盆的暖意。没接话,只等着他把话说完 —— 他知道,池青川忽然提起叶秀秀,绝不会是随口闲聊。

      烛火在桌上轻轻跃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投在身后的屏风上,随着风动轻轻晃,像暮色里的剪影,带着点说不出的沉。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池青川问:“颈间的月牙石从哪里来的?” 他问得直接,目光从汤碗上移开,落在海瀚脸上,眼底的疲惫淡了些,多了几分探究的锐,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 那月牙石他太熟悉了,当年在伊吾城初见叶秀秀的时候,那时秀秀才两岁半,颈间就带着月牙石,后来知道了秘密,他便把月牙石扔了,甚至本想将其埋在风蚀谷最深的沙坑里,永绝后患,怎么现在又会落到秀秀手里?那石头就像个不祥的烙印,他亲手丢弃,如今却又鬼使神差地重现,烛火映在他眼底,透着不安。

      “我风蚀谷捡的,觉得好看就给她了,” 海瀚说得坦然,指尖还轻轻敲了敲案角,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两月前跟着鬼山会的人去风蚀谷查盐矿脉络 —— 那片沙原底下藏着几处废弃盐洞,会长他总怕有人私开盐路断了财源,让我带人去巡。那天巡到深处时,暮色已经漫上来了,沙堆里露着的银白在昏光里特别显眼,扒开细沙一看是块月牙石,石面光溜得很,摸着手感温温的,不像是普通戈壁石头,想着秀秀总爱捡些小珠小石子串起来玩,就揣在怀里带回来了。” 他顿了顿,嘴角还难得勾了勾,带着点对孩子的纵容,语气都软了些:“还别说,那月牙石似乎还真跟她挺有缘的,她戴在颈间就没摘过,前儿夜里她发烧,我去探她额头时,就瞧见那月牙石贴着她锁骨,泛了点淡淡的乳白光,倒像是能安神似的,烧都退得快了些。”

      有缘?有缘个屁!池青川心里猛地窜起一股火,握着银勺的指节都泛了白,指腹把光滑的勺柄攥出几道浅痕,呼吸都重了。可他没把这股火直接发出来,只是喉间滚了滚,压着声音问:“你确定是在风蚀谷捡的?具体在哪片?是断石崖那边,还是盐矿洞附近?” 他刻意把 “断石崖” 三个字咬得重了些,目光紧紧盯着海瀚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想从他坦然的神色里看出点破绽或隐瞒。断石崖,那是他当年亲手丢弃月牙石的地方,流沙深坑,按理说早该被风沙埋得严严实实,怎么还会被海瀚捡到?

      海瀚迎着他的目光,眉头蹙了一下,池青川这反应,过于激烈了,不像仅仅是一块石头,“看你的反应是知道月牙石的秘密?” 他直接问道,语气里带上了审视,指尖也停了敲案角的动作,变得有些发紧。

      池青川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某种深藏的恐惧,连烛火都似被这情绪晃了晃:“废话!海瀚,你难道不知道谢采是秀秀的……” 话到了嘴边,却又猛地刹住,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半句在空中悬着,带着令人窒息的悬念。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沉沉的疲惫和无奈,喃喃低语,像是在问海瀚,又像是在问那无可捉摸的命运:“为什么偏偏兜兜转转…… 月牙石又回到了叶秀秀身上?”

      海瀚的疑惑更深了,池青川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以及那个突兀出现的名字,都让他心头一紧,连指尖都有些发凉。“会长是秀秀的什么?” 他追问道,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些,之前敲击案角的指尖也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池青川,目光里带着不容退让的锐利。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池青川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神复杂难辨,他最终没有回答海瀚的问题,只是沉声道:“那块石头…… 不能再留在秀秀身上。明日,你想办法从她那里取来给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那月牙石是沾血的利刃,片刻都不能再贴近那孩子的肌肤。

      海瀚眉头紧锁,池青川那戛然而止的话语和凝重的神情,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他了解池青川,若非事关重大,绝不会如此失态。听到池青川避而不答,反而直接命令他去取石头,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护犊之情涌了上来:“我不听!除非你告诉我,会长是秀秀的什么?说清楚!一块石头而已,你反应这么大,又扯上会长…… 池青川,你别想糊弄过去!”

      池青川没料到海瀚会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固执,他脸色更加难看,握着银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烛火映在他指节上,泛着白。“海瀚!现在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 他试图用威严压过对方的追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急切,“那石头不祥,你只需知道它对秀秀有害无益!”

      “有害无益?” 海瀚嗤笑一声,眼神尖锐,“我亲眼见她戴着这石头退了烧,睡得安稳。你空口白牙一句‘不祥’,就想让我从秀秀脖子上硬抢?池青川,秀秀叫我一声‘大哥哥’,我就得护着她!你想让我做事,就得给我个明白!会长他和秀秀到底什么关系?这月牙石又藏着什么秘密,让你怕成这样?”

      “我不是怕!” 池青川几乎是低吼出来,但随即意识到失态,猛地吸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海瀚毫不退让的眼睛,知道今晚若不给个说法,以海瀚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配合他拿走月牙石。

      屋内陷入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晃动,像暮色里的鬼影。良久,池青川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肩膀垮了下来,声音沙哑而疲惫:“好…… 好…… 我告诉你。”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海瀚,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带着深深的痛楚和悔恨,“谢采他……是秀秀的……”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石子滚落的 “嗒” 声。这声音细微至极,在夜里却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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