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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又起
卢访烟已经很久没有被闻寻当众这般亲昵提及过了,细算算,正是流萤进宫以后。
遂下意识瞥望流萤一眼,却发现对面投过来的无数双眼睛里,唯独没有自己最好信儿的那一双,不禁暗自发笑,何时自己也如此俗气了。
从容调整好语气,平平静静回道“谢皇上。”
饶是众人早习以为常皇帝对卢访烟的偏爱,但此刻亲耳听到“回家看看”这种天大的殊荣降临到她头上,也是叫人难以释怀。
偏她还并未起身,仅以颔首谢恩,一点不见欣然。
试问历朝历代,哪有进了后宫还能走出去的女人?
谁不是一脚踏进宫门,就永远与身后过往分别。唯有当上正宫娘娘坐胎之时,才可能有幸得圣恩垂怜,遣女眷亲人进宫以照料之名见上一见。
是以谈什么“回家”之类的话,根本叫人想都不敢想。
更别说还是借着陪皇帝南巡如此蒙恩的由头,真可谓是里子面子都给足了。
可偏偏皇帝真就叫她实现了,并且明目张胆、毫无忌惮。
皇帝当着所有嫔妃面展示着他的偏爱,不就是告诉众人,无论后来又出现了谁,他对卢访烟的宠爱,永远都是宫中独一份。
再配上卢访烟那一切理所应当、甚至并不买账皇帝哄宠之意的冷傲模样,怎能不恨得人牙根痒痒。
于是有不甘心蠢蠢欲动的,便也想赌一把。
“皇上”,孔映欢暗自掐了掐手腕,忽而越众而出。
她声音清亮,像新磨的银铃。但银铃上锃亮的光并不往人心里去,只照在她自己身上。
进宫至今发生的种种,已让孔映欢摸清了一些闻寻的脾性——他最厌女人扭捏作态。
娇软媚笑那一套,在他跟前半点不吃香,反而是流萤那种干脆利落、自有章法的性子,才能得他欣赏。
于是她也学着爽利直起身来,仿佛忘了宫规里“搓平袖角方可启语”的死条文。
只一双乌黑瞳仁儿亮得惊人,不闪不避,将那份想往上爬的企图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开言道,“嫔妾早闻江南水乡美不胜收,只恨出身寒微,从未亲临。不知可否求皇上垂怜,准嫔妾侍驾南巡,开一回眼界。”
“嫔妾手脚伶俐,若几位娘娘不嫌,端茶奉水、添汤加衣,总也能支使一二。”
自打孔映欢不再跟在江绮玉身后亦步亦趋,整个人便如换了副骨头。
树倒了,鸟儿须得另寻栖处。
孔映欢虽然已经找到新的栖身之所,但闻寻这棵扎根更深的树,她也不能放过。毕竟闻寻才是这皇城宫里最大的一片天。
她也不怕此举会招致贤妃不满。
倘若事后问起,只需说自己是担心贤妃离宫在外无人可用,才试探着闻寻的喜好,冒险一试。
果然,闻寻听后略一抬眼,睨着孔映欢的眼神似是有所动容。
但跟什么惊喜无关,反而是审视、是不屑。
他只觉得有些人,偏爱就着妄想,往刀口上撞。
“闵采女体弱,不宜出远门,倒是缺个陪皇后解闷儿的。”
闻寻冷冷说完便不再看她,仿佛带上她,就跟多带一个宫女没什么区别。
可即使是这样上不了台面的理由,孔映欢最终也是能跟着去南巡的。是以她并不觉得丢人,甚至觉得兴奋。
这证明她赌对了。
证明皇帝喜欢流萤,就是喜欢她不做作、想要什么就直说的真实。
虽然孔映欢也不想做别人的影子,但若能事半功倍,何乐为不为?
