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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不好,整日整夜心痛得呼吸不上来。在单位常常魂不守舍,被病人投诉了九次,捅到院长那去,单位待不下去,家里也待不住,只要一安静下来,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就掉下来,等他意识到在哭,眼睛早就红得充血水肿。
往常和陈青岚吃早饭散步的时间总是紧抓紧,一天总有做不完的事情等着他们两个,而现在,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断了,一切不寻常地慢下来,他沿着河边一直走啊走,有时候走到月亮慢慢地升起来。
晚上,他喜欢听陈青岚弹她爱的歌曲,不需要眼睛看,那些指法和和弦早已经刻进她的脑子里,她的手自动定位到准确的位置上,手指拨动,音律应声而发,他总是跟着唱,有时候他弹,陈青岚唱。
现在望着冷清的房间,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早早地关灯,蜷缩在被窝里,墙角的吉他落了灰,蜘蛛在音箱里造窝织网。
日子一天天回归平淡。
他的心似乎被封住,慢慢不会有情感上的波动了,哭到昏天黑地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开始不吃早饭,一个人上班下班,遇到流浪猫偶尔逗两下。陈青岚不在,她的岗位被新人顶替了,每项任务都做得好极了,再也不需要吕鹏程照看,他工作变得清闲许多,卫生院里的人提起陈青岚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甚至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忘记这个人。
他的生活里抹掉了这个人的踪迹,甚至面貌和声音。
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变成一日三次地想,慢慢一天只够想一次,渐渐地,一周能空出几分钟想她,后来太忙,一个月都不见得能想起来陈青岚三个字。
偶尔有些时刻,吕鹏程和父母吃着团圆饭,一家人其乐融融,他会没来由的庆幸,如果陈青岚还在,这个时间应该要耽误些功夫教她学盲文,学完盲文要研究轮椅新出的功能,还要针对明天的天气做好攻略带她出门,轮不到和父母好好聚一聚唠唠家常。
刚开始冒出这个念头,他暗骂自己不是个东西,怎么能这样想呢。
少一个人,腾出来很多清闲的时刻,过去照顾青岚的时间现在能逛逛科技展,看看最新的AI智能技术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或者有空陪父母到处旅旅游看看山水风光,和朋友同事吃个饭,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好去处,那些本应该思念的时刻留给了别的人和别的事。
他恍然发现,自己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困在寸步之间,都没能好好地看看世界。
他取消了石岩的置顶,心里生出不该有的念想,如果陈青岚一走了之,那就走得彻底一点吧,再也不要回来了,反正求佛也求过了,朝圣也朝拜了,该做的都做了,他问心无愧。
他开始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对父母言听计从,从一个照顾者的身份变成被照顾者,这是一种生理上的轻松,也是心理上的,他后悔没有早些听父母的劝告。
“你懂那种感觉吗?浑身轻松,好像摆脱了过去的人和过去的自己,一切都焕发出新生,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我的生活源源不断有新的人加入进来,我开始期待我自己了。”
吕鹏程双眼放出异样的光彩,随之又黯淡下去,“可惜,这种好日子是偷来的。”
只要白鸽协会一开例会,他必定到场,起初是真心实意为陈青岚而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初衷变味了,心里有个声音逼他参加讨厌的例会,不去就是心里有鬼,不去就是心虚,哪怕催催协会追人救人的进度,流几滴眼泪,哪怕做做样子也好,赶紧去吧。
他听从心里的声音,去了。
发现做做样子的不止他一人。
太多矛盾的人来到这里。一边将思念亲人的声势壮大,不让白鸽停手,甚至不惜加大财力物力支持白鸽,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找回在乎的人,然而背地里,双手合十祈祷既然失踪那么久,久到人们都忘记了,就不要再回来打破微妙的平衡。
“为什么会耿耿于怀,为什么会在乎呢,本质上都是遗忘的时间太短了,不信你看看,过个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你看你还在乎谁,怕是名字都想不起来,更别说记着那个人的脸和声音了。这就是时间的无情之处,谁也怪不了谁。”他轻嗤一声。
“该说你争气呢,还是不争气,人们最在乎的时候你救不回来,人们快要遗忘了,恰恰赶到这个节骨眼上,你把过期的人带回来,你叫那些矛盾的人怎么办,为了把好名声好人设维持下去,当然只能领回家去,但其实那一个个家属,谁都忍受不了再一次被累赘拖入深渊。”
贺雨行插嘴道:“总有人不是这样的。”
吕鹏程余光瞥他一眼,嘲讽地笑了一下,“起初,人们都不是这样的,大家都非常用力地想要记住一个人,可是时间无情啊,到头来还不都是这样,真心变成假意,在乎变成嫌弃。你们一个个说我无情,说我狠心,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旁观者只高声嚷嚷着真爱无敌,一旦卷进来,谁又比谁好到哪去?”
