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来自加害者的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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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了公司,魏时言直奔H大。哪怕江羽不说,他也能轻易地弄清位置。

      而江羽处理完情绪便去上课了。魏时言到时,他正在教室里。电话振了好几声,他皱着眉头查看,发现是谁后很果断地挂断,正要将对方拉进黑名单,屏幕上弹出了一条短信。

      “出来,我在你教室门口。”

      又一条。

      “在这里,还是私下说?”

      江羽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在威胁自己,如果不出去,他就会闯进教室当众说破。这个情景何等相识,一种极其屈辱的滋味涌上心头。他咬了咬牙,见台上老师正书写板书,便从后门溜出来了。

      魏时言果然在走廊里,一双眸子沉沉地看着他。

      江羽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咽下,“这里不方便,出去说。”

      二人到了咖啡厅。这个点人很少,里面舒缓安静地像要把时光融化。江羽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来找我做什么?我不想跟你吵。”

      魏时言问:“有人给了你我心理治疗的资料?”

      “是,”江羽道,“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不是解释,总有些事情要说清。”魏时言说,“我知道你的记忆有蹊跷,但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从高三那年,陆续梦到一些超前又与现实无关的琐事。我不认为那是真的。”

      服务员送来咖啡。江羽低头喝了一口,苦涩的滋味顺着喉咙而下。

      太苦了。苦得他几近作呕。

      他抬起头,瞪着魏时言,眼眶泛红。

      “我说过,不想跟你吵。请你把派来监视我的人调走,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魏时言看了他半晌,当着他的面,拨通了一则电话。

      “你不用再跟着他了。”

      挂断后,江羽清清楚楚地看见门口有一人离开。他的神色渐缓,下一秒魏时言的话,又让他戒备如应激的刺猬,根根寒毛倒竖。

      “你说我做什么都有目的,”魏时言缓缓道,“那我有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吗?”

      “谁知道你想得到什么!”

      魏时言抿了口咖啡,摇了摇头,“不,你知道的。”

      他的眼神不温不火,情绪像被封印在了匣子里。然而这样的喜怒不惊,反倒让江羽觉得怪异。在这场对局里,谁先露怯,谁是输家。他以为掌握了魏时言愧疚的自己能占据上风,不料现下,好像还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江羽定了定神,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欺骗了你,我无可否认。但是我可以为你做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我不会毁掉你。”

      魏时言顿了顿,“不管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过得好的人,是我。”

      话音未落,江羽刚刚还完好的情绪,瞬间崩裂如山石塌陷。

      他激动地站起身,座椅被拖动出刺耳的声响。

      “就是有你,我才过不好!”

      话一出口,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果不其然,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魏时言亦皱起了眉,像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发火。

      江羽如鲠在喉,这口气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不快到了极点。

      他瞪着魏时言,眼神凶狠,目眦欲裂。最后叫来服务员,“结账!”

      他把钱丢到桌上,头也不回地出了咖啡厅。

      “徐秋然告诉你的是事实,但是他挑拨离间,目的不单纯。我派人跟着你,也有我的理由,如果有打扰到你,十分抱歉。”

      魏时言尾随着他,声音从身后飘来。

      “你现在情绪不太好,先冷静一下。改日我再来找你。”

      江羽道:“别来了,你快滚!”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魏时言把一切说的轻描淡写,而将自己指摘于事外,好像他是多么高尚,江羽则在无理取闹一样。这导致他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异常恼火。

      魏时言真的有悔过之心吗?

      等江羽冷静下来后,又有些懊悔。他付出的情绪,远比魏时言多得多。这是十分不妙的事。

      江教授手上有一个去外省参加项目中期讨论的名额,他没有时间,考虑让学生去。江羽不想再面对魏时言,于是自告奋勇,出差了一个多星期。

      研讨结束后正值中秋,江宁省与鞍省相隔不远,他便回了桐城,去给奶奶扫墓。

      奶奶的墓地在市郊新建的墓园,价格偏高,但环境宜人。这个时节,园区里的树还是苍翠的,风刮得树叶哗哗作响。江羽买了束花,放在墓碑上。

      “奶奶,我现在很好。”

      他的绩点排在专业第一,拿到了奖学金。上个项目结项,他作为二作的论文,发表在了ACM期刊。学校老师都很好,江教授有时会邀请学生去家里吃饭,师母的手艺一绝。还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他将事情一一讲述,而后看着碑上的照片,轻轻地问:“奶奶,你在听吗?”