而且,倘若哪一日正身没了,那影子……
…………
皇后没去管孔映欢,只继续朝着闻寻急急插话道,“悠悠不能去吗?她的病早好了。”
上次望仙阁意外落水后,闵悠悠留下了走两步道就爱喘的毛病,太医说是呛水时间过久,伤及了肺。宜静养,不可过度辛劳。
闵悠悠是兵部员外郎闵哲文最小的女儿,当年,只因刚入宫的年幼皇后需要陪伴,同岁的她,便被太后挑了进来。
闵悠悠性子本就有些畏畏缩缩,那次无辜遭陷更是叫她变得疑神疑鬼,若换个环境,兴许能好一大半。
故而在孔映欢毛遂自荐的同时,阮箫筠便已悄悄跟闻寻耳语,想要闵悠悠随行。不然闻寻也不会在此刻想起她。
阮箫筠这么做,也不单单是为闵悠悠争取,更是她自己想要一个真正的玩伴。
她才不要让孔映欢天天在自己面前假模假式地碍眼呢。如果闵悠悠实在不能去,还不如把叶知秋也叫上,至少与自己能说到一起。
于是紧着再次开口,“还有叶……”
不过这一句却没有说完便被闻寻打断,“南巡一事朕意已决,皇后、贤妃、凝婕妤、孔宝林随朕同去。”
“其余人留在宫中,暂由贵妃管理宫中各项事宜。亲蚕礼由贵妃代祭,叶修媛辅佐,设坛祭礼等可与太常寺商议,你二人若均解决不了,再去听太后裁决。”
“别只顾整日簪珍戴玉,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
不要德不配位。
这几个字闻寻没说,但底下人都听得出。闻寻只要宋叶二人别把后宫看乱就行,并不要求真的管理什么。
而他越过昭容向若蝶,将辅佐权力直接交给了叶知秋,正是预示了没有要解其禁足的打算。
那怎么能行?
那怎么能行!
同样的心声,来自不同的人,其中一个便是阮清澜。
“皇上无需多虑。”阮清澜极快地恢复神色,故作慢条斯理道。
“贵妃最是端礼可信,叶修媛也同样缜密通透,相信他们二人定能主持好亲蚕礼、看管好内宫。且还有向昭媛和虞婕妤等人,都能帮衬一二,必不会扰太后清静的。”
她不允许宋灵书一枝独秀。
更不允许其与叶知秋二人,借此机会再搞出别的名堂。
饶是太后说过不必把叶知秋当回事,可阮清澜依旧觉得此人是宫中最难以捉摸、最与世不同的那一个。
所以必须将向若蝶也放出来,虎虎相争,方能□□。
阮清澜见闻寻没有即刻反驳自己,便知此事有缓,旋即再加马力又道,“今日小年,虽不比除夕那般盛大,却也是亲眷团圆、迎祥纳福之夜。”
“皇上您要带臣妾们去扬州赈慰灾民,以示隆恩,可也别忘了身边人的心呀。若真让向昭媛一人除夕之夜仍空留鸿福宫,向昭媛怕是要伤心哭到明年了。”
“且她也不似关氏那般,犯了不可饶恕的宫中大忌,无非冲动任性了一些,想来禁足这么久也当有所反思。不然今晚,她定是不管不顾也要来凑热闹的。”
阮清澜说得极其大度,像极了识体正妻宽慰夫君、饶过刁蛮小妾的模样。
继续说着,“臣妾斗胆,恳请皇上准许向昭媛出席除夕宫宴,让她别再只能靠曹美人带回两块点心来解思愁了。”
她竟看到了?
