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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
一个像是月隐山的身影顺着天梯一步步盘旋而上。
可那不是月隐山。
银光闪过,企图将那个“月隐山”撩下天梯,却被魔气漩涡中冲出来的黑气打偏。公殳还想追击,奈何被五六个堕神拖住脚步。
突然,他眼角倪到一丝红光。
红色的刀刃如同一束花火,划过天际,栽进封神榜的通天柱里。
“汝舟!”
杜汝舟要毁掉封神榜——她可以选择毁掉封神榜来阻止天梯越过天穹,但同样会因此引来天罚。
颤动的封神榜上落下几块碎片,通往天穹的天梯也开始崩坏。
又是几刀落下,封神榜上的裂缝里透出金光。
而天梯上的“月隐山”见封神榜将毁,脚下从容不再,跑得极为狼狈,迎面而来的狂风更让他的登天之旅举步维艰。
“恭贺我君成神,恭送我君归位!”
封神榜四周声浪如潮,如同迎送出征的雷鼓,附和着摧毁封神榜的红刃。
天穹上方,黑云翻涌。
随着第一声雷鸣炸响,通天柱的上半部分轰然倒下,没入脚下的滚滚魔海里。围绕通天柱搭建起的天梯如同触雷的乌鸦,倏地分崩离析。
“月隐山”不甘地拿出一把弓箭,想要杀掉杜汝舟。杜汝舟手持冰刃俯冲而下,和“月隐山”正面交锋。
“郑须弥,你从来就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红刃在接触到“月隐山”眉间的一刹,“月隐山”身上的魔气倏地四散而开,又连同天梯周边的魔气一起汇入红刃里。
就在此时,第一道天罚落下。
尽管杜汝舟做好了接受天罚的准备,但之前替阿烛挡劫时摧心剖肝的痛苦,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天雷落下许久依旧落到自己身上,杜汝舟还有些心怀侥幸。可当什么东西轻轻靠在了她的后背时,杜汝舟反应过来。
“别回头!”
公殳背靠在杜汝舟身上,悄悄将血咽了回去:“别回头,做好你眼前的事情。别回头……”
没一会儿,对面又有三四个堕神围上来。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们比起失智,多了一分期待,也多了一分恐惧。更让公殳意外的是,天穹上刚还想突破结界的魔气齐齐调转方向,朝他们的靠过来。
“汝舟!”公殳若有所感地低声唤她,却没能如愿地听到对方的回答。
他微微侧头,睨到红刃发出的红光。骇人的红光一张一弛,好似跃动的心脏,吸引无数魔气的注意。无数骷髅脑袋冲出魔气,一边畏惧着公殳手里的冰刃,一边飞蛾扑火般钻进了红刃里
而杜汝舟紧握着红刃,眉间猩红得能滴出血来。
身后,堕神开始欢腾;头顶,雷云汇集。
“汝舟,杜汝舟,醒醒!”
杜汝舟好似终于听到了公殳的声音,缓缓侧眸看过来。但她的目光没有落到公殳身上,而是略带悲伤地落到他身后的云雷里。
觉察到握住红刃的手略微松动,公殳抬腕斩断了红刃四周的魔气,并伸手遮住了杜汝舟的视线。
彼时,第二道天雷落下。
白光霎时间吞没了整个秘境,如同扼住了时间的咽喉。
雷声响起后不久,公殳发现自己的五感被剥离。短时间内,他听不见,看不见,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直至尖锐的耳鸣声抓破了思绪的牢笼,公殳才夺回自己的五感。
灰青色的天再次侵蚀了天地的色彩。
公殳缓缓睁眼,看到了毫发无伤的杜汝舟,也看到了护在他们身侧的金罩。正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金罩,天雷没有落到公殳身上。
金罩破碎的那刻,无数身影四散而开。
随之崩塌,还有公殳身后的封神榜。无数金光从封神榜下飞出,他们驱散了封神榜四周的魔气,还带走了最后几只堕神。其中一道飞出去老远的身影忽地回眸,他和公殳四目相对片刻,头也不回地飞向天穹。
“奉琴……神君。”
认出奉琴的那刻,公殳反应过来——原来,每一道金光背后都站着一位神明。
当杜汝舟毁掉一半封神榜时,封印众神的结界也失去一半力量。而在天雷落下的最后关头,众神合力毁掉了封神榜,护住了杜汝舟和公殳。
亲手毁掉封神榜已然是众神对天道的讽刺,可这似乎并不能了结众神的遗憾。他们不约而同齐齐飞向天穹,一头扎进神吟结界中。原本还有三分之一才封顶的神吟结界,在众神的推动下,一步步迈向穹顶。
整个封神台结界,仿佛下起了一场倒叙的流星雨。
突然,一抹熟悉地红色进入公殳的视野。红刃势如破竹直冲云霄,往还没闭合的天穹而去。公殳手中捏诀,眨眼间用冰刃挡住了红刃的去处。
“汝舟,醒醒!”