他滔滔不绝,有种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眼里的豁达,一张嘴骂遍天下人。
“用不着我给别人下药来煽动人心,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堂而皇之拿来讨伐你的幌子,我只动动嘴皮子替他们想个好理由,他们就要打要杀地闹进协会了,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协会救出的人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累赘,没有人希望你们成功,你看看,协会被取缔了,成员四散流离,那些站点一个个都被拆掉,失踪的人回不来,这才是大家最想看到的,只不过没人敢挑明,谁都不想背上虚伪的污名。”
石岩恨不得撕烂他那张嘴。
“只有傻b才信什么矢志不渝,信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种琼瑶式的不切实际的鬼话,这种傻b,傻到自己被卖了还给人数钱。”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贺雨行和石岩。
“我是第一个挑明的人,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大老远听见警车往这边来,闪烁的警笛让吕鹏程心里发怵。
石岩望向警车的方向,一扭脸,吕鹏程原地消失。
他撒丫子往后面林子里跑,任石岩怎么叫他都不敢停下来,他忽然踩空,一只脚陷进半米深的泥坑,于是憋足了气,两眼凸着,一鼓作气抽出脚来,开了胶的球鞋被泥坑吞进去,他没心情管那些,只管跑啊跑。他只知道,只要自己的两条腿一停,这辈子就跑不掉了,等待他的将会是永远望不到边的高墙。
茵茵朝着狂奔的人影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扭打成麻花的人们纷纷看向她,“你们主心骨跑了都不喊你们,怎么样还要缠着我们吗,打也打不过,骂又骂不通,除了举报举报举报还能干什么,狗皮膏药一样烦人……”
顺着她的视线,一个小人烧了屁股一样,跑得那叫一个连滚带爬。
其他人怵了,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
竺七胜在辨位,单打独斗略逊一筹,当茵茵叫停乱斗时,陈志豪母亲正拽着她的头发,歪鼻子斜眼地骂她不是好东西,方庆见势不对,赶紧把人拉到一边,哭丧着脸:“这都干什么呀都是……”
混乱中有人道:“大家别听她瞎说,我听见警车的声音了,他们这次插翅难飞,吕鹏程那孙子吓倒了,可吓不倒我们,一定要耗死这群通缉犯等人来!”
“去你奶奶的!”方茵茵一脚踢翻讲话的人,见石岩朝这边走过来似乎有话要说,她朝所有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谁再乱叫姑奶奶拳头伺候!”
“那个……”石岩欲言又止,她望向混乱的人群,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近百十号人直愣愣地盯着她,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幺蛾子,敌不动,亦不动。
“现在有一个机会,”她的声音穿透纷纷扬扬的大雪,“我知道你们中间有很多人没找回失踪家人,此时此刻,如果你想要见一面,没错,正是见那个失踪很久很久的人一面,就把花瓣吃了。”
话音刚落,贺雨行大手一挥,干花瓣混着雪花,从天上纷纷扬扬落下来。
陈志豪父母心里犯嘀咕,花瓣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谁知道这是不是什么毒药,你让我吃就吃啊,我又不是傻子!”她狠狠碾碎花瓣。
也有人蠢蠢欲动,“吃这个有没有副作用,头疼头晕拉肚子什么的,我年纪大了还有糖尿病高血压,要是再经受点小病小灾的,那可真靠不住……”
“这保质期有多久,是不是想见到谁就能见到谁?”有人窃窃私语,二手平台悄悄上架,指不定能卖个好价钱,这个东西一般人可搞不来,真是赚大发了。
人群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讨论声,谁都拿不定主意。
“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找人。”这个试验就要开始了。
她走前面领路,贺雨行一步不离地跟着她,后面的队伍起初只有两三个人,大多数人摇旗不定观望着,后来慢慢加入进来,排成一条长龙。
竺七很快摸索到光门的所在之处,差不多一公里,光门不是时时刻刻都等着人主动送上门,也许在此刻,也许下一秒,它就突然消失了,而与此同时,或许某个不知道名字的地方,那里的光门正缓缓打开。
石岩走得很快,有些人掉队了,有些人仍然跟着她走。
队伍越来越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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