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海鸥:我们的春天未曾到来

　　姥姥从菜市场回来时，篮子里装得满满当当。晨间的风裹着槐花香，轻轻掀起她靛蓝色的布衫角。那布衫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岁月的故事。她迈着略显蹒跚却又沉稳的步伐，缓缓地朝着院子走来。竹篮柄在她的手腕上压出两道浅浅的红痕，以往这个时候，她总会站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快来接一下”，然后一边走进院子，一边问“你们在捣鼓啥”。但今天，她没有像往常那样。
　　她的目光越过王磊唾沫横飞的嘴皮子、李柏川扶眼镜时蹭到鼻尖的墨水印，还有我撅着屁股在凉席上分拣布头的笨拙模样，嘴角那道弧度更深了些，眼角的纹路像被春风熨过一样，舒展成两弯温柔的月牙。那目光里，仿佛藏着对这几个孩子满满的欣慰与期待。
　　“王磊哥，你今儿个真把张婶儿说动了？”李柏川蹲在凉席边，笔记本摊在膝盖上，笔尖悬在“客户意向”那栏迟迟不肯落下。他是个认真到有些执拗的孩子，总爱把“客户”二字写得方方正正，仿佛这两个字比布头上的针脚还金贵。他的眼镜片有些厚，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生活的认真。
　　王磊一拍大腿，震得凉席上的碎布头跳了跳：“那可不！我跟张婶儿说，咱这缝补手艺，比胡同口王裁缝还细发！她家小孙子那裤衩子，破了个大窟窿，咱小军哥给补得跟新的一样，连补丁都绣了朵小花！”他说着，兴奋地伸手比划了个碗口大的圆，那夸张的动作仿佛要把自己的喜悦都传递出来。吓得李柏川赶紧把笔记本往怀里护了护，生怕被他的“大动作”掀翻了。
　　王磊哥哥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他总是充满自信，在招揽客户方面有着独特的天赋。他的笑容就像夏日里的阳光，能瞬间驱散人们心中的阴霾。
　　我撅着屁股，专注地把最后几块深蓝色涤纶碎片和浅灰色棉布分开，用旧报纸盖好。报纸边缘卷了角，露出“人民日报”四个大字，那是姥姥去年订的，如今成了我们包布头的宝贝。这些布头，都是小军哥哥的“宝贝”。
　　阳光透过槐树叶子，在凉席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金子。我抬头看了眼王磊，他正说得唾沫横飞，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仿佛里面藏着无数的奇思妙想；李柏川则低着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全神贯注地记录着每一个细节，仿佛在书写着大家共同的未来。
　　厨房里传来“哗啦”一声水响，像是姥姥把菜篮子放进了水槽。接着是菜刀落在案板上的“笃笃”声，有节奏得像在打拍子。那声音，仿佛是生活的鼓点，催促着我们不断前行。油锅热了，“滋啦”一声，像是谁在偷笑。香气一丝丝、一缕缕地从门缝里、窗户里飘散出来，先是葱花爆锅的焦香，那香气浓郁而热烈，仿佛在向大家宣告一场美食盛宴的开启；接着是西红柿炒鸡蛋那种酸甜馥郁的暖香，那香气温柔而缠绵，让人闻了就心生温暖；还混着米饭将熟时特有的、踏实饱满的蒸汽味道，那味道质朴而实在，就像姥姥对我们深深的爱。
　　“咕噜——”王磊的肚子先叫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咽了口唾沫：“这香味儿，勾得我肚子都饿了。”李柏川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他抬头看了眼厨房，又低头继续写：“还有三户没登记完，马上就好。”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透着坚定和执着。我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分好类的布头又检查了一遍，生怕落了灰尘。这些布头，可都是小军哥哥实现梦想的希望，容不得半点马虎。
　　厨房里的香气越来越浓，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挠着我们的鼻子。王磊的肚子又叫了起来，这次声音更响，引得李柏川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那笑容里，有着对王磊的小小调侃，也有着大家之间深厚的情谊。我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手上的动作更快了——最后一块布头刚用报纸盖好，厨房里就传来了姥姥的声音：“都忙完啦？”
　　她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温暖和力量。我们抬头望去，只见她撩起围裙擦着手，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她的脸被灶火烘得红扑扑的，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汗珠，是她辛勤劳作的见证，也是她对我们深深关爱的体现。她的目光在我们脸上转来转去，那眼神就像这夏日正午透过槐树叶洒下来的光，明明亮亮、温温暖暖的，仿佛能穿透我们的心灵，给予我们无尽的鼓励和支持。
