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夜传

　　广袤无垠的北境冰原上，洪炉点雪，青松落色。

　　染青立在一片被积雪覆盖的山林中，隆起的小腹藏在夙月流仙披风里，纤纤素手从落满银霜的枝杈上取下一枚冰莓果，丢进臂上的竹篮中。
　　她已有六个月身孕。这数月，除了她和玄夜，再无任何人出入北境。
　　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玉足踏在厚厚的雪层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窈窕穿梭间，竹篮已满。
　　冰凉的手指刚刚放下最后一枚冰莓果，忽而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揽去，玄夜放下手中的鱼桶，将她的手放进掌心儿里焐着，向四周望了望，说道：“快起风了。”

　　话音刚落，高山密林中忽得刮起一阵大风，一时间万木倾伏，轰轰声响不绝，玄夜连忙用宽大的裘袍将她裹住。
　　待涛如波涌的风雪过去，染青从温暖的胸膛中起身，与他十指紧扣，向冰居踱去。

　　冰居内温馨明亮，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玄夜在厨堂里忙活了大半天，端出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鱼汤：“这是用北境最鲜美的鱼煲得汤，看看喝不喝得下去？”

　　碗刚凑过来，鱼汤的香气扑进染青的鼻腔，她却抚上胸口拧起眉：“唔……夫君，还是不行……”接着便推搡道：“闻着就想吐……我还是吃冰莓果吧。”
　　玄夜一把将鱼汤倒掉，回到厨堂，将果子制成一个个漂亮精美的糕点，又斟好热茶，端到了染青的面前。

　　入夜，狂风过后，窗外又飘起了安静的雪花。

　　厚厚的帘帐内，烛火温馨，染青半躺在榻上，小腹上的丝衣被撑开一道裂缝，玄夜来到她的腰间，双手拖起她的腰际，低头一点一点地吻着光洁的肚皮。

　　染青抚摸着柔顺的银发，眼里满是恬淡与安宁。掌心拂过光洁细腻的皮肤，玄夜垂眸凝视着，心疼而担忧得问道：“生产之时,是不是很疼？”
　　“不许骗我。”他又补充了一句。
　　染青思索了一下，开口道：“确实很疼，连我的上神之躯，也不堪承受。”
　　她安慰般揉了揉玄夜的头发，温柔得说道：“不过，不用担心我……”她起身躺进玄夜的臂弯里，在他的脖颈上吮了两下：“从我见到渊儿那刻起，我便知道，一切都值得。”

　　*

　　魔界外，另一处续寿池。
　　泠疆立在凤琊山的山巅上，被呼啸而过的大风吹得睁不开眼。
　　脚下的山脉已破毁，成片的矮瓦房中也空无一人，山主跪在他的脚边，断断续续得描述着应渊是如何从天而降，又如何凭借一己之力捣毁了仙脉、砍断了镣铐、带走了全部的凡人。

　　待山主陈述完毕，泠疆一言不发，抬头望向了更远处的山脉。
　　算上照乾山，这已是少主捣毁的第六处续寿池了。
　　他们所有人，包括帝尊在内，都未能预判到少主的行踪。他没有去封界，而是毫无章法得在各处逡巡，每每等自己接到报信带兵前来，他早已人去楼空。

　　少主，这天下有数百处续寿池，更有数不尽的种人，您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

　　难道，您还有更大的野心？

　　泠疆望着掌上的无怖阵，任凭风将他的袖袍吹得鼓胀，思忖了半晌后，神情郁结得撤兵归去。

　　*

　　应渊将新救下的凡人安置在清修之地的山林后，飞身来到断崖之处，看着远方的落纸烟云，不住思索。
　　他已从续寿池带回数万名凡人，纷繁的花海如今变成了耕地，潺潺的溪谷也搭满了简易的居所，母亲留给他的这片世外桃园，终究快要承受不住了。

　　是时候……走下一步棋了。

　　落日熔金，纤白的身影被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袖袍一挥，正欲离去，身后却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

　　“应渊君，请留步！”一个凡人慌忙将他唤住，喘着粗气道：“您可是还要去救其他人？”
　　应渊回身看向众人，不禁讶异。

　　“若是的话，带上我们吧！”

　　“是啊，带上我们吧！”另一人慷慨激昂道：“您救了我们，我们也想为您略尽一分绵力！”
　　应渊有些感动，却推辞道：“我所行之事太过凶险，诸位不必如此……”

　　话还没说完，那个凡人又在人群中唤道：“说什么呢，应渊君可是我们的大恩人，”他举起手中的铁耙，回身向众人高喊道：“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一直孤军奋战！对不对！”

　　“对！”此话一出，瞬间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高声应和。

　　应渊看着他们眼中的善意，眼角有些微微湿润，低头思忖了片刻后，向众人投去了首肯的目光。

　　两个月的练兵过后，应渊带着自由集结的凡人士兵出发了。
　　这次的目标，是封界。

　　应渊之前的行踪看似毫无章法，目的便是为了让泠疆摸不到头绪。

　　他的到来，打了埋伏的魔军一个措手不及，与众仙汇合后，他们先随应渊清剿了埋伏在周围的修罗士兵，留下一半在原地守卫，另一半则加入他们，顺着封界去魔界的沿线一步步向前迈进。

　　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一座又一座续寿池被炸毁，越来越多的大妖加入他们，队伍越发壮大，直至规模再不容小觑。

　　而另一边，泠疆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染月功一招横扫千军，唯有帝尊的永夜功可以与之匹敌，然而帝尊已下旨，任何人不得前去北境侵扰，眼看少主快要抵达魔界的边境，泠疆自大营内飞身而出，奋勇杀敌后，在一片烟波缭绕的废墟中，与应渊对峙。

　　“少主，”泠疆看着他额上的修罗纹只觉讽刺，语气却保持着恭敬：“停下吧，若再往前，便真的无法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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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渊立在尘嚣里，白衣翻飞，目光却坚毅：“泠疆将军，”他放下手中剑，不卑不亢道：“自照乾山开始，我便没有想过要‘收场’。”
　　“您难道半分也不顾惜帝尊与您的父子之情吗！？”再难克制，泠疆激动得说道：“他可是您的父亲！”
　　短瞬的哀伤划过应渊的眸子：“父子亲情固然重要……”他沉吟了半晌，再次抬头之际，眸色又见坚毅：“但对应渊而言，大义为先！”
　　“既如此，”泠疆怒吼着在手中飞速得结起印：“那泠疆，只好得罪了！”不待应渊重新执起剑，他的脚下已升腾起一片刺眼的金色星芒。
　　应渊躲闪不急，随着一阵剧烈的失重感，堕入了无怖阵当中。

　　*

　　无怖阵中，应渊被一片翻涌的血海包围，空气中弥漫着腥浓的荼蘼之气，激得他不住呛咳。

　　七根挂满狰狞头颅的石柱自血海中高耸而立，他仔细观察着这石柱的方位，心中升起一丝诡谲的熟悉感。

　　悠而沉的脚步声自他身后响起，他回身望去，见到了他最不敢见的人。

　　只见那人将剑随意得戳在地上，掌心捂住剑柄，手指在上面随意得敲击，戏谑得说道：“应渊，你真的很像你母亲……”

　　“我舍不得她死，不惜耗费寿数，也要一次次救她，于是便有了你。”

　　“那你猜猜看……我舍不舍得你死？”

　　话毕，利刃出鞘，海面瞬间炸起道道血柱，剑身撩起一片血雾，狠直得冲着他的心口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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