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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尘眼梢刚晕开的喜意弥散在无垠月色里。
他停下动作,静静望着朱颜故,目光冷得没有温度:“你准许我找来,原是为着叫我杀你求荣啊……”
说到最后,他自嘲笑着偏了偏头。
朱颜故的头也随之一偏,避开他的视线。
夜风不说话,山脚灯火无言,她在这沉寂里也默了少顷。
然后,她说:“轻尘,平心论,我不该死么?”
轻尘喉间剧烈滚动了下,没有答话。
朱颜故纵有再多身不由己,恶事确乎是她行下的,她洗不清。
朱颜故见状笑了,这笑发自肺腑:“你看,你也知道。”
“戮凋虽为罪魁祸首,可我因一己之私为虎作伥,却也难逃血债血偿。谁没点不得已呢?有苦衷便能作恶了么?”朱颜故含着笑说,模样轻松得仿佛不过是在闲谈琐碎家常:“从选族人的那刻起,我便已然舍了世人。今日你若袒我,你的道心便毁了。”
她说完,含笑睇着轻尘,眸中竟闪烁着几许得意,像个赢了争辩的小姑娘。
轻尘心头发苦,握剑的手松了几分,在她的笑眼里把悲哀、惊怒、担忧等种种情绪悉数卸下,也扯了个笑出来。
她笑,他便跟着她笑;她疯,他也陪她一起疯。
“如你所言,你入这歧途,为的是一己之私,”轻尘淡淡扳回这一局:“朱颜故,我便没我的私么?”
这就是为什么,他来了。
他放着明镜台的荣耀不做,奔赴万里来陪她赴这遗臭万年的局。
此刻该与不该,还重要么?
轻尘一路奔波声音沙哑,却轻易盖过了响在半山腰的脚步和夜风狂莽的嘶吼,在朱颜故心间埋入一个巨大的火球,炸出炽热狂浪,灼得她满心战栗。
可惜她连好好体会这惊动的时间都没有,眼见火光已越逼越近,再不做点什么,轻尘的名就真被她污了。
“我听过一个传说,心念若诚,剑下魂或可化剑灵栖身剑中,长伴剑主左右。”朱颜故说着,不待轻尘答复,便倚仗自己九百年内力逼轻尘把子虚剑抽了出来。
轻尘不妨她不讲道理,拼尽全力把剑往回收,无奈他太年轻了,道行远浅于朱颜故,子虚根本不受他掌控。
月光打在他身上,朱颜故留进泼墨般漆黑的阴影,明与暗自然相隔,子虚剑正僵持在分割线上。
“朱——颜——故——”轻尘怕狠了,他双目红得森寒,额头青筋因用力而明显凸起。他紧紧盯住阴影中女子的脸,咬牙切齿:“你若敢死,休想我独活!”
“轻尘,我答应过让你渡我。”生死将隔,朱颜故眼里也泛起泪:“先前一直没机会说,早些时候我也曾潜心修行,可惜多年岁月蹉跎过,终究把道心与数百年的坚持一齐弄丢了。”
说到这儿,她添了几分力道,轻尘右手已不受控地把子虚抬了起来。
朱颜故在他快要睁裂了的眼中,继续慢慢地说:“今朝我伏法在子虚剑下,便是你渡我心似琉璃。往后,你的道便是我的道,我给你作剑灵,随你跋山涉水,助你惩恶诛邪,经千百年,我们或许还有再见之期。”
就在这时,山顶冒出了第一个人头。
朱颜故眼尖瞅见,眼里噙了半日的泪染湿面颊,沉没进笑靥里。
她笑得极尽绚烂,像夏末声嘶力竭的鸣蝉,也像行将凋零之际孤注一掷盛放的夜半幽昙。
“轻尘,我此生所见好景不多,幕幕都有你。你好好活着,别让它们蒙了灰,叫我后悔遇你这一场。”
她话音落下,周身灵力骤涨,接着利刃入肉的钝响惊雷般爆开在轻尘耳畔。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轻尘先感受到痛,才一点点回过神来。
他双眼模糊,用上好久才勉强认清,蝉死了,花谢了。
朱颜故的红衣如一片残败枫叶飘落在山巅上。
枫叶枯了。
空中有细密雨丝堕下,轻尘伸手轻轻接起,觉得这情境真该飘场雪啊。
山巅上的雪终究没能沾上朱颜故的污名。
她如愿笑着踏上黄泉路,剩他做了这浊世淹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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