　　“洗洗手，咱们吃饭。”姥姥说。那简单的话语，却如同天籁之音，让我们疲惫的身心瞬间得到了慰藉。
　　饭菜已经端上了石桌。简单，却样样实在。一大海碗油汪汪的豆角炖土豆，土豆块边缘都炖出了茸茸的沙，像是裹了一层金黄的糖霜，那口感绵软香甜，让人回味无穷；一盘炒得碧绿生青的苋菜，紫红的汤汁像胭脂，在盘子里晕染开来，不仅色泽诱人，而且营养丰富；那碟炒南瓜丝金黄金黄的，点缀着几点焦香的干辣椒，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为这道菜增添了独特的风味；还有一盆刚出锅的二米饭——大米和小米混着蒸的，黄白相间，闻着就香。每样菜的分量都比平时足，米饭也压得实实在在，那是姥姥的爱，沉甸甸的，压在我们的心头。
　　我们围坐下来，谁也没客气。王磊先夹了一大块裹着汤汁的土豆，烫得直哈气：“姥姥，您这手艺，绝了！”那夸张的表情和语气，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李柏川舀了一勺苋菜汤汁拌进饭里，米饭立刻变成了好看的淡紫色，他尝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姥姥，这菜真好吃！”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姥姥手艺的赞叹和对美食的享受。我则直奔那碟南瓜丝，甜丝丝、辣嗦嗦的，就着饭吃特别开胃。我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姥姥，您做的饭，比小军哥哥缝的衣服还让人暖和。”那话语里，满是对姥姥的依赖和喜爱。
　　姥姥自己吃得不多，不停地给我们夹菜。“王磊，多吃豆角，长个儿。”她看着王磊，眼神里充满了关爱，仿佛希望王磊能像那茁壮成长的豆角一样，越长越高。“柏川，苋菜补铁，你们读书费脑子。”她细心地为李柏川考虑着，知道他学习辛苦，需要补充营养。“小榆儿，南瓜丝甜，你爱吃的。”她总是记得我们每个人的喜好，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们。她的目光在我们脸上转来转去，那眼神像初夏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心里头也跟着亮堂堂、软乎乎的。
　　“姥姥，您今儿个咋不问我们上午忙得咋样？”王磊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往常您总爱问‘今天挣了多少钱’‘客户多不多’啥的。”他的问题，也是我们心中的疑惑。
　　姥姥笑了，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你们这帮孩子，心里揣着件大事儿，眼睛里都冒着光，我还用问？再说了，你们小军哥有本事，你们也跟着学，姥姥高兴还来不及呢。”姥姥的话，让我们心里暖暖的。她总是这样，默默地支持着我们，鼓励着我们，让我们有勇气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李柏川推了推眼镜，认真地说：“姥姥，我们上午可忙了。王磊哥招揽了五个新客户，我记了满满三页账，小榆儿分拣的布头，够小军哥用三天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仿佛在向姥姥汇报着我们的成绩。
　　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赶紧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姥姥，我还帮小军哥哥整理了针线筐呢！他把针、线轴、顶针都放得整整齐齐的，看着就舒服。”我想象着小军哥哥看到整齐的针线筐时开心的模样，心里也充满了喜悦。
　　姥姥听了，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你们啊，都是好孩子。小军有你们帮忙，姥姥放心。”她说着，起身给我们添饭，又把菜碗往我们这边推了推，“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那动作，那话语，都充满了对我们无尽的关爱。
　　这顿饭，我们吃得格外香。饭菜的味道在舌尖上跳舞，暖意在胃里流淌，连槐树上的蝉鸣都变得悦耳起来。那蝉鸣，仿佛是在为我们加油助威，为我们的生活奏响欢快的乐章。我们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劲儿——就像小军哥哥缝补衣物时，针尖在布料上穿梭的力量，那力量虽然微小，却能创造出美好的作品；就像王磊招揽客户时，嘴巴像机关枪一样的热情，那热情能够感染每一个人，让大家都愿意相信我们；就像李柏川记账时，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的专注，那专注能够让我们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最好。
　　吃饱了，放下碗，我们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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