然而,杜汝舟仿佛没听见公殳的声音,闪身夺回红刃直奔天穹。刚飞出去半步,脚踝一阵冰凉。杜汝舟低头看去,发现拴住自己的是一根银色的水绳。同时,数十只水蝶围上来,所过之处,冰霜乍起。
杜汝舟见状凝眉,而后不假思索地将手中红刃掷出去。
没有任何悬念,红刃再次被公殳拦下。杜汝舟趁机摆脱水蝶的包围,再次闪身握住红刃刀把,和公殳展开缠斗。她显然不是公殳的对手,若非公殳手下留情,杜汝舟早死八百回了。
然而,这样反而让杜汝舟找到了公殳的软肋。
杜汝舟开始剑走偏锋,让公殳每次出手都直逼要害。公殳只能一退再退,让杜汝舟抓住机会再上天穹。当杜汝舟再次逼近还未筑成的神吟结界时,红刃撞上对面的冰刃。
公殳红了眼:“汝舟,醒醒!”
对面,杜汝舟眼见神吟结界完全阂上,眼底满是抓狂,可到了嘴边的却是轻飘飘,空落落的两个字。
公殳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杜汝舟双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回家。”
神吟结界筑成,四周的骷髅脑袋忽地疯魔起来。他们凄厉地、悲切地齐声大喊:“回家,回家!”
·
“回家了,喂,回家了!”
说话的人很温柔,但杜汝舟却闻声惊醒。她背靠石墩,坐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对面吆喝着回家的人,看起来陌生而熟悉。
“父亲,父亲!”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朦胧到惊喜。
杜汝舟这才发现,在石墩的另一边有个孩子。她为自己迟钝的反应不解,想:“我居然没感受到他的存在……我为什么应该感应到他的存在?”
对面,孩子小跑着拥进了父亲的怀抱,然后和父亲小手拉大手地往回家的方向去。
而杜汝舟愣在原地,脑袋空空,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一思考她就头疼不已。
为了弄清楚情况,杜汝舟追上了那对父子,想问问他们是否认识自己。
“等等,麻烦等一等!”
然而,不论杜汝舟怎么喊,那对父子都置之不理。
“请问……”
杜汝舟跑到父子面前拦住了他们。可话还没说完,那对父子横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死了?”
杜汝舟脑子里冒出这个奇怪的问句,但她潜意识里还是坚信自己不太容易死。
为了弄清自己的境况,杜汝舟同那父子又走了一段,跟着他们来到了一座破房子。房门口站着一粗布素衣的妇人,小腹微微隆起,怀胎恐五月有余。
面对老远就和她打招呼的父子,她面色凝重,直到男子走近了她才迎上去,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衣袖。
“怎么了?”男子看出了妇人的慌张,先开口问道。
“里面……里面来了个半大的孩子!”妇人嗓音压得很低,而且面露不悦,“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在外面……诶!”
妇人话没说完,男子先一步冲进了院子。
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杜汝舟高举着八卦的心,钻进小院里。但让杜汝舟觉得奇怪的是,冲进院子的男子止步不前,望着房门口的方向像是等待着什么。
“是须弥吗?”
话音一落,须弥飞似的跑进去。他一边跑一边朝外喊,让妻子和孩子进来拜会神仙。
杜汝舟觉得稀奇极了,也凑过去看。可对方带着帏帽,她只看得出对方是个不到十岁的孩童。
“师父,师父,这是我爱人燕君,这是我儿子三三!三三,快拜见你师爷。”
“原来你就是那神仙啊!”
“师爷好,师爷安康!”
不知道为什么,杜汝舟也为这温馨的重逢感染,鼻尖莫名酸涩。
须弥说他这几年认真修行,用师父教的术法帮助了县主,得了姓,上了户。他说五年前他有过一个女儿,但女儿不幸夭折了。他还说他在这里等了师父十年,有了钱也舍不得搬走,就怕师父回来了找不到去处。
杜汝舟坐在门框上,听他们从白天讲到黑夜。
可从始至终,那个带着帏帽的小孩儿就说过两句话,一句是开头的问候,还有一句结尾的赞赏。
“看来须弥很有天赋,想来不日便能超过我了!”