正从旁看戏的曹可臻冷不防被点名,顿时心一沉。
她虽未预料到远在高台之上的阮清澜,能注意到自己方才的小动作,却也没有自乱阵脚。
福礼起身,迎着一干好奇打量的眼光,淡定解释道,“还请皇上责罚。”
“昭媛娘娘被禁足宫中许久,嫔妾一直承蒙昭媛娘娘照顾,实是不忍其日日无人作伴,便私下常隔门与娘娘说说话。”
“嫔妾方才见上有栗仁酥,知是娘娘最爱,便用丝帕悄悄装了两块,准备晚些带回去给娘娘,也算……也算一起过小年了。”
曹可臻愈说,神情愈泛起哀伤,叫人根本没法因为她的“善举”而责罚她。那样就显得太铁石心肠了。
皇后阮箫筠听完,偏头看闻寻没吱声,暗暗转了转眼睛,拿出了专属于她自己的中宫魄力。
不同于贤妃的假意绕弯,她直接小手一挥,命人给曹可臻装一整盒栗仁酥拿回去。
阮箫筠觉得这不过一盒点心,给了也就给了,并不算是跟闻寻的下令禁足唱反调。
实则却没看清闻寻另一侧阴影下的黑脸,已经将计较的阴鸷写得满满当当。
曹可臻接过红木漆盒,手心沉甸甸的。
行了一礼道,“多谢皇后娘娘怜爱,若是向昭媛知道皇后娘娘如此记挂,想必只会介怀没给您也绣床被子了。”
“被子?绣什么被子?”阮箫筠不解追问。
曹可臻不慌不忙解释,“向昭媛自知鲁莽犯了大错,为了跟贺婕妤表示歉意,也为了弥补险些酿成的大祸,自打禁足的第二日,便开始为贺婕妤腹中龙裔纳绣百福被了,只待平安降生之日送出自己的祝福。”
曹可臻原本是想等在人更多的除夕宴席上,直接拿出百福被替向若蝶求情的。未料今日贤妃帮她,那自然要顺水推舟,早点叫其解禁的好。
她只字未提当日向若蝶去卢访烟宫中找茬,只说了跟误伤的流萤请罪。
这一番避重就轻,已悄然泄露了心底答案:她早已看清,在闻寻心中,究竟谁才是那根最牵动心绪的丝线。
闻寻终是幽幽抬眸睨看她,纵使晦暗不明,却也足够叫她知道这床百福被,没有做错。那么原定的计划,便也无需更改。
曹可臻低下头不再多言,她清楚贤妃担心南巡回来后被贵妃分权的算计,必然会继续帮着说好话。是以此刻,她才是最不着急的那一个。
可听贤妃磨了好几句嘴皮子,也不见闻寻吐口应允,直到当事人流萤出面,事情才有了转机。
“皇上,嫔妾近来偶感身倦体乏,若能早些盖上向昭媛亲手为嫔妾及腹中之子纳绣的福被,兴许身体也会有所改善。”
众人皆是诧异流萤的大度,那可是亲手从二楼推她下去的人,可是差点害她一尸两命的人。就这么轻易饶过了?
闻寻也不信。
“方才抢着吃点心的时候,可不见你哪里困顿疲乏。”
闻寻闷哼着,但最终还是给了这个面子。
说道,“一床被子而已,总不能叫瑾婕妤等到过完年。”
还用下巴点点曹可臻,“你帮她一起做。”
曹可臻听懂这是准许向若蝶做完百福被即可解了禁足,旋即行礼应下,更不忘替向若蝶谢恩。动作行云流水,实在瞧不出丁点无辜被指为他人干活的不满波澜。
叫与她相隔仅一人之席的孔映欢看了,不禁感叹:倒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
或许这样更牢靠,可她做不到。
孔映欢想到自己,略有出神。
她的目光,顺着坐席上一列列低垂的发顶掠过,像是数着人头,又像是在找什么破绽。
一直望到最前头的贤妃,凤冠压发,端坐如仪。
但就在皇帝交代身边小福子多送些安神香到银汉宫时,明明风雪不进殿,贤妃脸上还是实实在在笼上了一层薄霜。
显然是不满意今日的结局。
但是没关系,再过两日,便是大傩之礼。届时,自有某人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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