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雪成霜之凶神

　　“捕魂幽灵……”
　　李雪登入张婻观察组账号，有一封未读邮件，来自张婻实验组账号。
　　“还真有。”
　　她靠在床头，支起双膝，借着头顶射灯，细读邮件内容。
　　“三男一女，一共四人。驾驶小型货车，在M层交接……”她坐了起来，眺望斜对角墙上的手绘基地地图，“M层是哪？电梯只有一到负三啊。”
　　“女的叫酥娘，跟我差不多高……跟张婻差不多，”李雪站直身子，斜角15度往上比划到墙上，“那应该有个170吧？”
　　“胸前有个玫瑰藤缠绕的蛇纹身，”她坐到桌前，用铅笔作画，“玫瑰藤……绕着一条蛇……”
　　“发色像硫氰化铁？”李雪拿起一支红色签字笔，“是这种颜色吗？”
　　“说话平仄不分，喜欢毛手毛脚？”她歪着头，头顶的问号不断膨胀。
　　登录内部账号的她，不敢使用外网，反手打开手机备忘录，“头发硫氰化铁；170；平仄不分；毛手毛脚；蛇藤纹身；味道很冲？”
　　“三个男人，一个叫泥鳅，是个光头。”李雪反复切换于内部app和备忘录之间，“光头。”
　　“也是跟张婻差不多高，那就还是一米七。戴着无框眼镜，说话很客套？”李雪头顶的问号变得扭曲，“怎样才算客套？”
　　“一个叫花臂，脖子和双手都有纹身，龙头在手背，嘴巴正好对准虎口。”李雪在纸上草草几笔，“这好认，两只手各有一条龙。”
　　“比她高半个头，起码得一米八了。”备忘录不断增添新信息，“白发，脏辫……这？烟味重；紧身衣；大肚腩；没礼貌……”
　　画纸上，出现一条带刺的蛇，一个圆形，和一只羊毛卷哥斯拉。
　　“一个叫大只仔，”她仰起头，目光越过两层书架，“高半个人是什么概念？她不会打错字了吧？”
　　“全身腱子肉？”李雪的问号已经扭成“8”字形，“她怎么知道的？”
　　哥斯拉后面，接了一个拉长版米其林，“……好想问清楚，她真的没写错吗？”

　　实验区宿舍，六个人一间房。
　　区别于非实验区中间一张长桌隔开两边，各两张上下铺，实验区的宿舍是两边各三张上床下桌。
　　张婻贴着墙壁，蜷缩墙角，对着自己发出去的邮件，“我都写这么细了，她应该能认出来吧？”
　　“你晚上要值班吗？”
　　“要啊，今天又来了一批新样本。”
　　“最近的样本来很密喔，你们采样组忙得过来吗？”
　　“没办法啦，之前有效样本太少，要把进度追回来。”
　　两个室友吃完晚饭，闲聊了两句。
　　其中一个拍了拍张婻床边，“你吃饭了吗？”
　　“啊？”张婻反过手机，盘起腿，“没有……我不饿。”
　　另一个室友抱着衣服去浴室，“食堂又不打烊。”
　　“也是，”拍床的室友递上笑脸，“我们经常会去吃夜宵的，你什么时候饿了都能去吃。”
　　张婻憨憨地驼背盘坐着，“好。”
　　“听说你是从观察组调过来的？”
　　“嗯。”
　　“我刚开始也待过观察组，那边的人是比较冷漠，都不怎么说话的，可能是组长的关系吧。蒋浔你见过了吧？”
　　“她有带我到处逛……”
　　“真的啊？你就好咯，蒋组长很少接管新人的。你是自己写申请进来的吗？”
　　“不……不是，毕社长特批我进来的。”
　　“我还以为你是受不了观察组的冷冰冰呢。实验组就不一样，蒋组长很照顾大家的，我们平时也会互相关照，你一定会喜欢这边。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毕社长会特批哎，你之前在观察组做什么的呀？”
　　“写报告，这边的实验报告。”

　　不久前，张婻抱着一叠没装订的报告书，掐着表，跑出拐角。
　　“啊呀……”纸张漫天飞舞。
　　毕万觉扶了下银色半框眼镜，单膝跪蹲，“这些报告……是你写的？”
　　“嗯。”张婻双膝跪地，匍匐捡起一张张散乱文书，“对不起，我刚走太急了。”
　　毕万觉随意略读几段，“你还在实验结果后面，加了自己的意见？”
　　张婻匆匆收拾，眼眸抬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我不该多手的，对不起……提交最终报告之前，我会全部删掉……”
　　“不用。”
　　毕万觉单手插兜，把最后几张纸，塞进张婻抱着的杂乱无章的纸堆中。
　　“你分析得很全面，给出的评价也很中肯。”
　　“谢谢，毕社长。”张婻低着头，抱紧纸堆。
　　“你叫什么名字？”
　　“张婻。”
　　毕万觉托了下镜框，“你是那个医科研究生？”
　　“嗯。”
　　他仰头俯视，鼻尖对准她天灵盖。
　　“你对脑科很了解。”
　　“我是神经外科学生。”
　　他瞳孔亮起星点，合紧的双唇泛起银河。
　　“你想进实验组吗？”
　　张婻下巴收紧，“我？可以吗？”
　　“但你要知道，进到实验区，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知道……”
　　“你可以考虑清楚再给我答复。”
　　“我……”张婻强压嘴角，扁成小鸭子，“我愿意。”
　　“不用急着回我。”
　　“我在观察组也一样出不了基地，如果可以贡献自己所学，我觉得值得。”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实验区辐射影响的不只你本身，是要你与基地共存亡的程度。”
　　张婻抿起双唇，“考虑好了，我愿意！”