      有风吹过,头顶的树叶“哗”地一声,像是在作回应。

      江羽似有所觉地抬头,只见面前飘落一片树叶。他接住树叶,微微一笑。

      “我要走了,奶奶。中秋快乐。”

      钟英得知他回桐城,备好了一桌子菜,打了两个电话来催。江羽接到第二则的时候,已经到了楼道。

      “在上楼了。”

      顺着楼梯,转过拐角,大门敞开着。妹妹扒着门框张望,看见他来,很高兴地喊了一声“哥哥”。

      “可可,长高了。”

      可可抿唇一笑,有几分羞涩,“哥哥也是。”

      江羽失笑,他的身高在前几年就停滞了,小孩在拿他取乐呢。

      钟英和李伯涛等候多时,一边怪他来还带礼物,太显生分,一边将他往餐桌上迎。吃着饭,问起江羽的近况。江羽说一切都好,让他们无需担心。

      可可先吃完,回到房里写作业了。他们三人就着饭菜,接着说话。

      李伯涛忽然话锋一转,带了两分责怪,“小羽,你认识那么厉害的同学,也不早些说。我们应该去给他登门道谢的。”

      “啊?”江羽一愣。

      钟英见他不明所以的模样,解释说:“是之前给你叔叔经手股票证券公司的经理,违法被抓了。查他的时候发现跟□□有牵扯,你叔叔当年被骗钱,也事有蹊跷。庭审的时候我们去听,他说如果不是别人干涉,肯定不会对我们家善罢甘休的……”

      江羽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伯涛惊讶道:“你不知道吗?”

      他跟钟英对视一眼,将事情讲述清楚。李家老一辈做过亏心事,对方因此报复而来。李伯涛的两个哥哥就没这么好运了,大哥出车祸瘫痪在床,二哥在外省打工音信全无,时间发生的太过巧合,细细一想,都跟这事有关。

      李伯涛只损失了一些钱,虽然无法追回,但已经算好的结果了。经理被判刑,他专程去见了一次。对方只道,感谢他儿子是首长孩子的同学吧。

      “我以为是你让同学帮忙的,没想到你都不知道这事。”

      江羽的脸色变得古怪,钟英看出了不妥,即使心中疑惑,还是道:“不聊这事了。”

      他们说起了别的,可江羽没心思听了。

      食不知味地过了一晚,次日他坐上了回程的列车。到校后忙着汇报行程、处理没完成的工作,倒是过了几天,裴戴河逮住刚从计科楼出来的他,“魏时言找你呢!”

      江羽应了一声,裴戴河没注意他的脸色,接着道:“他说联系不上你,让我转告一声。怎么不接电话?”

      “……刚刚有事。”

      “行了,我先走了,你记得回他。”

      看着裴戴河离去的背影,江羽有些心乱。裴戴河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江羽把魏时言拉黑,就是不打算跟他联系,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当天又有一位不速之客,存在江羽手机里、备注是“徐秋然”的号码,突然亮了起来。

      “羽哥,现在有时间吗?”

      江羽问什么事,徐秋然含笑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可以出门啦,正在找你的路上。”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我姐要结婚了,在下月初。”徐秋然语气直转而下,可怜兮兮地道,“马上我就要失去唯一的姐姐,太让人伤心了……”

      江羽先还觉得这好消息和坏消息可以倒个个儿,后面听他装可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徐秋然笑了一声,也能猜到他的模样,正色道:“好啦,开玩笑的。其实是我要当伴郎,但衣服还没准备好。如果羽哥不介意的话,可以陪我去挑挑衣服吗?”末了,又装可怜地加上一句,“除了你,我没有别的朋友了。”

      江羽问:“只是挑衣服吗?什么时候去?”