见他们折腾着要休息了,杜汝舟打着哈欠跟上了那个戴帏帽的小孩——她想看看帏帽下的那张脸是不是自己。
如她所料,小孩儿进到妇人准备的屋舍内便将摘下了帏帽。
确认那小孩儿不是自己时,杜汝舟暗自松了口气。然而就在杜汝舟安然叹息时,对面的目光突然抓上来。
一时间,杜汝舟和对面那人四目相对。
杜汝舟以为他能看到自己,不免吓出一身冷汗。但随即,她听到小院里传来脚步声,才知道小孩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
家里来了客人,孩子最是好奇,更别说来了个不显山露水,还神秘兮兮戴个帏帽的师爷。郑三三藏到门后,礼貌地敲了敲门:“师爷,我能看看你么?”
师爷饶有兴致地问:“怎么看?”
“就……”郑三三灵机一动,“师爷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呀?”
师爷粲然一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你说的那种好看,要不你帮我把把关?”
“真的可以么?”
说着,郑三三已经怯生生地从门后露出一双眼睛。
师爷拉了把木椅,坐下来,然后对郑三三招手:“快来!”
见师爷是这么个好说话的性子,郑三三胆子也大起来,凑到师爷跟前,如同观赏一件器物般,看得非常仔细。
师爷问:“好么?”
郑三三乖乖点头:“嗯。”
师爷起了逗人的心思:“我看你也很好。”
郑三三一愣,喜出望外:“我也好么?”
师爷使劲点了两下脑袋:“你很好!”
“那父亲,”郑三三说到此,忽然压低声音,像是不好意思,“父亲也会觉得我好么?”
“当然!”师爷不假思索道,“你会是他的小骄傲!”
“嗯,我会是父亲的小骄傲。”小孩子可能不懂什么“骄傲”,但他会觉得这个词陌生而耀眼。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杜汝舟琢磨着离开,因为眼下已经找不到更多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了。但当她转身跨出门槛的一霎,天地立马换了副模样。
金色的麦浪随风起伏,和远处的日暮交相辉映。
三个孩子从杜汝舟身边御剑而过,紧随其后的黄符落在他们身后,不论怎么换阵都追不上前面三个孩子。
“回家啦!”
杜汝舟闻声望去,在麦浪的海岸线上,坐落着一个朴实的小院。小院外,燕君年纪轻轻就生了不少白发。
孩子们飞回小院,左右拥着燕君:“母亲!”
刚进院子,一头戴帏帽的人端着饭菜从屋子里出来。
三个孩子立马恭敬里拘礼:“师爷!”
师爷点点头:“去净手!”
把燕君搀扶到圆桌旁后,三个孩子才吵吵嚷嚷地往后院跑。
而此时,杜汝舟站在院子门口,明白自己是被困在这里了。既找没能找回自己的身份,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发现破局的关键,杜汝舟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孩子们一边吵嚷着坐下,一边问师爷。
“师爷,你活了这么久,见过比父亲还厉害的人么?”
“我倒是知道一个厉害的神君。”
“是谁?”
“扶涯神君。听说万年前,他一只哨,一支箭,横扫千军,所向披靡。”
“我也想成为扶涯神君那般厉害的人。”说话的是郑三三。
“那般厉害做甚?”师爷不解。
“他呀,他想名扬天下呗!”妹妹一说完,拔腿就跑。弟弟抱住郑三三的胳膊,这才没让妹妹惨遭毒手。
几人打闹着,趟在悠闲的岁月里。
没过多久,郑须弥也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个晚饭。在一家人看不见的地方,杜汝舟围着桌子走了无数遍。别人碗里的饭菜看得见摸不着,着实把杜汝舟馋坏了。
要不是她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杜汝舟险些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她死前的走马灯了。
入夜,杜汝舟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
听那群小屁孩儿“装大人”已经让杜汝舟很羞耻了,隔壁郑须弥夫妇还秀恩爱。郑须弥非常疼爱他的妻子,晚上会给妻子按摩暖脚,早上会为妻子画眉簪发。
略显“孤单”的杜汝舟只能去寻师爷作伴,结果师爷早睡早起养身体,早灭灯躺下了。
一无所获的杜汝舟心烦意乱,脑袋磕在门板上,恨不得真搞出点儿动静,结果“轰隆”一声惊雷吓得杜汝舟一哆嗦。若不是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自己脑门儿上,杜汝舟还真以为自己一脑门儿把人院子夷平了!
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窸窣作响。
杜汝舟回头看去,黑夜变成了白天,原本秋意盎然的小院变得荒芜凄凉。院子里纤弱的槐树上绑着白色的纸条,白纸和寒风交织出一首悲曲。
“师父,活久了是这么个感觉么?”
“你是说燕君吧。”
“为什么我留不住她?”
“我也留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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