　　张婻往床边爬了两步，趴在室友面前。
　　“你是采样组的？”
　　“是啊。你今天把样本送去临时仓，我有看到你。”
　　张婻瞪着一双锃亮杏眼，黑白分明，“我可以好奇一个问题吗？”
　　“呃……”
　　“不是什么大事。”张婻泛起眼角，亲和而有感染力，“我只是想问，样本不都进过实验区吗？但测出不合格之后，为什么还能离开这里啊？”
　　“你是不是因为自己出不去，心里憋屈啊？”室友张望阳台浴室，又偷瞄关紧的宿舍门，“趁着只有我俩，劝你一句。你现在在这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要再对出去抱有任何幻想，过好每一天，比什么都强。”
　　张婻顺着她的目光，探看宿舍四处，“那些样本不是都释放回去了吗？他们能回归各自生活，怎么都比在这里好吧？”
　　“唉……不说那句也说了。”室友勾动手指，攀上一级台阶，“样本被判定不合格后，要注射大剂量麻药，麻痹脑神经会导致活体失智。他们被送出去之前，还要先囚禁三个月，期间如果同类样本损坏，他们就会被作为后备样本，重新启用。”
　　张婻倒吸一口凉气，脑子紧急出逃。
　　“像你这样，判定不合格却没有注射麻药的，还是头一个。”
　　张婻眼皮翻眨不停，“但……他们在实验区三个月，还能出去吗？”
　　“要在实验区的话，别说三个月了，三秒都别想再出去。”
　　“那他们？最后会去到哪？”
　　“他们不是囚禁在实验区的，样本测试间不是在M层吗？合格的样本才会送去实验区，不合格的就关到M层临时仓。蒋组长都会安排刚进来的新人，先去对接捕魂幽灵。毕竟你辐射含量低嘛。”
　　张婻眼皮低垂，黯淡无光。
　　“你不是夜班吗？”洗澡的室友擦着头发走来。
　　床边的室友定目摇头，返回地面，“她初来乍到，我给她推荐食堂宵夜呢。”
　　“嗯，”张婻深吸两口气，“都把我说饿了。”

　　“这给你路上吃。”
　　毕万觉递上一个纸袋，“我让食堂做的，你上飞机前还是要先吃点东西。”
　　李雪从纸袋里拿走冰黑咖，“这个够了。”
　　“真的不用我送你去机场吗？”毕万觉伸手抵住电梯门。
　　李雪先一步走出去，“你忙你的吧，我就一个小箱子而已。”
　　“怎么说走就走这么急？”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吧？”
　　毕万觉昂着头，镜片凝结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回去吧，我叫了车。”李雪伸手夺空。
　　毕万觉提起行李箱，“青梯难走，我送你下山吧。”走在前面。
　　梨花随风，如雪纷飞。
　　他背影落寞，我见犹怜。
　　她思绪万千，回首不忍不舍。
　　“你忙完了，随时可以过来。”
　　“这基地可不像其他两个，我怎么可以自出自入呢？”
　　“别人不行，但你可以。”
　　“薇薇的意思？”李雪眼眸勾引，擦边超车。
　　“我的意思。”毕万觉屹立半道儿，“我是基地总监，你的进出由我负责。”
　　“哼。”李雪背身歪嘴，轻蔑笑之。

　　“到了机场，说一声。”毕万觉探进车内，像只垂耳大白狗。
　　李雪扣上安全带，“不要。”
　　“说一句很难吗？”
　　“你什么身份要我说？管太宽了吧？”
　　李雪抬眉示意，毕万觉缩开按住车窗的手，“师傅，开车。”
　　他定在倒后镜里，越来越小。
　　她翻开备忘录，对照折皱的简笔画。
　　“师傅，你进到市区随便找个地方停一下。”
　　“行程不能中途结束的哦。”
　　“放下我之后，麻烦按路线开到机场。”
　　“你是担心后面的车吧？”倒后镜映出一辆小货车，“它从南神庙就尾随我们了，要不要报警啊？”
　　“你继续开。”李雪竖起手机，旋转镜头，慢慢从自己脸庞挪到左边。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打在货车司机头顶，折射到李雪摄像头，晃了她一眼。
　　“师傅，前面拐左。”
　　“右边才是市区啊。”
　　李雪默念三个数，“拐！”
　　方向盘急速旋转，货车应接不暇，急刹在分岔口。
　　“厉害啊，一下就甩开了。”
　　“不走回头路，还能到市区吗？”
　　“那没问题，就是有点绕，得多花半个小时。”
　　“车费和时间都不用担心。”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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