      “你有时间的话,就今天吧。”

      江羽说行。等了没一会儿,徐秋然便到了,两人乘车,一路到了市中心的商场。

      距离徐蔚然订婚刚过去一个月,江羽有些奇怪。这似乎也太急促了。

      “怎么这么快就要结婚了呢?”

      徐秋然解释道:“下个月我家老爷子过寿,找人看了时间,说正好是良辰吉日宜娶嫁,索性双喜临门,一起办了。所以现在要准备的比较多。他们事情忙,就把我放出来了。”

      他歪头看着江羽,“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禁足吗?或者说,我为什么会知道魏时言派人跟踪你?”

      江羽心知与徐秋然见面,迟早会聊到魏时言,真到这一刻还是皱起了眉。

      “为什么?”

      “我亲你的时候,被他的人拍下来了,照片交给了我父亲。”徐秋然道,“挑拨离间的事,他这么熟练,看样子是做过不少次吧。”

      江羽神色淡淡地,看不出端倪,“把他查得那么清楚,你也不赖。”

      徐秋然睁着眼睛,好像有些委屈,“我是为了你好呀。你看,这不就发现他骗了你吗?我绝不会做这种事。羽哥,你不要再跟他来往了,他心机太深了。”

      魏时言说徐秋然不是好人,徐秋然说魏时言心机深重,两人相互诋毁。江羽听这种话都要耳朵起茧了,也不偏袒谁,把他们通通划进坏人行列。

      他们在男装店里挑深色的西装。徐秋然看了两件,试过之后都挺合身,他问江羽的意见,江羽觉得没问题。他又挑挑拣拣,拿出一件递给江羽,“我觉得这一件很适合你,去试试吗?我还没见过你穿西装的样子。”

      江羽摇头,“不用了,你要是挑好了就回去吧。我还有事。”

      徐秋然有几分失落,只能道:“好吧。”

      他开车将江羽送回了学校。江羽与他挥手道别,一转身,看见旁边的车下来一人。

      魏时言不知道等了多久,把刚才江羽下车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离去的车牌,很快有了判断。

      “尾号4321,徐秋然的车。”

      他盯住江羽,眉头愈皱愈紧,“我一直在等你,你不愿意见我,是因为还在跟他联系?”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早就说过,你要离他远点!”

      江羽瞪着他,被这命令的语气弄得十分不爽,“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他气冲冲地转身往校园里走,魏时言跟上前去。

      “抱歉,刚刚语气有些不好。我知道你生我的气,骗了你是我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也会尊重你的意愿,不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可不可以消消气?”

      江羽的脚步越来越快,真想甩掉这道声音,可魏时言步步紧逼,说的话也让他越来越无法忍受。

      他不禁冷笑一声,“魏时言,不要把你这套泡马子的手法用到我身上,拙劣到让我恶心!”

      “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原谅?”江羽重复一遍这个词,忽然驻足。此刻他已走上图书馆前的台阶,这个高度足以让他俯视下方的一切。他回过头,眼睛里像淬了冰碴子,“除非你死,我可以考虑一下。”

      魏时言突然无言了。

      短暂的沉默,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江羽倍感讽刺,抬腿离去。而身后的魏时言又一次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江羽很快甩脱,不料用力过猛,加上两人正处在台阶之上,这一下,竟将对方推了下去!

      十几级台阶、几米的高度,魏时言跌落下去,十分狼狈。

      狠狠磕到的还有他早有损伤的腿,疼得如同针扎。

      他扶着膝盖,咬牙站了起来,喊:

      “江羽!”

      而江羽除了在他跌落之际,停顿了一瞬,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留下来的,永远都是背影。

      “同学,你没事吧?”

      有好心的路人前来询问,但被魏时言视若无物,半缕目光也没有分予。

      路人尴尬地站住,最后小声嘀咕:“……真没礼貌,活该!”

      魏时言闭上眼,眉间纠结出一丝痛苦。

      是,他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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